《鸟与木》Shh嘘

1、初见（一）

　　“abandon……a…b…”

　　李千凰一板一眼地念着手里的绿皮单词书，很有节奏，每念完五个就闭眼重复一遍。午后的阳光正洒在她脸上，脸上的细密绒毛都在闪着光，本来温和优雅的眉眼因机械枯燥的背诵声显得有些冷淡。

　　她一边背着单词，一边还能抽出思绪去回想午饭前和母亲的对话。是不是看了什么网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母亲这样说，我给你手机上网之前你一直都不是这样。母亲总是喜欢把一切她不符合母亲心中标准的行为归结于“其他”的影响。成绩下降了，一定是因为换了新同桌；顶嘴了，一定是朋友教的；变胖了，一定是哪个男生献殷勤给她买零食买奶茶……

　　而这次，她和母亲说自己喜欢女生，母亲念叨着就不应该周末给她半小时用手机，网上净是些污糟的东西，小孩还都觉得同性恋很酷之类的话。她也没和母亲争辩，只是听着她絮絮说着，最后母亲一锤定音：“你以后周末就别用手机了，我替你收着，等上了大学再还你。”

　　李千凰也没说话，习惯了这种时候保持沉默，母亲并不需要她的回应。她想，今天罢工吧。

　　李千凰复盘完了与母亲的对话，停下读书声，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一点四十五，该出发去学校了。

　　狭小的出租屋内，李千凰的读书声停下十分明显，硬生生营造出了学校大礼堂里，校长讲话结束之后掌声响起之前那一瞬鸦雀无声的气氛。

　　母亲绣十字绣的手也停下，拿起屏幕上有着几条裂纹的手机，习惯性地手指一滑，却忘了锁屏界面就有时间，于是又眯起眼，努力去分辨屏幕右上角那几个小小的数字。她朝屋内喊道，凰凰，去上学了。

　　屋内的李千凰已经收拾好了书包，整装待发。

　　出门前，她说：“妈，今天我值日可能会晚一点回来。”母亲站在玄关看着她，问：“晚多久啊？妈妈好给你烧好菜，你回来就能吃到热的。”“可能半小时左右吧，我今天早上看到教室比平时脏。”李千凰听到自己这样说。母亲点了点头，却忍不住嘟囔：“现在的孩子也不知道爱点干净，这不是耽误别人学习吗？”

　　然后随着一声“妈妈再见”，李千凰想象着自己是把愧疚和难过关在了那扇门后。

　　在去上学的路上，她有些藏不住兴奋，脚步比平时都快了些许。她想逃课，人生中第一次逃课。

　　她沿着树荫下的小道走着。出租屋离学校很近，母亲因为她高三特意辞去了工作，花了不少积蓄在学校最近的住房租了个小屋，走路十分钟就能到学校大门。

　　而李千凰在这十分钟内将逃课计划反复完善。她想，先去学校把第一节数学课上完和老师请假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对于成绩好的学生老师向来信任。二三四节课分别是语文，化学，体育，都不是很要紧，化学课的内容是上次的月考试卷，她只有一个反应式的没写对扣了几分，这节课不上也没关系。嗯，就这样吧。她这么想着到了学校大门，心中又突然生怯，她以前从未逃过课，心中又是愧疚又是紧张，勉勉强强坚定了逃课的信念走进了学校。

　　而这信念连一节课都没撑完，就碎成了渣。还是体育课自由活动之后出校门吧，她活动了一下因为数学笔记而酸痛的右手，反正那时候学校都默认可以提前离开。于是怀着对自由的期盼，她好不容易等来了体育课。

　　她拒绝了朋友的邀约，揣着几乎没有动过的巨款零花钱，暂时逃离了学校。但是没有完全逃离，她选择了一个离学校不远的奶茶店，属于那种平时没事不会有学生去的休憩场所，好在没有同学，又能及时回家。她点了杯抹茶拿铁，特意叮嘱店员多加糖，坐在了落地窗边看人来人往等待。

　　李千凰几乎没有过这样的时刻，看五颜六色的人们从窗边路过，来来往往，都有着自己的道路。她很喜欢这样的感觉，仿佛城市在做深呼吸，她也有幸得以汲取空气。

　　只是突然一个声响“啪”地打破了这片刻美好，李千凰回过头看向店里。

　　是两个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其中一个一脸愤怒地扇了另一个女生一巴掌，而被扇的女生脸都偏去另一边，这才缓缓回头。

　　李千凰大脑空白了一瞬，心脏停摆后是疯狂的跳动。即使只能看到侧脸，也能分辨出被扇巴掌的女生有着极为锋利的美貌，李千凰的角度能清楚地看见女生脸上的红印，白肤衬得那手指印十分可怕，却未能影响那女生冷淡的漂亮眉眼。

　　当那个愤怒的女生流着泪摔门而去时，李千凰才会直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对着一个陌生女人心动了。夸张的心动，她想，那种力度让她体会到了书中叫做一见钟情的东西，是相当美好的经历了。这时应该上去搭话的，特别是那个女人明显刚刚经历过一个看起来故事不短的场面，去安慰她应该很容易得到她的联系方式。但是，李千凰觉得没有必要，也许是并不希望冒犯到她，也许只是单纯的胆小。当做一个简单的一见钟情的体验就好，她这么想着，正准备收回视线。那个女人却突然看向了落地窗，进而注意到了她，发现了她的视线。女人挑了下眉毛，便弯了眉眼，对着她露了个礼貌的笑。

　　李千凰这次似乎听到了心脏鼓动的声音，她呆呆地看着女人，连店员的叫号也无暇理会，胸中的节奏是战场的鼓点，催促她向女人搭讪。女人看她呆住，歪了歪头表示疑惑，蓬松的刘海也随之向一边歪去，本是锋利冷淡的样貌，此时显得无害而温柔。

　　李千凰慌张起身，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她感觉自己的脸冒着热气，左手想要掩饰什么一样捂住了下半张脸。她快速取完自己的饮品，回到窗边双手捧着烫手的拿铁不停小口啜着，试图平复心情。可是心脏还是不争气地狂跳，眼睛死死盯着窗外，脑中却来回闪着女人歪头看她的画面。她不知道心脏病是什么感觉，却觉得此时的自己就是心脏病发作，她甚至有点怨恨地想，为什么她的心脏就不能消停一点。

　　舌尖被拿铁烫得有些麻木，李千凰舔舔上颚，喉咙有些痒。她突然想起上一次这样激烈的情感波动是在父母决定离婚前的那天。

　　那天像今天的正午天气，刺眼的阳光从餐厅的一侧照进来。父母那两年吵的尤其频繁，只是那天的争吵毫无征兆。
　　又或许有，是因为她。

　　是个周末，母亲打扫完卫生，做了新的菜式，问她怎么样。李千凰那时想了想，觉得还是实话实说，“不太好吃。”母亲撇了嘴，又问父亲。父亲回答了什么李千凰早已忘记，多半也是不好吃之类的话，可能还多给了一些挑剔的评价。母亲很生气，说着我又要给你打扫卫生又要做饭之类的陈词滥调，李千凰已经能够做到熟视无睹了。她只是沉默的吃着饭，很大口很大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父母吵架都会引起她的心疼，不严重但是抓得她难受，而吃饭的时候，大口吞咽饭菜的噎住的感觉很能覆盖掉心疼。那次母亲突然站了起来，扫掉了桌上的盘子，吼了一句，“你不想吃就别吃！”

　　结果是令人发笑的凑巧，有盘菜正好打在了她脸上，像是漫画里那样，整盘扣在了脸上。她当时愣住了，正如每个被意外砸中的人都会有的呆愣，菜汁滴滴答答向下滴落，那盘子早已摔碎在地上，母亲慌忙地用手擦着她的脸，语气急促且带着哭腔：“凰凰、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没想到、没事吧、妈妈不是故意的……”

　　而李千凰当时的第一反应却是，原来漫画上的是真的，掀盘子原来真的能正好扣在人的脸上。而鼻子后知后觉传来疼痛感，她的愤怒也随之攀升，怒气值到达顶峰后大脑是空白的，她站起来狠狠甩开了母亲正在给她擦拭汁水的手，一边走向洗手间，一边勉强撕扯开死死粘住的喉咙留下一句沙哑的话：“你们不想过就离婚。”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李千凰仔细回忆，但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那天的记忆只剩下悲伤变得格外鲜明。

　　她转头看向那个女人。
　　这时她才发现那个女人头发轻松地拢在后头扎成一个短短刺刺的小揪，有种略显杂乱的美感，而她本人气质也相似。明明是刚被人甩了一巴掌，却十分自在地靠在椅子上玩手机，时不时喝两口奶茶，翘着二郎腿，七分裤包裹的长腿露出脚踝，骨感美凸显得完美。

　　周围有不少人观察她，叽叽喳喳的，还传来几声笑，她跟没事人一样就那样随意地休憩。

　　好喜欢，李千凰仍然在对着她心动，那个女人是风一样的味道，有点吹散了她的记忆，回忆残留的难过也随之而去。那些滞留在正午阳光之下的灼热时光，都在这一刻动了起来，随着心跳的节奏，缓慢有力地潺潺流动。

　　李千凰站起来，觉得自己醉了，可是她没有成年，不能喝酒，也不知道什么是醉。她走向那个女人，这可能是她这一生短短十几年中最勇敢的时候了，她这么想。她走到女人对面的座位坐下。

　　女人抬眼看向她，她想，可以说借手机联系家长的借口，她听到自己说：“美女，给个联系方式呗！”

　　Fuck!Fuck!Fuck!我在说什么？！李千凰心中懊恼，完蛋了，没戏了。我到底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那个女人看着她，眼中的震惊如有实质，随即笑了起来，俞笑俞烈，最后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笑的抖动，还一边锤着桌子，眼泪都笑了出来。李千凰本来是慌张的，可是女人笑的太开心了，她忍不住跟着笑，她不应该笑的，明明说出的话尴尬又丢脸，但是那个女人的笑声好开心好好笑哦。直到女人笑够了支起身子看她，她还在同嘴角作斗争，一副憋笑不住的样子，怪异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