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守丹心》yu晨

25、招牌桂花酥酪

　　白玉莲花台下的乐师又换了古琴拨动，琴声悠扬，如缓缓流动的溪水。四周声音轻了下来，方才还相谈甚欢朗声大笑的宾客，都压低嗓子交谈。

　　青鸾在圆桌上抱膝而坐，她的鞋袜早已褪去，莹白的脚趾踩在圆桌边沿，活像个养在笼里的雀鸟。极乐塔有规矩，再多撩拨挑逗也不许唐突客人，青鸾食指在空中打圈，撒娇道：“公子怎的不摸摸奴家？”

　　她顺着季择川的目光向楼下探头望去：“知妙妹妹要出来了，公子莫不是也在等她？”

　　季择川摇头，用折扇指了指楼下隐秘的角落处，穿着罗裙的女子被两个杂役拖下来，旁边还跟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边系腰带边骂骂咧咧，隔得太远听不清在说什么。

　　“客人发现染了脏病，有甚么稀奇？兴许哪天就轮到我。”青鸾撇撇嘴，“公子要知良宵苦短，奴家不说这晦气事儿。”

　　“你在这里待多久了？”季择川问她。

　　青鸾挑眉一笑，道：“嫌弃奴家伺候的人多？”

　　季择川抬手将她散落的鬓发撩至耳后，温言道：“水本无相。”

　　“听不明白，哎呀，公子何不疼疼奴家？”青鸾拉过季择川的手，轻轻摇晃。

　　“没带够银钱，只敢在这坐一坐。”

　　“奴家不信。”

　　季择川拿出荷包，递过去：“真的，不骗你。姑娘要是不信，就数数。”

　　拉开荷包口，里面就三枚铜钱和两块碎银，在极乐塔也就够点些酒水招个末流妓子风流一夜。青鸾瞪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

　　“极乐塔进门就要十两银子，公子您？”

　　“嗯，家底太薄。”

　　青鸾转过身，面对围栏坐着，腿弯搭在桌边晃晃悠悠，“那麻烦公子给奴家要壶茶，润润嗓子，奴家陪公子聊聊天。”

　　热茶被送到桌上，她倒在瓷杯中分给季择川一杯。

　　“这荷包料子真好，公子送否？”

　　梅姑说过，极乐塔中不能将物件赠予他人。季择川笑着抽回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块碎银给她。

　　“小气。”

　　他们谈话间，周边爆发出欢呼声，金箔纸从高处倾洒而下，纷纷扬扬好似一场大雪。青鸾摊开手心，接住一片金箔，再呼气将它吹走。她乐呵呵道：“瞧，知妙妹妹，极乐塔的头牌！”

　　和其他姑娘不同，知妙的衣裳是形制规矩的藕荷色交领直裾袍，里里外外共五层，最外层是同色素纱襌衣，腰间打了五色璎珞佩带。行动处步履摇曳，裙摆微扬。

　　她怀抱一把琵琶，走到白玉莲花台中心朝大家欠身行礼。

　　“小女子知妙，这厢有礼了。”

　　知妙说完，又是盈盈一拜，杨柳腰柔若无骨。抬眸间，泪光涟涟，两弯月牙眉加上天生笑眼，琼鼻小口，双颊微粉娇羞无限，光是看着就叫人身心舒畅。

　　看台上没有宾客起哄，便是偶尔冒出两三句污言秽语，也给其他人用鄙夷的目光看回去。极乐塔当家头牌，竟是如此莲花般清雅的人儿。

　　她抱着琵琶坐在软凳上，轻拨两下琴弦试音，而后谦恭道：“琴技拙劣，权当解闷，望各位海涵。”

　　弦音自翻飞的指尖流出，曲调婉转，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柔情。似有黄鹂于枝头嬉闹，露珠莲叶滚落之悠然，如清风过山岗般抚慰人心，不觉间放松下来。

　　这一手琵琶不用技惊四座，单是这抹平烦闷的本事就足以令人侧目。

　　青鸾道：“来听知妙妹妹弹琵琶的人如过江之鲫，我要有这本事定能攒满满妆奁的银票。”

　　“敢问姑娘攒了多少？”

　　闻言，她哭丧着脸，佯装难过：“都没过半，哎呦，公子你穿的这么好，没想到手里也没几个子。你家里钱财管得严？”

　　季择川摇头：“在下附庸风雅，都用来买字画了。”

　　“那有什么好看的，又不管饱。”青鸾泄气地敲了敲脑袋，“怪不得我银钱攒的少，原是客人们爱这一口。”

　　“姑娘要是攒够了，准备如何？”

　　这极乐塔里，每个人都在攒银钱。签了活契的盼望着出去，签了死契的要留银子逍遥快活。

　　青鸾想到那封信函最后，梅姐姐用只有她们两个能看懂的密语，写得三行话。她眼睛贼溜溜地瞧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含翠，手心冒出汗珠。她慢慢靠近季择川，压低声道：“趁还没染上脏病，攒够了，离开这里。”

　　说完，她又突然放大声音道：“公子出手阔绰，多赏些，奴家换个步摇戴给公子看。”

　　季择川把剩下的那块碎银给她：“明日给你带十两银子。”

　　青鸾嘻嘻一笑，冲着含翠道：“含翠姐姐你可认好了，这是我的恩客，明儿个不许往别的姑娘房里带。”

　　“依姑娘的。”她应承下来，又偏头去看其他雅间的客人。

　　见含翠不再留意他们，转而朝另一侧有客人犯浑闹事的雅间走去，青鸾才终于道：“可算走了，这里盯着你的人不少，你莫非是什么大人物？”

　　往来伺候酒水瓜果的奉茶，靠着梁柱的杂役，甚至于楼梯口跪着的‘美人盏’，这两个时辰里无不暗中打量。见他却是来寻欢作乐，才安心收回些目光。

　　“兴许见我面生。”

　　“极乐塔生客这么多，单单留意你？”

　　“他们闲的。”

　　青鸾笑得花枝乱颤：“公子好生有趣，就算梅姐姐不额外叮嘱，奴家也是会帮衬的。”

　　楼下石台上又换了几轮歌舞，宾客们酒过三巡，要么留宿在姑娘们房里，要么被随行小厮搀扶着坐马车回去。

　　还有四天时间，季择川心里默默盘算着。后日极乐塔便会邀请乡试前三百举子们来此，人多易乱，极乐塔的庄家也会现身。但同时，顾荣知会带人埋伏在外瓮中捉鳖。他必须赶在这之前，找出暗藏的密道。

　　还有杀害豆芽他们的真凶……

　　看来，他明日必须留宿极乐塔。

　　青鸾道：“公子这就要走了？”

　　季择川道：“在下明日会带足银两，夜深了，姑娘好生休息。”

　　她送人到楼下，靠在极乐塔大门口打着哈欠，困倦道：“公子记着奴家就好，可惜夜里还有活儿，这觉得晌午补。”

　　季择川看到侯在一旁的龟公，点点头，问她：“明日要给姑娘带些玩意儿么？”

　　青鸾眨眨眼，道：“公子若是有心，帮我去京城捎带份桂花酥酪。”

　　“好。”季择川应下，转身离开极乐塔。

　　离京都还有二十里路，乘马车约半个时辰，须得回临河镇换辆马车再赶路。到城内，他没有立刻去停在米庄后院的马车。而是先绕进赌坊甩开跟踪的杂役，隐入临河镇的巷子，再去事先安排好成衣铺，摸黑换了件素色单衣，这才翻进米庄后院，上了马车。

　　距他们约定的巳时三刻，足足还剩三个时辰。

　　顾荣知：“这么早？”

　　“盯得死，再待下去他们该怀疑了。”

　　“也罢，先混个脸熟。”

　　季择川将进极乐塔后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还提到青鸾最后特意让他带京城的桂花酥酪，按理说，桂花酥酪不是稀罕物，临河镇的点心铺不缺这个。她偏偏要二十里外京都的……

　　“我倒是听说过京都冠春园的桂花酥酪很出名，是它们家招牌。你说这个青鸾姑娘，不会正是要它们家的吧？”顾荣知看了眼天色，道：“先赶路，它们家每日只限六百对桂花酥酪，晚了抢不到。”

　　他说完，焦急地催促马夫走官道往京都去。临河镇到京都四十里路，快马加鞭也要半个多时辰，他们乘车又要慢上一半。

　　夜幕掩护下，马蹄疾踏出城。打眼瞧去，这是一辆老旧不堪的驿站马车，任谁都不会多注意半点。

　　车厢内

　　季择川问道：“冠春园有何特别之处？”

　　这家全京都糕点手艺传承最悠久的店铺，硬要说特别，大抵是历史特别长？自大邑建国兴邦以来传承七代人，共三百多年。顾荣知迷茫住了，他猜不出这打得是什么哑谜。

　　两人沉默半晌，仔细思考其中关系。

　　“桂花酥酪是每家都有，独它们家是招牌吗？”季择川突然问。

　　“对，冠春园起家就是在推车上卖桂花酥酪，挨家挨户赚来的口碑。”

　　季择川道：“我想，青鸾姑娘应当是借它指代某种东西。提起桂花酥酪，你首先会想到冠春园，京都最老的点心铺子，招牌就是这桂花酥酪。像不像提起秦楼楚馆，你会不自觉想到极乐塔。”

　　顾荣知：“先生的意思是……”

　　“在此地，提到花魁头牌你想到谁？”

　　答案呼之欲出，不会再有别人了。只有极乐塔培养出的头牌，才有名满京城的本事。

　　“知妙。”两人异口同声。

　　可青鸾突然说起知妙是什么意思，还得如此小心翼翼，藏着掖着打哑谜。不应该啊，他和顾荣知的真实目的并未透露半分，就连梅姑都一无所知。

　　顾荣知：“青鸾姑娘还有哪些举动，你觉着可疑的？”

　　“她对女侍含翠说，我是她的恩客，不许含翠往别的姑娘房里领。”

　　乍一听到这么直白的话，顾荣知不免有些呆滞，他咳了两声，不好意思道：“咳咳…这与她暗示知妙的说法相悖，既然不许你找别的姑娘……咳，咳咳咳，提知妙做什么？”

　　季择川：“顾大人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顾荣知清清嗓子道：“顾某认为这很反常。”

　　“那句话或许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

　　“此话怎讲？”

　　“按她的提示，我今晚去极乐塔定然是要找知妙，但若是她没说自己要吃桂花酥酪……”

　　“你今晚会找她，就应了那句，不许女侍含翠带你去别的姑娘房里。”顾荣知了然，“可极乐塔不会干涉客人找哪位姑娘，她如此避嫌又暗示你去找知妙，只怕是极乐塔有人怀疑你们串通。”

　　找极乐塔里哪个姑娘不重要，但不能再叫她作陪。青鸾之所以暗示知妙，恰恰因为头牌最为惹眼，也最好想出其中关窍。先前在雅座里那些话，全是说给他们听的。青鸾当然要表现出留客的样子，否则更是坐实了怀疑。

　　处处是眼线，时时有监视。只怕那时含翠借故走开，青鸾对他的耳语，难保没有耳力过人的练家子监听。不然，她那会子故意套什么话，直接明示岂不方便。

　　极乐塔当真，卧虎藏龙。

　　城门口的官兵看了三人的路引，随即放行。沿着整齐划一的青石板路，马车一路驶到玄武大道，冠春园就坐落在这路口拐角处，共三层，装修典雅质朴，老派十足。

　　热腾腾的屉笼揭开，里面是各色糕点整整齐齐码好，几个伙计麻溜的在柜台前一层层摆好糕点，香味几乎要漫过玄武大道。

　　顾荣知：“要六屉桂花酥酪，包好带走。”

　　“好嘞！您稍等！”

　　六屉桂花酥酪很快装在油纸袋里包好，被顾荣知提进马车。统共十二包油纸袋，堆成个小山。两人只好委屈坐在一边，给它们腾位置。

　　“买这么多？”季择川无语，他又不是要去极乐塔当二道贩子卖桂花酥酪。

　　顾荣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内人喜欢，难得进京总要多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