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2000年冬1 ...
-
出租车从巷口那家面店门前驶过，乐嫣扭着头，透过车窗从店里忙碌的身影中找到了皓都。只见他一边招呼客人，一边麻利地将碗摞起拿进了后厨。
乐嫣让司机靠边停车，她看了看时间，刚过七点，面店的生意正忙她不方便打扰，于是走进旁边的小卖部里逛了逛，小卖部不过巴掌大点地儿，耗不了几分钟便又逛进了隔壁的书店。
一直等到八点，乐嫣才从书店里出来，因为不好意思，随便买了两本习题，眼看吃面的人也少了，要去找他这时候也合适，偏她还有些犹豫，因此站在马路边踯躅。
昨天夜里雪终于停了，但积雪还没清完，路上的车走得很慢，轮子从结了冰的积雪上压过，发出谨慎的嘎吱声。
面店的玻璃门被人推开，两个中年食客从里面走出来。乐嫣透过晃动的玻璃看见里头一个系着围裙的老太太正在抹桌子，乐嫣看不清老太太的长相，但她知道那应该是他外婆。老太太转头冲着后厨说了句什么，又指了指店门，乐嫣担忧那是准备关店的信号，于是再没敢耽误，着急地跳下路沿朝这边跑过来。
她推门走进去，屋里的热气迎面扑来，令她裸露的皮肤顿时有点微微发麻。
她外婆回头打量了她一眼，挺和善地冲她笑了笑，问了句小姑娘吃啥？
乐嫣愣住了，有点无助地望了一眼后厨的方向，但她指望的人并没出现。
“面。”她结结巴巴地说，“就吃个面，打卤面。”
他外婆给她拉开一张方板凳，示意她坐，说打卤面快，一会儿就上。
乐嫣拉开羽绒衣的拉链坐了下去。长条木桌上落着没来得及清理的油点，她抽了张餐巾纸，将手臂腾在空中反复擦拭着面前的那片区域。
陆续又走进来几个相熟的客人，见了面大声打着招呼诉说一天的不顺，有人抽走了乐嫣身边的板凳，还不忘上下打量她，似乎觉得她面生得可疑。
店不大，也就六张桌子左右摆了两排，后厨朝北，门上挂着布帘，可以看见后面有人影走动，但是不是皓都她没好意思细想，一细想就觉得自己好像在窥探什么，怪变态的。
说是面店，也炒家常菜，菜单写在正对门挂着的一块黑板上，乐嫣认出那是皓都的字，他写字笔画硬，每个字都习惯性地倾斜着，像是随时准备迈腿要走。黑板的旁边，放着一只立式冰柜，里面放着啤酒饮料，冰柜应该很有些年头了，启动的时候发出嗡一声巨响，但很快被淹没在客人的说话声里。
乐嫣有些不自在，她抱着书包低头看了眼手表，已经八点了，来时她向家教老师扯了慌，说病了，头晕，想吐。鉴于她一贯来都听话，老师也没多想，只是让她回家休息，别压力太大。但这会儿乐嫣又有点后悔，一面是担心老师给她妈打电话问情况拆穿了她的谎，一面是觉得自己来这趟有点多余，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就招手上了出租。
正想着，后厨的窄门上挂着的那块布帘被人掀开了，一个瘦长的身影从那里走出来。乐嫣猛地抬头望过去，看见皓都站在那里，手里的长方形的不锈钢托盘上放着四碗热腾腾的面。
他也一眼就看见了她，几乎是困惑地皱起了眉。
“这么巧？”他走过来把一碗打卤面放在了她跟前那块被擦得锃亮的地盘上。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皓都显得比往常更高，他穿着一件短袖T恤，外头扎着围裙，因为瘦，T恤显得空荡荡的。
“嗯，巧。”乐嫣撒着谎，不习惯撒谎的人撒谎的时候心慌，一抹心虚的红晕正从她的脖颈向面颊绵延。
皓都没说什么，转身去给别的客人上面。乐嫣慢吞吞地拿起筷子，在面碗里搅动，然后挑起一根送进嘴里，卤是肉卤，挺香，但她吃得没滋没味，心里不太安定。
她知道皓都在忙，但没敢看，只用余光打量，一个不留神，面条断了一截，掉在了她新买的白色羽绒衣上。她哎呦了一声，去找餐巾纸，可她擦桌子擦太猛，桌上的纸筒里一张没剩，正发愁，有人给她递了一卷新的过来。
是皓都。
他坐到乐嫣的对面，一条腿收在桌子底下，另外一条朝着过道的方向伸展着，两条腿都有点长得过头，仿佛脱离他的身体也能独立存活。
“别吃了。”他冲乐嫣说，“怪为难的。”
乐嫣正在擦衣服上的油渍，听他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
“我吃过了，实在吃不下。”
“我猜也是。”皓都说，“所以是专门来找我的？”
“是。”乐嫣说，感觉心跳得挺快，她不自觉提高了说话的声音，担心声音不大点盖不过心跳。
“找我做什么？”她听见皓都问。
“也没什么。”她说，“就是来谢谢你。”
“不是已经谢过了？”
“那次不算。”
“那怎么才算？这次算不算。”
有人喊着加个菜，皓都一边应声一边站了起来。乐嫣被丢在了一旁，她看他忙进忙出，有点坐立不安，不知道该不该走，正犹豫着，皓都拿了瓶白熊汽水走过来，一起子开了放到她跟前。
“你等我下。”他对她说。
这句话安了乐嫣的心，她估摸自己在皓都眼里还不算是个讨厌鬼，他也并不急着摆脱她。
乐嫣嘬着汽水，无所事事，面前的打卤面已经凉了，底下的汤汁上浮起一层乳白的油花，她又看了看时间，八点二十了，从这儿打车回去得三十分钟，她最多只能再待个十分钟，如果能在九点半之前到家，她妈应该不会怀疑什么，自从上次惹了事儿她妈管她就管得严了，又是高三，又是青春期，成绩还起起伏伏的，怎么看都不对劲。道理乐嫣都懂，但她依旧坐着没动，咬着管子极有耐心地喝着那瓶除了香精气泡一无所有的汽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