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她三七二十一》清樽晓星

16、阿槐还是小孩子

　　而此时的三七正瘫躺在榻上空洞地望着房梁静默无语。
　　是的，她记起来了，是槐花，她满山庄炫耀的正是个槐花灯。
　　那年三七的父母带着兄长外出做生意本是能在年前回江陵的，但在回来的路上她的母亲却着了风寒，只能就近找了家客栈住着等母亲病好了再赶路。她一直闷闷不乐的连年也不曾好好过，老爷子为了能让她开怀就在正月十五那天带着她去花灯会看灯了。那时的她就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见了热闹很快便将难过的情绪抛诸脑后了。坐在老爷子的肩膀上晃着肉嘟嘟的小短腿，眼睛滴溜溜的乱转东看看西瞅瞅。灯会上有不少卖花灯的小贩，但其中一家货摊面前围的人尤其得多，她也就凑过去瞧瞧，那货摊上的花灯确实不同于其他家，除了花鸟鱼虫之外还有不少新奇古怪造型独特的花灯。
　　那小贩也是个能说会道的，“我这儿的花灯可是全江陵城最全的，您要什么样的我这儿全都有，各个又好看又好玩！”
　　三七兴奋地在老爷子的肩膀上晃来晃去，“祖父，祖父，我也要！我也要！”
　　那小贩看老爷子衣着华丽肯定是大户人家无疑，赶忙点头哈腰的对着三七说，“小小姐，您要个什么样的花灯啊？”
　　“槐花，我喜欢槐花，我想要个槐花灯！”
　　小贩还是第一次听说什么槐花灯，便只能假装没听见，“小小姐，你看我这小兔子的灯多可爱啊！”小贩还故意提着花灯在三七面前晃了晃想转移转移她注意力。
　　“我不想要小兔子。”
　　“那这个小老虎的呢，圆头圆脑的。”
　　“我也不想要小老虎。”三七又摇摇头，“我就想要槐花灯。”
　　“我这没有槐花灯啊。”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想要什么样灯都有吗？”
　　小贩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小孩子撅了，面子上挂不住，在周围人的哄堂大笑中把老爷子和三七赶走了。
　　小孩子大约都是这样越得不到的越想要，她就这样念叨了一晚上连梦里都在哼哼着槐花灯。
　　第二天一入夜，老爷子就提了个槐花灯来找三七了，那槐花灯由十朵大小不一、形态各样的小花组成，错落有序地悬垂而下，或是含苞待放，或是蓓蕾初开，或是展演露容，每朵小花里虽都点着蜡烛但却是明暗有别，真真的就像是树上的槐花，好看极了。
　　三七喜出望外地接过槐花灯满山庄地乱跑，逢人就炫耀，之后那几日她日日守着那灯，走到哪就带到哪，谁也不让碰，就是为了等父母和兄长回来给他们看。
　　“槐花……”三七缩在榻上嘴里轻轻的哼着，“槐花……”。恍惚之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声地唤她，就像小时候父母唤她那般轻柔温和，“阿槐……阿槐……”
　　她生在三月，那年山庄的槐花开得出奇得茂盛，她也因此得了个“阿槐”的乳名。
　　“阿槐，你又调皮，这糕还没蒸呢，不能吃！”“阿槐，你赶紧下来，别扒在灶台上，太危险了。”
　　三七站在杌子上点着脚，两只手扒在灶台上，小脑袋一探一探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灶上正在冒热气的锅望眼欲穿，“阿娘，这糕什么时候才能好啊，阿槐都饿了！”她吞了吞口水，奶里奶气地抱怨道。
　　“小心让热气噗着了脸。”母亲将她从杌子上抱下来，又用绢子擦了擦她的脸，“就站在这儿，不准在靠近灶台了。”
　　“小馋猫，又来灶房偷东西吃啦！”一个年轻男子走进灶房半蹲在三七面前，摸了摸她的头，那笑起来微微上扬的眼角与现在的三七一模一样，正是她的兄长。
　　“阿爹在埋新酒呢，阿槐要不要去看看啊？”
　　“要！”两人牵着手朝槐树林走去。
　　“阿兄，阿槐可以尝尝槐花酒吗？”
　　“阿槐还是小孩子，不可以喝酒哦”
　　“可是阿槐很想尝尝酒是什么味道的！”
　　“等阿槐再大一点，阿兄一定让阿槐尝尝，到时候阿兄陪着你一起喝。”
　　“拉钩！”
　　兄长宠溺地看着她，“好，拉钩！”边说边蹲下来同她拉钩。
　　“小机灵鬼，又向你阿兄讨了什么啊？”三七的父亲正在槐树林里挖坑准备埋新制的槐花酒，一抬眼就看见他们俩在不远处拉钩。
　　“爹爹，”三七兴冲冲地扑进父亲的怀里，“阿兄答应等我长大了陪我一起喝酒！”
　　爹爹笑哈哈地搂紧了三七，“好，到时候爹爹和你们一起喝，喝他个不醉不罢休。”
　　四月温暖和煦的风吹过，槐花沙沙作响，花瓣打着旋儿随风而下，像是落了一场白色的花雨，甜腻的花香沁人心脾。又一阵轻风吹过，夹着花香与他们的笑声飘向远方。
　　三人一同埋完了新制的酒，父亲又从另一棵挂了红绸的槐树下起了一坛去年埋的酒。打开泥封的那一刹那，酒香四溢。
　　“这酒真是香啊！”母亲走到他们身边，“看这一个个满头大汗的，净净手先吃饭吧。”不说还没发现，此时太阳已渐渐西沉了。三七牵着母亲和阿兄的手，四人一齐向槐花林的另一头走去。
　　那里放着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几个仆人正在摆放碗碟，三七一眼就看到了石桌上的槐花糕，撒开母亲和阿兄的手向它跑过去，嘴里还嚷着，“槐花糕！槐花糕！”父兄乐不可支地看着撒欢的三七，母亲则赶忙跑过去抱住她，“先净手，你看看你这小脏手，全是泥！”
　　四人在林间吃着槐花糕，喝着槐花酒，话着家常。三七吃饱了便在槐树林里跑来跑去，看到蜜蜂伏在花上伸手就去捉它，直到那蜜蜂直愣愣地向她飞过来，才记起父亲曾说过惹恼了蜜蜂它是要蜇人的。
　　她边跑边叫着，“爹爹，救我，有蜜蜂！”但却一直无人应他，她跑到刚才用饭的地方，却不见有父亲、母亲和阿兄，连那石桌和石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三七泣不成声地在槐花林里嚷啊走啊，天色越来越暗，但她却怎么都走不出去。
　　她越来越害怕，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母亲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一把将她搂进怀中抚着她的背，“阿槐，别哭，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阿槐，阿爹回来给你带好玩的好不好？”
　　“阿槐，你替阿兄守着槐树林，等槐花开了阿兄就回来了！”
　　“是啊，到时阿娘给你做槐花糕吃！”
　　“阿槐听话，你不是一直馋着槐花酒吗，阿爹答应你从潭州回来就让你尝尝槐花酒。”
　　潭州？不行，不能去潭州！你们不能去！三七想要告诉他们不能去潭州，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喉咙却是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紧紧地拽着母亲的手不放她离开。可是母亲还是将她推进了陆婶的怀中。她拼命地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陆婶的手；拼命地想要呼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绝望地看着马车一点一点地离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