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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家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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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灵潇迟到了。
她没有设闹钟,又拒绝了热情余婷的上学邀请,还少个成天巴巴的右忆催她交作业,于是一觉睡到自然醒,抬手看表,第一节课快打铃了。
若是其他学生,这会儿早一个翻身滚起来,手忙脚乱往学校跑。可左灵潇是何许人也,爹妈当年给她这个名字,大概已经在那些八字算命里看出了,自家闺女不同凡响,灵性、潇洒,俗称少根筋。
左大爷昨晚睡二轮,梦里没有右忆,倒是跟人大战三百回合,做了个迷迷糊糊不知如何说起的,春天才会有的大梦。醒来时脖子枕巾缠了满身,在床单上咕涌半天才挣出来,将头发一抓,慢吞吞踱到卫生间洗漱。
一手放水一手木梳,一块钱一打的发圈张开,三两把抓出个马尾。刷着牙到厨房点火煮汤圆,胡乱过两把水坐到客厅吃早饭时,才掏出手机来看消息。
对话框界面里,余婷的昵称屁股后面挂着红彤彤一圈,左灵潇扫一眼底下,消息提示99+,倒吸一口凉气。
还好余婷同学是个坚持做人的好人,没有发一大堆卡在60秒的语音,否则下一秒左灵潇就能把她拉进黑名单,以求耳旁清净。
前97条都是可以忽略不看的安利,她随意找到一条,回过去“下次一定”,然后再来看早上新鲜出炉的两条。
一条在早上六点四十,余婷问她:“我和唐航到岔路口上了,姐妹你起来没?等你到六点五十。”
一条就在刚刚,余婷拍了张请假条发给她,上面龙飞凤舞,是唐航的字迹:“你是不是睡过头了?我让唐航给你弄来张请假条,说你身体不舒服到医院看医生去了,你自己看情况过来,别耽搁太久。”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左灵潇拍下自己的早饭发给她,飞快地回复:“知道,我刚起来,马上就到学校,作业那些小组长收完了嘛?”
几分钟后,唐航发过来一行字:“姜佳昕没收你作业。学委今天也请病假了……你要是不急,不然去看看?”
左灵潇随手拍了张玄关的鞋:“出门了,不认识她家路,到学校再说。”
小组长和那些无名的NPC一样,在她这里从来没有姓名。就像你到一个新地图,会上来给你发布固定任务的总是有地位的角色一样,这个伴随着雾气消散而出现在眼前的名字,自然值得引起关注。
她自己念叨了两句,涮掉碗,从衣柜抓出一件长袖藏在校服里,蹬上老人鞋,拆开门后面那堆乱七八糟的防盗物品,迈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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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忆的座位空荡荡,连抽屉都还朝着前方,几张早上分发下来的试卷覆盖着空空如也的桌面。相比之下,左灵潇桌上的试卷还算规整,唐航仔细地按照卷面成绩排好序,理成一叠,拿笔袋压在桌子正中央。
空手上学的这位同学,一手拿着唐航在楼下递给她的假条,一手还很有良心地提着一袋眼药水,假装自己是刚从医院出来。下一节课是英语,她把桌上的纸卷巴卷巴塞进抽屉,觉得右忆的桌子看起来别扭,又好心将桌子翻过来。
折腾完一圈,左灵潇往自己座位上一趴,目光扫到前方,才慢慢去观察这完全不同,乃至久违的真实感。
那些灰蒙蒙的人有了令她感到陌生的脸庞,原本只出现在抽卡系统里的名字,都变成校服牌子挂在前胸——她倒是也有一个,但又丑又尴尬,早被扔进了书包最底层。不可攻略的小字从众人头顶上消失,只有唐航脑袋上还顶着个蓝色小条,写着好感进度,20%。左灵潇猜测余婷那应该也有一个,却不知右忆头上会是什么东西。
这就像是从小霸王机黑白时代,一朝穿越到显卡变成硬通货的当代,光彩的巨大变化让她不得不去正视这些“NPC”的存在。右忆说他们不是数据,那就当这是个全息投影的游戏,大家都是在这里无所事事,刷着副本短暂永生的玩家。
她脑子还没记完前排同学校服上的花,坐在第一排的一位女同学就起身向她走来。高中生必备高马尾、白色发箍、透亮粉框眼镜、神情严肃、校服整洁干净、手里拿着一叠纸,左灵潇下意识扫过她胸前校牌,白底红字“姜佳昕”。
小组长把考勤表放在她面前,递上中性笔:“左灵潇,你今天的作业还没有交。语文练习册已经发下来讲完了,你把下午的数学作业、历史作业交一下。”
什么叫晴天霹雳,这就是晴天霹雳,效果不亚于刚刚在主城区勾搭了新人,系统告诉你点卡时间不足,一脚把你踢到登录界面。
左灵潇摊开请假条:“我请假去医院了,昨天生病,没写作业,怎么办?”
“那你下次记得……这样吧,你在请假缺勤这里签个字,下午老师抽查万一抽到你,我也有话说。这儿……”姜佳昕给她一指,“你们组要扣0.2分平时表现分。”
“请假也扣?”左灵潇在小格子里写下名字,“这属于特情,你说是不是,唐航?”
姜佳昕不听她这个,考勤本一卷,淡淡丢下句:“特情?得了吧,你又不是右忆,还能免考。中午把作业补上。”
唐航从书堆里抬起脑袋,转头看向左灵潇。左某盯着她坐回第一排的背影,指指右忆空座,再指指自己,咂吧一下,问她:“她一直这样?”
“应该是吧……你之前都没跟她打交道。好几次都是学委说你的作业她亲自收了,姜组长意见挺大的。觉得……”
“觉得右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唐航瞪大眼睛:“那你也不用骂自己是老鼠。反正她就觉得咱们组针对她——诶,你说明明小组是八个人一起,偏偏交作业要竖着一大组交,不知道老师怎么想的。”
“这是防止小组内部营私舞弊,徇情枉法,”左灵潇一托腮,“她刚刚这种行为,就属于是挑拨组内矛盾。”
“想不通。我作业没交,你要不要拿去抄?”
“你怎么也没交!”
唐航从兜里掏出体育生的校牌:“我不算在学校排名里,老师不管的啊。”
左灵潇望着已经站上讲台的英语老师,看看右忆的空座,一把薅起她桌子上的空白试卷装进空书包,把请假条塞进裤兜。
“我今天请假,去医院,谢谢你,好唐航。老师问就说我给右忆送作业送药送试卷去了,拜拜。”
上课铃响起之前,她逆着人群冲出了教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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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忆家在哪儿,她是真的不知道。
把系统从沉睡状态抓起来三催四请,这个已经被降级到报废边缘的废柴金手指,也只是开出来一张意味不明的草纸地图。学校边界与代表右忆的金色光点,交融在波浪状的道路上。
“她那片地区属于本世界异常区,不是依照宿主记忆复刻的,我没有办法读取,除非右忆开启权限。”
“那我还得给她发个蓝牙连接申请。”
“没有在右忆身上检索到类似波动……判断右忆身上不存在拟态系统。”
左灵潇哽了一下,掏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右忆,拨过去网络电话,等候她接听。嘟声响起,她脑子里还不忘数落系统:“大哥,你检索数据的时候就没有看一下时代眼泪电信诈骗吗?权限也不用直接到人家密码库里去偷密码的……喂!”
“我没记错的话,这个点你应该在上英语课。”
左某人立刻咳嗽两声,压住嗓子:“啊……我,我今天嗓子疼,请假在医院。唐航说你没上课,怎么,摔断腿起不来了?”
“没,我在家看电影——”
那边传来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左灵潇把通话音量开到最大凑上去听,隐隐约约能听见麦克风摩擦在音响表面的动静,不多时,一些电影的音效从听筒里飘出来。
“听见了?”
“你怎么在家看《猫和老鼠》的。”
“我请假,当然随便看。”
左某人又清清嗓子:“行。那个,今天发了作业。唐航让我帮忙给你带过来,你看看你给我发个定位?”
右忆便问:“你不是有小系统,怎么还问我?”
“哟——学委!您是什么人?您老不在数据库,我这破烂小东西,上哪儿找您家去?赶紧的,定位发过来,快点。”
“你得打个车过来。”
“有这么远吗……”
“我不知道啊,你得问问你的柴油管家,挂了,拜拜。”
左某看着弹回对话界面的手机,点开右忆发过来的定位,放大缩小拉个不停,判断着她家在哪儿。
“你先帮我叫个网约车,然后我们过去。她家这是哪儿?这个湖……不会是H市吧?”
系统应声回答:“叫了。不一定,就算是多宇宙论,也可能她所在的世界存在同样的H市,但你属于另一个世界。还有,我不是管家。”
“你是不是没差,之前哪次世界……你好像露出过真身?那种增光瓦亮,数据流乱跑的。”
“没有过。”
“肯定有。就是你让我脚滑从楼梯上假摔,在攻略对象面前整一个终身难忘的初登场。结果我忘记那是课间操,差点被人群踩死,你把我从弯道上提溜起来了。”
“那是拟态数据流。”
“懂了,你的触角。好色哦——还好你没性别。”
“我是程序。”
左灵潇哼哼两声,看着靠近的私家车,反手脱下校服外套装进书包,拉门上车,耳机塞进耳朵,戴好卫衣帽子开始自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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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司机看不到那些如同夏日趴在地上观看热浪时,不断扭曲着的边界。
但左灵潇却一定能精准定位到仅仅存在于护栏、地砖和行道树上的区别,方形的地砖变成了长条青石,榕树也成了细密的香樟,小镇老家那些乱七八糟龙飞凤舞的招牌,在一次转弯之后都成了统一的棕色。
这是另一个领域,是从右忆的过去提取出碎片,拼凑成真实的虚假。
学委穿着身黑白相间的熊猫连体睡衣,正站在商住楼单元门口等着接她。要不是左某人一见到她就多少发怵,这场面其实算得上宾主相敬,彼此都还说得过去。
右忆手上提着两袋零食,余光瞧见左灵潇磨磨蹭蹭走过来,反手刷开电子门,把手机揣进兜里,用脚抵住大门,朝她勾勾手。
左灵潇这会儿偏要跟她拿乔,从书包里翻出试卷,递给她:“不了,今天没事干,我回家睡觉。喏,你作业,明天记得交给姜佳昕,不然要扣我们组日常表现分的,到时候被点名批评……”
“你不去我家坐坐?”
“那多不好意思,我俩一不生二不熟的,第一次在外面见面就上你家……”
右忆点点头:“我以为我俩一起跳崖殉情,已经是关系不错了。”
左同学一个箭步上去,伸手挡住她嘴:“STOP,STOP。光天化日你怎么空口白牙胡说八道,行,那勉为其难,去你家坐坐……你不会骗我去你家写课外题吧?不写完这本书今天不能从你家出去。”
“也可以,”右忆带上门,“我现在去把零食退了,给你买两本书上来?”
“别,买了退货这属于什么行为?你缺这点儿吗!玩一会儿就走,拿给我提吧。”
她自己精乖,知道右忆跟她不会讲究虚假的客气,一伸手就提过她手里的袋子,乖乖巧巧闭嘴站在她身后,缩在电梯角落里看人按楼层,目光时不时落在右忆脑袋上那根金灿灿的进度条上,至于数字,没过两位数,不值一提。
“你提姜佳昕,是今天早上看到她了?”
“那可不,一睡醒就像耳聋眼瞎多年,医林圣手妙手回春似的,吵得人脑袋疼。”
“那你还得多疼段时间,”右忆声音笑眯眯的,按开门锁,“进来吧。”
开启的门扉带来不同于楼道节能暖光的亮色,左灵潇犹如赴死一般,深吸一口气,随着她的脚步,走进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