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臻》原乐由

30、第 30 章

　　妖界，梧州，丹穴山。

　　一脸型方正，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正慢慢走在山中道畔上，他最后在离亭前停了下来，看着亭中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的年轻男子道，“妖帝好兴致。”

　　那被称做妖帝的年轻男子看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弹拔，像是在和春风嬉戏，随着他的动作，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悉数跳回到棋盒中。然后他微微偏头，看着中年男子，笑道，“玄圣君看起来气色不错，且过来陪我下一局。”

　　玄武移步走进亭中，坐在男子对面，他有些看不透这个新上任的妖帝。虽然他已经上位十几年了，但在妖族漫长的寿命里，十几年也不过是一瞬的时间而已。岸谷计划失败后，几位妖圣纷纷闭关，老妖帝重伤不治，临死前传位于他。

　　老妖帝长得不错，是个极其风流的性子，多疑薄情却处处留情，儿子女儿多到数不胜数，估计连他自己也记不清到底有多少笔风流债，有多少个血脉后裔。而岚乔非朱雀纯血后裔，当年被老妖帝带回来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少年，没有妖曾拿正眼瞧过他。可是后来，谁都不知道他怎么做到能在短短几年间就得到了妖帝的宠信，成为老妖帝最宠爱的儿子，之后更是让他参与到了岸谷计划中。

　　自岚乔成为妖帝后，他行事毫无忌讳，也没有什么规矩。虽然妖圣闭关，但是也有许多优秀的后裔在外行走，却都被他摁得死死的，不敢与之争锋，还有他的那些兄弟姐妹许多都在临渊遇难，可又有谁知道真相到底如何，妖族自古以来便是弱肉强食，岚乔越厉害，手段越狠辣，追随他的妖只会越多。更何况，他上位以来一直在庇护一些实力不弱的小妖家族，那些人对这个岚乔这个妖帝可是死心塌地得很呐。

　　岚乔敲了敲棋盘，打断了玄武的思绪，他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玄武从棋盒里点出一枚黑色的棋子，啪的一声落入棋盘，恰在纵横线相交之处。

　　岚乔低眉安静地看着棋盘上的棋子，长长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一颗白色棋子迅速地从棋盒中升起，没有半点声息的在棋盘上落下。

　　两人一来一往，半天过去，最终是白子占据了上风。

　　玄武轻叹一声，“是我输了，以后任妖帝差遣。”

　　岚乔回道，“不敢，还望玄圣君将来多多包涵。”

　　这时，一束火红色的光至山顶直冲云霄，热浪瞬间卷席了整个丹穴山，玄武一惊，那方向，是凤巢出了异动？他连忙回头看向岚乔，却发现岚乔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又似乎有些欢喜。

　　扔下一句失陪后，岚乔匆匆地朝凤巢奔去，他第一次心底这么慌乱不安，又包含兴奋期待，他狂奔至凤巢后却不敢向前再迈一步，等了十几年，最后的结果是好？还是坏？是香消玉损还是芳魂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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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府石室中，寂静安宁。灯光早已熄灭，只剩墙壁上的灵玉发出微微的光，那光一点点的往下流向地面的阵法中，随后聚集到了邵耀的身下，他躺在地上被微光包围着，整个人看起来清冷如玉。微光随着他胸口的起伏而不定，在这一呼一吸间，他眉间的那抹红色的印记也在慢慢消退。

　　邵耀右手握住剑柄，左手指尖有些发抖地摸着剑刃，摸到了刻着的“积雪”两字后，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

　　“剑开双刃身直头尖，横竖可伤人，击刺可透甲。”这是父亲第一次教他用剑时对他说过的话，从人界到魔界，从开灵到元神，积雪不会说话，但只要手中握住积雪剑，再难也能撑下去。可是后来，积雪折在了魔界。手里的剑慢慢的在他手中消散，邵耀握紧双手，却留不住任何东西。

　　他猛地惊醒，一睁眼便看到了熟稔地坐在塌边的叶臻，听她笑问：“醒了？为何神色如此惊慌，可是做了噩梦？”

　　邵耀心中慌乱，惊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了？”

　　“你一直不来齐光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叶臻看着他笑道， “所以我只好来看看你。”

　　邵耀听了前半句正心绪起伏不定，突然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笑容微微收敛，“这石室只有裴家历任家主和夫人才知晓···”

　　叶臻突然脸色一变，看着他冷冷地说道，“裴府魔气冲天，我来看看能在人间正常行走的魔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真后悔当初没有一剑把你赶回魔界去。”

　　邵耀握紧叶臻冰凉的手，摇头嘶声道：“我不是魔！”

　　“你脑中有魔核。”叶臻的声音如同冬日寒冰，“所以你就是魔。”

　　邵耀心急如焚解释：“我无法否认，但是我已经想办法去掉这魔核了，我在想办法……”他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冷，心底有个声音在讲，已经没有办法了，人皇印至阳至烈，这样都都去不掉魔核，那魔核早已在你脑中生根发芽，和你血脉相连。

　　叶臻站起来甩开他的手往后退开几步，邵耀急忙起身，赤脚下榻向她走去，却发现明明只有两三步的距离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她。

　　“和你同行时你每晚都会去水源附近洗漱，修士身上哪来那么多尘土。你数过自己储物袋中有多少颗魔气凝结出来的魔珠吗？你自己也感觉到了其实你有随时打开魔窟的能力吧！”

　　“耀灵。”
　　“耀灵。”
　　“小太阳！”
　　邵耀看着走进屋内的三人，连忙解释道，“三位师伯，我不是魔！”

　　齐光院的四人就那样冷冷的看着他，明明只有几步距离，却像是一道天堑难以逾越。他们就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要自甘堕落，他当年只是想活下去，想在魔界活下去，这有错吗？

　　裴府石室内的地上，邵耀的身躯突然紧绷，然后慢慢蜷缩在了一团，好像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嘴微微颤动，“不是，我不是···魔”，他周围的微光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周身蔓延出来的一缕缕魔气。

　　咔嚓一声，石屋顶上突然裂开了一个小洞，一朵兰花形状的灵玉降落下来，和地下的阵法交相辉映，缓住了地上魔气蔓延的趋势。

　　“裴晔，你小子给我清醒一点！”
　　“灵儿，这不是你的错。”

　　“父亲，母亲！” 邵耀大喊着惊醒过来，两行清泪顺着他眼角流下，他躺在地上心跳如雷，半晌后才回过神来，闭着眼回忆了片刻，随后苦笑着将胸口郁结之气吐出，幸好，刚才只是一场噩梦。他缓缓的起来靠在石凳边上，查看了眉心后安静不动的魔核，沉思了一会儿，若这天下还有其它能解决魔核的地方，可能就是那不可说之地——迷境。

　　走出石室，外头春光正好，庭院中花开得娇艳无比。邵耀坐在长廊上，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一小袋苹果干，放空心神地吃了起来。突然他耳朵微动，墙外传来两人的说话声。

　　“少爷，裴府里面危机四伏，说不定哪处有阵法机关，我们还是别折腾了，回去吧。”
　　“大哥哥明日便要参加齐光院的大考，我定要摘一朵兰花送他，云英夫人种下的兰花能带来好运，哥哥佩戴上兰花后这次一定可以考入书楼的！待会我说完后，把我举高，我趴在墙头伸竹竿摘一朵就行了，裴府门口的兰花太抢手了，实在是抢不到。”
　　少年人说完，高喊了三声，“求云英夫人赐兰。”

　　邵耀扭头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兰树，摘了一朵开得正好的兰花，驭灵送了出去。
　　片刻后，墙外响起两声尖叫，“啊！有鬼啊！”
　　另一少年声音有些发颤，还是故作镇定道，“多，多谢云英夫人赐兰！我们这就告辞，不打扰你了！”
　　随后响起慌乱而走的脚步声。

　　邵耀眉头缓缓舒展开来，最终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笑出了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洒脱，他又伸手摘下一朵兰花，别在了衣襟上，齐光院的大考要开始了，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他向主院拜了三拜后，踏出了裴府，朝东边走去。清幽的庭院再次冷清下来，兰花在春风中摇曳，似乎在等待主人下一次的归来。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比寿山脚下已经有远到的修士在路边等待。
　　后山的天问楼中，叶臻今晨早起推开窗便愣了一会儿，随即喜出望外地走进花丛中。迟迟不开的芍药花终于开了，花瓣层层叠叠，微微下卷，花香沁人心扉。

　　转了一圈后，叶臻带着满身花香回到楼内，她打开一个小木箱，这木箱里放着的衣服和配搭的首饰，是既明师叔特意画图让人去长明府定做，一个月前刚送到她手上。今天是齐光院的大考，也是她第一次以齐光院叶臻的身份现于众人身前，人靠衣裳马靠鞍，虽然师叔做的衣裳很是繁琐，但长空公子的审美从未出错，这衣裳也的确好看。换好衣裳后，她利索的在梳妆台前梳好头发，插上木箱中的珠簪。

　　叶臻看了一眼镜中的人，深吸口气，提步朝山脚下走去。

　　记忆中的路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是邵耀发现根本无须回忆，顺着人流走便是。这一路上都有百姓在路边摆摊，卖吃食的，卖糖水的，生意最好的是，卖兰花的···，这三年一次的大考在普通百姓眼中就是一场盛会，在此可以见到各州的修士们，或是俊朗潇洒，或是风姿绰约。

　　当他到达齐光院的山脚下已经是人山人海，通过初试的修士们正有序的排成列队，找书童换取考试牌。而书童的身后空旷的石坪上是一张张已经摆好笔墨纸砚的书案，那里就是齐光院大考的石坪考场。

　　曾有参加过的修士道，这齐光院的大考不仅靠学识，也在考心态。除了被教习看着，周围百姓也在不远处一起看热闹，喧哗声不断，所以考试时平心静气，不被外物干扰很是重要。春日多雨，若是遇到下雨天那更是不得了，齐光院可不会因为天气改时间，考生只能一边用灵力撑伞避雨，一边执笔沾墨答题。

　　邵耀没有往前凑，他找到一处高地站着，稍稍远离人群。一个时辰后，清脆的钟声被击响，书楼的教习们从长廊中走出，去到石坪考场前的一座楼下，那楼像是被临时搭建出来的一样，下面用十几根粗壮的木头草草的撑着，上面是看起来岌岌可危但实际上挺牢固的平层，往上还有棚顶遮阳挡雨，这么简陋且和齐光院的建筑完全不搭边的危楼之所以没拆，是因为这楼是顾帅建的。先生离开后，顾钦当年站在这楼上挡住天下豺狼虎豹对齐光院的觊觎，后来他本来想拆了这危楼，但是被林愔拦了下来，往后变成了大考时监考官坐得地方。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叫好声，方才一位白衣教习御剑直接飞上了危楼，随后其他教习也是各显神通，有扬鞭一跃而上的，有手持阵盘盘旋而起的，这危楼大概十几米高且没有楼梯，想上去只能各凭手段。

　　待危楼上的教习落座后，上面就只剩下主位了，人群中的喧闹声不减反增，都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往年白霓仙子有时直接从后山踩着辞盈剑而来，那身姿翩若惊鸿，让人经年不忘。”
　　“哎，你怎么回事，今年齐光院大考的主考人换人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换人了？是长空公子回来了？”
　　“不，是顾帅的弟子，好像叫叶臻。”
　　“来了来了，快看！”

　　邵耀挑起帷帽的轻纱，看向半山腰，只见一女子的身影从半空中一踏一步飘然而下，那女子一身浅桃色纱衣，头上的珠钗在阳光映照下灿然生光，那飘逸婀娜的身姿在半空中犹如天上下凡的仙女一般，周围的喧闹声慢慢的静了下来，人群中许多人仰着头睁大眼睛，已然是看呆了。

　　底下来参加大考的修士们也是惊疑不定，众所周知元丹境只能借助外物御空飞行，晋元神方可不用外物，临空踏步，这女子年纪轻轻，难道已是元神境了？

　　不想她印符也用得这么好，邵耀从叶臻一出现开始，他的目光就再也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她每踏出一步，就有一个印符显于脚下，只是这印符是淡绿色，在日光的照射下几近于无，方才造成一种临空翩然飞舞的错觉。

　　那女子正值韶华，容色秀丽，娇俏无比，眉目间有几分古灵精怪。她衣襟在风中轻轻飘动，行走间看起来洒脱出尘。

　　叶臻也在空中暗思这出场效果到底行不行，她可是足足练习了两个月才能做到如此娴熟的临空行走，刚开始的时候要么人走得快，印符没跟上。要么印符结的不稳，支撑不住人在上行走。本来她也想如师娘一样御着银平直接从后山飞过来，结果既明师叔传信说这出场太没新意，配不上他做的衣服。吃人嘴短，拿人手长，她只好在师叔的指点下用这种方式出现，本来师叔还给她寄过来两大罐干花瓣，让她出场时用灵风将花瓣洒向四周，来个天女散花，叶臻直接用这干花瓣做了好些个鲜花饼寄回了星燎城。

　　走到近石坪考场的上空的时候，叶臻突然偏头向左边看去，只见一朵素白的兰花缓缓的朝她而来，暗香袭人。是有人在驭灵送花，她不由朝人群中看去，随即眼眸生光，笑颜如花。

　　叶臻抬手接过兰花，对邵耀明媚一笑，然后心情大好的继续向危楼走去，待她向前走后，人群中突然爆发了一阵骚动。

　　“你们看到了吗？那仙女突然停下来在朝我笑，是不是表示她对我有好感！”
　　“你死心吧，明明是在对我笑！”
　　“可惜，早知道我也送那叶仙子一捧花！”
　　···

　　叶臻踏进危楼，和几位教习相互行了一礼后，安安静静地坐上了主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