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万万岁》草木欣欣

18、离去

　　朝堂之上。

　　我依旧百无聊赖，看似认真凝听朝臣们启奏要事，实则心思早已不知飞往了何处。

　　“阿姐。”小皇帝声音低沉，紧紧盯着我，才开口就闭口。

　　我抬眼忘向龙座，嘴上擒着一抹淡笑，“臣在。”

　　他继续道：“朕体恤阿姐辛劳，准了阿姐不用早朝，今日却又在朝上见到阿姐，不知是何故？”

　　“多谢陛下体恤。可臣领着大司马之职，朝中事不敢不尽心，还是露个面心安。”我颔首。

　　朝上鸦雀无声，许多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我。我却丝毫不怵，朗声道：“与突勒和亲之事，依臣看应当封宋氏为公主，一慰宋大将军在天之灵以及宋氏一族报效朝廷的忠心，二是突勒国力日渐强盛，如此一来方能彰显大陈对此事的重视。”

　　“穷山恶水之地，朕以为送一名郡主前去，已是给了他突勒极大的面子。”皇帝微扬着头，满脸的傲气。堂中人交头接耳，却无人站出身附和于他。皇帝便问：“叶相如何看？”

　　“太皇太后近日染疾，皇上身边的祁公公素来是个贴心人，不如让祁公公到慈宁宫伺候老祖宗。”我抢先回答，随后又加了一句，“可好？”

　　祁公公面上瞧着不过二十，实则已四十有五，乃先帝跟前内务总管，把持未央宫数十载，在内廷中根基不知有多深，羽翼尚未丰满的小皇帝，哪里动得了他？

　　“朕也有此打算。”皇帝心悦，冷冰冰的一张脸便舒展开，“叶相以为如何？”

　　“太皇太后身边的确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叶青昀答。

　　“既是这样。”皇帝朗声道，“祁公公即刻调往慈宁宫。”

　　他转眸看向我，我依旧含笑望着他，没有一丝妥协的意味。他不情愿道：“朕念在宋将军精忠报国、马革裹尸的份上，赐封宋氏女为公主，和亲突勒。”

　　朝臣们山呼万岁，我转目瞧去，宋征神色复杂，也正紧紧盯着我。四目相对时，我微微一笑，想要告诉宋征：思思虽是远嫁，却定是风风光光地嫁。

　　转眸回来，恰与叶青昀对视。在这肃穆的朝堂之上，他贯是面无表情，我看得多了，见怪不怪，甚至还偷偷朝他眨眼睛。

　　他将眸子转开，沉声问工部尚书：“各地水利进展如何？”

　　我顿觉好生无趣，抬眼望着大殿内高高的朱红色横梁。

　　散了朝，我负手走过百花回廊来到宣德殿，各司各部的大人们于此议事。我四处瞧了瞧，与旁人招呼应酬几句，便翩然上了叶青昀的马车。

　　丞相府的侍卫哪里敢拦我，只问：“殿下要去往何处？”

　　我端坐于车内，“不急，本宫耐心得很，不怕久等。”

　　侍卫欲言又止。我心中想：若是叶青昀从宣德殿出来，我定要如恶狗扑食般挂在他身上，好让他也尝尝遭人疏远的滋味。

　　我等呀等，直至打了个小盹儿，醒来后口干舌燥，腹中亦是空空如也。“叶相可还在殿中？”我问那侍卫。

　　“叶大人刚下朝便回府，特意给殿下留着马车呢。”侍卫委屈道，“起先属下多次相问，殿下只说要再等等，属下也不知殿下要等谁，属下也不敢问吶。”

　　瞬间我的血汩汩往上涌，差点冲破天灵盖，极力按压下躁动的情绪，没好气道：“还会等谁？当然是等一个好时机。当下风和日丽正好适合乘车。启程回长公主府。”

　　别以为这点困难就会吓退本宫，本宫在戏耍叶青昀的路上只会越挫越勇。只是偶尔也有正经事需要本宫仔细思忖而为之。

　　这一日下朝后，我与韶光一前一后走在明亮的府道上，小叶子来通报，说江南善府老主母遣了仆人来为善大人置房产。我本着待客之道于汀兰接见之。

　　“不知老先生为善大人挑选了几处豪宅啊？”我见老仆衣着不凡，试探性地问。

　　“城西城南各看了三处，最后善大人定下南边儿的甄家府宅。”老仆恭敬回答。

　　“可是公主府外一里的甄宅？”我浅笑道，“甄家虽是京中富户，家中兄弟几人却不得善果。况且，善大人既在京中为官，府宅还应尽量靠城中央，毕竟往后时常会进宫。”

　　“殿下英明。”老仆浓眉深蹙，欲言又止，“只是……”

　　我与韶光互看一眼，心中猜测：善永浩为官不久，恐积蓄不多，只能买下甄家旧宅也是情理之中。便不再多说勉强。

　　老仆却道：“敢问殿下，奴家小爷在京中谋得何职？待老奴回苏州也好跟老太太交待。”

　　我看韶光一眼，他朗声回道：“今早御上亲封：礼部侍郎。”

　　“正三品侍郎……”老仆呢喃。

　　“老先生可是怕回乡后不好交待？”我凝眉。

　　“老奴不敢。”他双膝跪在地上，“只是善家兄弟七人，老太太对小爷期望最大。同是状元郎，鸿胪寺宋大人已是官拜一品。善家世代从商，并非簪缨士族，朝中无所依傍，幸得长公主殿下看重奴家小爷。只是，这京城中若有什么需要打点的，还请殿下明示。”

　　我与韶光低语一句，他便自内室取出一对如意，交予老仆手中：“这是殿下赠予老太太的，她自会明了。”

　　老奴退下后，我撑住昏沉的一颗头，对韶光言：“凭善永浩的能力，大理寺卿之职势在必得，偏偏是同我走得近，遭人排挤，才会仅仅谋了三品官职。堂堂状元郎，官升得这样慢，也独他一个。本宫到底又亏欠了他。”

　　“殿下千万别这样想。”韶光急切道，“这一切都是善大人自己的选择。”

　　我微微一笑：“那么本宫只好替他作一次主。”

　　从一开始我就预测到今日，我身边无文官总感孤立无援，善永浩肯帮我，我求之不得，以为他从不将功名利禄放在心上，甘心作侍郎。如今我才如当头棒喝，他身后还有一大群人等着依附于他。

　　七日后，宋思思获封长乐公主，和亲突勒。送嫁的十里车队里，我的马车在最前列。按例公主和亲应由皇帝亲送出宫，辅政大臣们相送百里，再由亲王及鸿胪寺卿等众臣送往突勒都城。

　　途经晏城，车队在驿馆里暂歇。

　　我从热闹的人群里闪身而出，到马厩去找韶光，他说他的特勤骠只吃他喂的粮草。我暗自不爽：不知身为太监的韶光为何要威风凛凛骑名马，还是如此难伺候的名马。

　　“妹妹可别伤心落泪了。突勒虽远，姑娘被破格封为公主，二皇子乃至整个突勒宫廷必敬姑娘几分，往后我们日子也不会差。”陪嫁的丫鬟们正窃窃私语。

　　“嗯。”小丫鬟语带哭腔，“二皇子待姑娘的确是好。突勒国送来绵延十里的红妆，听说现已着手修建同京中无异的府宅相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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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韶光在耳后轻声唤我。

　　我回过神来，拉着他走在通往大厅的小径上，“别听了。”

　　“殿下眼圈微红，可是羡慕长乐公主那绵延十里的红妆？”韶光不怕死地问。

　　“那红妆有何令人羡慕的，她带得走吗？形式而已。”我微微一笑，“令本宫羡慕的，是克哈他居然要在突勒建一座与京中宋府相同的宅邸。韶光啊，本宫当初到底不知克哈他竟是如此贴心的人。”
　　“殿下后悔了？”韶光笑问。

　　“有那么一点。”我同他说笑。

　　谈话间，有宫人匆匆而来，走在我俩背后，嗫嚅道：“叶大人。”

　　我惊恐地转过眼去，同身后的叶青昀四目相对，连忙笑问：“叶相可也是用过午膳无趣的很，来这园中消食？”

　　他黑眸如一汪深潭，唇角轻勾，从我身边掠过，微不可闻道：“本相来寻你。”

　　我心跳加速，一时说不出话，再想喊他，人已经走过了圆月门。

　　夜幕四合，车队歇在青梅城。

　　辗转未眠，我左右手各执一壶酒坐在檐下痛饮，一条小蛇滋溜划过脚边，躲在不远处的墙角，我看它纯白的皮肤在月光下闪着莹莹的光，有些可怕又有些美丽，不禁托腮盯住它。

　　“殿下。”低沉温和的声音响在耳畔。

　　“嘘……”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顺势下巴一扬：“你可见过小白蛇。”

　　“殿下当心。”顷刻见，我仍坐着却被人抱离数尺远。

　　“韶光，你将它吓跑了。”我坐在另一头的檐下，冷冷抬头看着眼前人，“是你？”

　　“殿下总算肯同下官说话。”善永浩如释负重，“殿下可是在责怪下官私自置宅？”

　　“善大人如今在礼部任职，再非回京述职的地方官，自当有自己的府邸，本宫又为何会恼怒？”我拽着壶痛饮一口。

　　“慢点喝，当心身子。”他关怀道。

　　“哼，当心身子。”我一咬牙，狠心道，“善大人与本宫乃泛泛之交，当然不知道本宫最不怕的便是喝坏了身子。自先皇崩逝，本宫虽拥天下之兵马，在朝中却孤立无援。爱惜身子？哼，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本宫盼着你有几分作为，不想你却只谋得侍郎之职，还不如宋征……”

　　“殿下果真如此想？”善永浩伸出手，虚扶着我。

　　我将胳膊抽走，冷笑道：“既然我俩都是闲人，不如坐下来痛饮几杯？”

　　“下官明白了。”他转过身，长生玉立缓缓走过长廊深处。

　　不多时，韶光匆匆赶来，接过我手中冰凉的酒壶，幽幽道：“他说他明白你，你又说你明白他，以属下看，你们是谁也不明白谁。”

　　我斜睨他一眼，他立刻收了话匣子，我拍着他的手道：“韶公公，幸好本宫还有你，虽然你听命于叶相，却是断不会离本宫而去。”

　　“殿下……”韶光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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