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万万岁》草木欣欣

1、朝堂

　　我又在朝堂上打了瞌睡，韶光轻轻推我，一下，再一下。

　　我能感觉到，可就是不愿睁开眼睛，怪只怪当今皇帝，非要给我这闲职，俸禄虽不少，隔日便需上朝，公主府离皇宫不近，害我得卯时就起身。

　　“阿姐……”皇帝问，“可是身子不适？”他声音压得低，却依旧难脱稚嫩。

　　偌大的垂拱殿内静谧得很，满朝文武都在等我醒来。

　　“有劳陛下挂心。”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髹金雕龙椅上正襟危坐的年轻帝王，淡淡开口道，“顽疾而已。”

　　皇帝点点头，冕旒上的玉珠轻轻晃动，他连忙又端好帝王的架子。

　　我移开目光，恰与坐于对面的叶青昀对视，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我还来不急辨明，便再也寻其不到。

　　能在垂拱殿内有座位的，除了皇帝便是我与叶青昀。我乃昭和长公主，手持虎符，可调动千军万马。他是先皇遗诏里的首辅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的食指轻叩小几，韶光附在耳旁低声将朝堂上刚刚发生的事都讲了一遍。

　　我沉吟片刻：“邳州水患，饿殍无数，陛下提议开常平仓救灾，本宫觉得未有不妥，不知叶相因何有异议？”

　　“公主尚在病中，当以凤体为重。”叶青昀真真是傲慢的很，竟顾左右而言他。

　　我一气之下问了朝臣：“户部尚书，你意下如何？”

　　“臣附议。”晏东亭这个老匹夫居然也支持叶青昀。

　　“大理寺卿？你呢？”我不甘心地问。

　　“臣附议。”看来秋白眉也顺利归于叶青昀的队伍。

　　我有些沮丧，眼眸一转，看了眼身边的人：“兵部尚书你怎么看？”“臣……”向来嘴快的霍元朗成了结巴，左右为难。

　　“哎……”我叹了口气，为自己，也为了这个被佞臣把持的朝堂。

　　散了朝，韶光来扶我，我轻轻推开他的手，昂首阔步走在百官前头。其实也并非最前头，叶青昀比我走得还快。

　　望着那抹深紫色高大挺拔的身影，我有些迷惘。

　　韶光曾告诉我，我与叶青昀很早就认识，他十岁时遴选入东宫，由我当时还是太子的父皇亲自教导，彼时我刚刚两岁，承乾殿上将他当马骑过。可是，如今怎么看，都觉得此人极是陌生。

　　“殿下……”想得着实入神，下台阶时崴了脚，韶光惊慌失措，连忙来搀，“可曾伤了腿脚？”

　　脚踝处虽有些疼，我却还是笑着：“韶光，本宫安然的很，你别大惊小怪。”

　　这句话实则是说给叶青昀听的，因我看到他回头，看到他匆匆走上前来两步，我怕叶青昀，当朝长公主居然怕佞臣，我为自己感到羞耻。

　　“韶光。”叶青昀看也没多看我一眼，“用本官的马车送长公主回府。”

　　我心中不爽，面上便没有好脸色，只道：“叶相有心。”

　　他未言其它，转身走了。

　　我与韶光面面相觑，韶光道：“叶相的马车就停在宣德殿一侧。不远。”

　　连本宫堂堂长公主的马车也只能停在安德门外，一品佞臣叶丞相的车马却能长驱直入禁宫。我叹气摇头，为自己，也是为了这被权臣把控的内廷。

　　“殿下，您当真无碍？”韶光问了三次。

　　“本宫犯得着骗你？”我一瘸一拐走在垂拱殿外的九曲回廊中。

　　“殿下。”身后有人喊我，我连忙回转头去，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脸，只因我识得那声音，正是淮信，我师父的独子宋征，表字淮信。

　　半载前，我莫名其妙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谁也不认识，除了淮信。

　　连太医都诧异，一个失忆之人竟然记得与别人的初识之日。

　　那是许多年前夏天的某一日，知了在榆树上鸣叫，我跟着师父回将军府，穿过幽密的竹林，跨过朱漆门，淮信就在那里，微笑着递给我一件青铜的器皿，我忘了那为何物，只记得淮信眼中有星星，他说：“公主殿下金安。”

　　我所记得的，也只有这么多。

　　时至今日，前程往事皆忘记，唯记得淮信，我以为自己与淮信定有一段故事，缠绵悱恻那种。
　　所以当淮信说：“臣冒犯了。”我便轻易地、毫无矜持地趴在他的肩膀上，任他将我背起。

　　“明帝时期冗官、冗兵、冗费情况严重，财政负担极大，常平仓就成了救命稻草，各地官司纷纷贿赂常平仓以拨粮筹钱，以至于常平仓亏空严重。陛下登基后，叶相着手整治常平仓，下令三年内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开仓内之存粮。臣以为，如今邳州之灾并非万不得已之时。”淮信同我说。

　　“难道眼看着饿殍载道？”我低声问。

　　“叶大人心中应该已经有了法子。”淮信安慰我一般，回头看我时，如丝的黑发扫过我的面颊，极是酥痒，极是暖心。我不禁笑了。

　　他听见我笑，稍微顿了步子，我连忙将脸埋在他的背脊里，竟能听到他突突的心跳。

　　“劳烦大人将殿下送往宣德殿。”韶光又不合时宜地开腔了，我恨恨盯了他一眼，他不惧，仍道，“殿下会坐相爷的马车回府。”

　　多嘴啊多嘴！我气得要吐血。

　　淮信步子一滞，随后走得较慢，却还是将我背向了宣德殿，只是途中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叶青昀的马车就在不远处，韶光咳了三声，示意我应当从淮信的背上下来，我却不肯，耍小性子一般赖在他身上。

　　淮信直端端将我送上马车，我含笑同他作别后，走进韶光弓身打开的帘子。进了马车，我还一直回着头，深怕错过响应淮信的挥手。

　　“殿下当心。”淮信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啊！”我捂着嘴，只因我一屁股坐于车内，没坐在软垫上，却坐入某人的怀中。

　　“殿下！”车帘放下后，淮信仍在车外未走。

　　“无碍。”我温和答话。

　　回眸仔细看了眼车内之人，登时吓得腿一软，跌坐在一旁的软垫上。

　　“叶相？”我呢喃。

　　“如何？”他将手中被我压坏的奏折合上，扔往一旁，侧目与我四目相对，“长公主在本官的马车上看见本官很吃惊吗？”

　　“这倒不是。”我讪笑调侃，“只是听说散朝后叶相通常会去翠微宫小坐。如今看来流言蜚语果真信不得。”

　　传言叶青昀与当朝太后有染。

　　当然，太后并非我的生母，我的母亲是孝慈仁皇后，死于难产。可我这尚未亲政的皇帝弟弟却是她与父皇的骨血，那么她便是我名义上的娘亲，对于这样的传言，我很以为耻。

　　我没能等来叶青昀的解释，马车便缓缓启动，想要打帘同淮信再作别一次，偷瞄身旁之人，也只好将那念头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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