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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谷底 ...

  •   山间薄雾茫茫,骤然四起,夜如鬼魅般悄然而至,那轮皎洁的月光也因层层的乌云散在大地间变得微弱,日星隐耀,山岳潜形。

      谷底一堆温暖的火光升起了白烟,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李长乾端坐在一旁,稳重的好似一座佛像。

      永乐愈加心事不宁,坐立不安,他们困于此地将近四个时辰,丝毫不知外面是什么光景,徐苍凌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他们。

      她身上襦裙单薄,在这幽暗的谷底更是瑟瑟,李长乾方才将他身上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永乐在此刻是个识时务的人,野外荒凉,她能依靠的仅有李长乾一人,没了他,连辨识方向都难上加难,荒山野岭,她手无缚鸡之力,必然尸骨无全。

      经年未见,谷底早已风蚀日变,早已不是当年的样子,弯弯绕绕的藤蔓也融进了泥土里,四周漆黑一片,偶尔阵阵凉风。

      她终是耐不住性子,拾了块零碎滚石,沿着石壁环行,不断地敲击,幽静的山谷中
      回荡着尖锐的回声。

      她也知荒山野岭又是皇家圣地,百姓并不会踏足,只期望徐苍凌能顺着声响寻到他们的踪迹。

      李长乾正靠着石壁闭目养息,听到了声响缓缓睁开了双眼,如黑曜石般的眸子仿似夜幕中的吐着信子的毒蛇。

      “李长乾,我们难道要在这里坐以待毙吗?三日不食一日不饮便身死心衰,如今洞口被乱石已封,又布满了机关暗道,没了藤蔓爬上去又比登天还难。”

      “莫急,好不容易歇歇,断了凡尘琐事,也不用管那江山社稷,总有柳暗花明一日。凡事有我,你只管修身养性恢复体力。”他笑道。

      永乐气结,李长乾早已不是十七岁任意妄为的少年郎,他们也早就过了欲买桂花同载酒的年岁,竟还这般胡言乱语。

      她冷哼:“要死你死在回程的路上,别拉着我。”

      他并未被惹怒,倒像个说书人娓娓道来:“你可知此密道从何而来,何人所建?”

      永乐靠在墙角并未理他,李长乾沉稳的声音响起,他自顾自的说道:“传闻邺朝开国君主李牧元前线大捷后在清檀山驻扎养兵,不日便会长驱直入,入主凤阳,成王败寇,胜负已定,一日子夜,万物归寂之时,前朝末代帝王领着残兵余将加之借来的邻国的兵力将近十万余人,奇袭清檀山,欲打个措手不及,活捉李牧元。”

      他顿了顿又道:“可将清檀山掘地三尺,也未见着李牧元半点影子。末帝原以为可以高枕无忧,谁知李牧元携两万精锐杀了回来,血洗清檀山,奠定了大邺,可谁也不知,李牧元是如何在那场奇袭中逃了出来。”

      “想来,这条密道就是李牧元的藏身之处。”

      “那机关暗器也是他所设?”永乐问道

      李长乾兀地站了起来,柔和的月光散在他的身上,显得格外的清冷。

      他微眯凤眼,眼底风雨欲来,四周静的连风声都听不到,回过头望着永乐并未直言,而是话锋一转:“淮阳虽路远,但梅大人快马加鞭不过两月便至凤阳,顺安公主准备为驸马接风洗尘吗?届时朕定携文武百官前来贺喜。”

      这是他第一回在永乐面前自称“朕”。

      她轻咬朱唇,血色尽失,方才的咄咄逼人仿佛变得方寸大乱,李长乾眸色渐深,她从未变过,一咬唇便是紧张。

      他掌间正把玩着两个青色的石子,永乐默默道:“梅清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李长乾冷哼一声:“永乐,人终是为己的,朝廷百万雄兵隔江而立,饶他是白衣卿相还是王侯将相,却还是无力应对。”

      顿了顿说:“你可知我派使臣许他什么赏赐?”

      永乐缓缓抬起头:“什么?”

      “天策将军侯,掌三军,位极人臣,世代承袭,你且瞧瞧这世间每幅面孔,哪位官海浮沉之人,不为金银权欲折腰。”

      “他不会,梅清不会。”永乐一字一句道。

      “你凭何信他?”李长乾目光如炬,剑眉紧皱。

      “凭我与梅清夫妻携手数年,凭我是他的枕边人,凭他少年便早登进士,胸怀天下,凭他饱读诗书,心系百姓,最要紧的……是凭他自幼便相伴于懿德太子左右,太子哥哥缠绵病榻临终之际,都愿放心将我托付之人!”

      李长乾定定地望着她,漆黑的眸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暗暗消寂,他慢慢地逼近,高大的身躯十分伟岸。

      他颓然一笑,满目萧然:“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永乐见他失魂失魄的样子目光平静:“你又装出一副凄凄惨惨情深意重的样子给谁看?当年父皇下旨赐婚你与徐姐姐,洞房花烛,娇妻在侧,诚王殿下风光无限啊。”

      李长乾并不应答,他抬头望着冷清清的月色,半张脸看不清神色,丹凤眼里波光粼粼。

      永乐与他将近十年未见了,那年更深露重,银辉泄地,他将熟睡的煦儿抱上马车,在她耳侧道:“会回来。”便一去不复返。

      到如今,已将近十个年头。

      突然,李长乾凝眉不展,眼底肃杀一片,永乐见他神色不对,刚要上前一步,刹那间风云俱变,月影胧胧,葱郁的枝头上一只浑身黑漆的乌鸦“哑——哑——”的嘶叫,四周升起一股诡异的怖然。

      一阵窸窸窣窣的兵戈相接的声音在寂静的荒郊野外格外清晰。

      一道利箭“嗖”的一声射入谷底,永乐只觉眼前一道白影掠过,她感到后背一阵温热,李长乾将她拥入怀中,他并未挪半步,骨节分明的手执着枚石子向空中扔去,电光火石之间,那支冰冷的利箭落到了地上。

      明明是被他环住,却感到周身骤冷,李长乾凤眼微眯,下巴紧绷,面色仿佛笼了一层氤氲,他一个跃身,永乐只感到双脚一空,夜风从耳旁划过。

      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他们手执着长剑,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利光,眼中含着杀气。不由分说挥剑上前,行动敏捷迅速。

      李长乾将永乐护在身后,面无表情,掌心一动,天地静止,为首的黑衣男子出剑入神,剑身无影,剑风毒辣。

      那把冰冷冷的长剑将要刺到胸膛之时李长乾长指并行微微用力,硬生生的将那把利剑折成两半,那把断剑“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随即快如无影般挥袖将两指间的残余剑刃嵌进黑衣人的脖颈,仅有微毫之差便一命呜呼,其余的黑衣人面面相觑,犹豫不决不敢前进。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如崩弦,李长乾笑道:“朕还依稀记得父皇第一次考朕兵法,便是擒贼先擒王。”

      “不过,朕征战沙场之时最爱用的,是赶尽杀绝。”他慢慢道。

      永乐喊道:“留活口!”

      他脸上闪过冷光,一只手钳住胸前的黑衣人,一挥手将残刃狠狠的钉在最前方的黑衣人,鲜血汩汩的流在地上。

      长指微锁,紧紧的扼住胸前黑衣人的喉咙,稍一用力,永乐只听到骨头的一声脆响,黑衣人一歪头便没了呼吸。

      全程杀戮不过一瞬间,李长乾回过头微微一笑:“晚了。”

      永乐心下如寒潭一般,李长乾往时从未在她面前血腥残暴地杀过人,他的确睚眦必报,狠厉无情,但少年时最多不过教训朱雀街上强抢民女的恶霸或是在父皇北巡时与戎族皇子在擂台上不要命的抢夺一块她喜欢的美玉。

      从前她总笑他有勇无谋,凭着热血便一往无前,而如今,她越发觉得看不清他,他身上笼罩着的是层层迷雾,若触了逆鳞,便是抽筋断骨。

      只听一声熟悉且急促的声音在上空响起:“姑姑!父皇!”悬崖边如雨林般万箭齐发,剩余的惨兵余将便死不瞑目,血腥味弥漫在谷底,挥之不散。

      李煦焦灼万分的脸出现在崖边,他一身玄色劲装,长眉入鬓,那双丹凤眼满是担忧,身后徐苍凌正色道:“回禀陛下,刺客均已伏诛,余孽的首领还未找到,臣已派人封锁清檀山……”

      李长乾打断他:“不必寻了,他在谷底,已经死了。”

      李煦一跃而下,落到谷底,神色焦急,行礼道:“母……姑姑,您可有受伤?”

      永乐睨了他一眼,冷冷道:“并未。”

      李煦脸色一白,李长乾笑着扶起来他:“煦儿,你姑姑连困在谷底数个时辰,受惊过度。”

      李煦恶狠狠地盯着一旁横七竖八的刺客尸体咬牙切齿道:“我必要抓到幕后黑手!”

      李长乾默不作声,缓缓踱步至早已断气已久的黑衣人首领前蹲了下来,转头看着李煦问道:“煦儿,为父考考你……”指着因被拧断脖子而睁大的灰暗的双眼的尸体——

      “你猜……这是何人?”
      “定是弘文余孽!”李煦瞪大双眼。

      永乐冷冷的望着一切。

      “错了。”他叹了口气,长指一挑一把掀开僵硬的尸体脸上的黑色遮布,一张年轻的脸,平平无奇放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微张着嘴,死状恐怖,那双眼睛还停滞在死前的惊恐。

      李煦定住,满脸不可置信,白净的脸上瞬间煞白,上前一步喊道:“景昭哥!”

      李长乾站起来不知在想什么,他拿着地上散落的长剑平静的在程景昭身上慢慢摸索,突然顿了下挑出来个白玉令牌,李煦弯腰拾起猩红了双眼:“邱青云假意投诚,实则让我们掉以轻心,他好暗下黑手,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双手握紧,看着默不作声的李长乾道:“父皇,儿臣这就随徐将军前去端了尚书府!”

      永乐紧皱秀眉:“煦儿,万事切不可鲁莽冲动,此事漏洞百出,待思虑周全后再做打算。”

      徐苍凌随后赶来,高大的身躯仿佛一座经年不变的苍山,一板一眼的行礼:“陛下,臣在其余刺客的身上也搜出了此令牌,臣早些年做为使臣前往戎族之时,在戎族王上身旁的巫师身上见过,这似乎是戎族一种古老的印记。”

      李煦问道:“徐将军,这明明是邱青云府上的通行令牌!什么戎族啊?”

      默不出声的李长乾,定定的望着程景昭的尸体喃喃道:“兵行险招,棋差一步,可惜啊可惜,景昭啊,你终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李煦也红了眼眶:“景昭哥,我们风餐露宿行兵打仗多年,枉我视你为我的挚友,我李煦今日发誓,与程景昭割袍断义!”

      徐苍凌望着李长乾戚戚然的神色问道:“陛下,您要如何处置程景昭……将军?”

      李煦虽行事狠厉却对挚友情深意重,饶是程景昭万般不义,他还是想留他全尸,遂跪下向李长乾请求道:“父皇,儿臣知程景昭不仁不义,看在他往日功勋无数,此次想来是贪信他人……便留下全尸吧。”

      李长乾并未回答,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伤心难过已然默认之时,他发出诡异的笑声:“全尸?煦儿,帝王驭下之术,从未有仁慈二字。”

      眼风一转,对徐苍凌说道:“传朕口谕,燕军右将军程景昭,企图谋反,斩杀于清檀山,将其首级高悬于长天门城楼十日。”

      随后将手中泛着白光的利剑递送到李煦手上,剑眉微挑:“煦儿,你来。”

      永乐喊道:“李长乾!”

      良久,李煦哆哆嗦嗦接过去,满头大汗,犹豫不决,青筋暴起,永乐上前一步夺过来又递回到李长乾的手上:“你的臣子,你来。”

      李长乾凤眼微眯,笑道:“永乐,成大事者,手足亦可手刃。煦儿他跟我这些年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风里来雨里去,他早该迈出这一步。”

      永乐迎着他的目光:“剑刃向着的是敌人,而不是并肩作战的兄弟。”

      “程景昭他是敌人,他要刺杀我们。”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永乐心知此事多有蹊跷,程景昭此人扑朔迷离,若有日水落石出,程景昭并非凶手,李煦砍下了兄弟的头颅就会内疚自责一辈子。

      李煦慢慢平复下来,接过李长乾手中的剑平静道:“儿臣明白,儿臣谢过父皇……皇姑姑。”慢慢眼中聚满了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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