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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木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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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的洞穴望不到边际,微弱的火光是泥壁上挂着的火把发出的,李长乾紧紧握住她的手,她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她回过神后用力甩掉他的手,可是李长乾死死的握着她。
他回头不满道:“别松手,跟紧我,这里处处是机关,一个不小心便会尸骨无存。”
永乐愣住,看着他熟悉的眉眼,那双丹凤眼熠熠生辉,昏暗的火光间莫名的安心。
永乐从未发现皇祠后有密道,那年李长乾伤好后昌武帝秋后算账,太子哥哥这次无计可施,孟皇后派人将他们送到皇祠跪祭列祖列宗三天三夜,孟皇后身边的大内监良公公在一旁看守他们。
因而不是初次他们迷晕了看守的御林军,溜出宫,要不就是去城外的野树林里捉鸟雀,要不就是去八珍斋买糕点,甚至有次太子哥哥寻到他们之时,在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香园酒楼嗑着香瓜子听那说书先生讲到:“咱们上回说道,咱们这大邺最得民心的太子爷与那邱尚书的掌上明珠邱小姐,喜结连理,一段佳话……”
台下百姓人流攒动,熙熙攘攘,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圣旨未颁,还未大赦天下,这说书的竟敢胡诌。”
“谁说不是呢,懿德太子那是谛仙般的人物,哪能任他随意诋毁。”
永乐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二哥,太子哥哥与菀卿姐姐何时要成亲啊?”
李长乾少年时喜怒于形,剑眉入鬓,听此后怒目圆睁,将梨木桌掀翻在地,厉声呵道:“刁民!胡言乱语!”
说书先生一身灰袍,两只绿豆般大小的眼睛满是怒火:“哪里来的黄口小儿敢在香园楼闹事,来人,将他丢出去!”
李长乾冷哼:“众目睽睽之下乱议皇家事,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仗着懿德太子宅心仁厚便出言不逊背后嚼舌根,小爷今日便砸了你的饭碗!”
他着一身月牙袍踩上木栏,施展轻功跳上绣台掀翻了说书先生的前的木桌,三下五除二将他绑成一团,说书先生龇牙咧嘴,高声痛呼:“快来人啊!”
台下的百姓早就吓得魂飞魄散,香园楼历来是皇亲贵胄朝廷命官犬马声色,推杯换盏的佳处,平时并无人敢公然闹事。
人高马大的小厮上前欲平息,李长乾自幼便随翊军前将领徐渠将军旗下历练,拳脚功夫放眼整个大邺,也鲜少有人匹及。
李长乾少年时睚眦必报,乖张狠戾,不由分说拳掌相交,不一会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小厮便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
不知何人报了官,京兆尹崔大人听说香园楼有人寻衅滋事便领兵来到此处正要缉拿,一个傻眼两股战战,身子抖擞,差点腿软跪了下来。
永乐丢掉了里的一捧瓜子,暗叫不好,此次是迷晕了御林军偷溜出来的,她回宫后不得被父皇罚《女则》个上千遍,手软肩酸才算完。
纷乱中,李长乾也望见了前来镇压的京兆尹,与二楼的永乐交换了眼神,将奄奄一息的说书先生扔到一旁,厉声道:“便宜你了,提醒你路远莫行,遇河不渡,小爷我秋后算账。”
说完便如疾风一般与永乐欲往后门溜走,一个熟悉的清越的声音如钟鸣般响彻:“永乐,长乾,给孤过来。”
他们二人瞬间石化,永乐心下一沉,完了,她的胳膊腿今天估计要分家了。
李长孝沉声道:“转过身来。”
李长乾咬了咬牙,转了过去将永乐护在身后:“大哥,是我私自带永乐出宫,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我们本无意大闹香园楼,那说书先生实在是……太过无耻”
他在李长孝淬冰的眼神中慢慢闭口不言,李长孝立刻挥手吩咐随从:“还不快给那位说书先生松绑。”
说书先生大喘了好几口气,虚弱的爬了起来:“我这老胳膊老腿……”他常年在市井厮混,自然识人无数,他一眼便看出来人非富即贵,忙爬起来连连哭诉:“大爷,官老爷,草民何其无辜呀,草民在这香园楼说了将近二十年的书从未遇见过若此狂妄之徒,不仅端了草民的台子,还诬陷草民捏造故事,草民活不下去喽!”京兆尹越听越颤抖,两条胡子要耷到地上,心惊胆战的跪了下去:“参见太子殿下。”
四周还未散去的百姓连忙诚惶诚恐的跪拜,他们之前长于天子脚下,皇亲贵胄高门大户见过不少,只于上元节远远的在朱雀门城下有幸目睹了太子殿下的真容,但从未近处看过。
前些年距凤阳城城数十里地的南村镇时疫爆发,流民四起,懿德太子城外窝棚中布粥了三月有余,身边从未带过随从,官员更少,身着素衣,活像个白面书生,饥苦的百姓并未着眼看过此人,只以为是哪个心善的世家子,后来圣旨颁至城外时,他们才后知后觉这是大邺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良德的名声便传遍了大邺的每个角落。
李长乾看那副恶心的嘴脸竟还恶人先告状,气的又要上前拽住那说书先生的白巾脖领,李长孝呵声道:“长乾!不得无礼!”
方才还急赤白咧泗涕横流的说书先生登时愣住,黄色的液体慢慢从裆下流出,费劲的咽了口唾沫,一股膻味弥漫在空气中。
李长乾双眼熠熠,立时捧腹大笑:“永乐,你看他,胆子还不如米粒大。”转身看去,永乐的娇嫩的脸庞爬上了红晕。
他正恍然之时,李长孝厉声道:“徐苍凌!将他押过来!”
边扶起瘫在地上的说书先生,温声道:“失礼了先生,是我管教不严,让您受惊了,您台子并上今日本该付的工费我会派人送至府上。”
京兆尹会意道:“来人,将先生送到京兆府上好好将养着。”随后又冲着李长孝讪讪道:“殿下,是微臣治理不严,才酿成如此大祸,请太子殿下降罪。”
李长孝挥手道:“罪不在你。”
永乐双眼噙满了泪水:“哥哥,我们此次并非惹祸,是他先编造故事,出言不逊,偏说你与菀卿姐姐不日就要成婚,我们气不过,也怕累了菀卿姐姐名声,二哥这才上前争执,错不在我们。”
李长孝向来对胞妹无计可施,长乾皮糙肉厚鞭打几顿第二日便又意气风发,但永乐是大邺唯一的掌上明珠,他唯一的胞妹,幼时乖巧恬静,谁知长至豆蔻之时和长乾不是偷溜出宫就是河里摸虾,更甚当街纵马,偏生他还看不得永乐掉泪珠子,他如何不知这说书先生妄谈国事,故意羞辱,但此事必然不会是他一人所为,背后定有幕后之手,他大可将这说书先生缉拿拷问,但却也并无大用。
他心中暗自琢磨,永乐如今这鲜活的性子,日后嫁到高门世家,如何当得当家主母,罢了,她是大邺的公主,凡事也有他和父皇母后护着,又想到长乾睚眦必报又分外疼惜永乐,想来日后永乐嫁到高门深院若受了委屈,长乾也能单枪匹马把那府中搅得天翻地覆。
幽深的洞口渐渐见了微光,李长乾一路执着永乐娇嫩的柔荑,永乐走这一路,青丝脱了素簪散落到腰际,李长乾注意到轻轻从高高冠起的发间拔|出一支有些老旧的木簪,四周有细密的纹路,看得出主人时常摩挲,冰凉的手指穿过她如绸缎般的乌发,绾起来编了个素发髻。
永乐打掉了他的手,冷哼道:“没想到陛下还留着旧物。”
“故人相赠。”
“此簪技艺拙劣,心不诚则不灵,旧物经年依旧,那如今便物归原主罢。”她从发间轻拿出来,在李长乾冷冽的目光下随意将那支木簪扔进了墙壁上的火把上,木簪慢慢化为灰烬,挥散出缕缕灰烟。
明暗相间的火光间,永乐看不清李长乾的神色,只觉得他周边似寒冬腊月里的十里冰封。
良久,李长乾从喉咙中发出似是蛰伏已久:“魏净直是你派人搭救的吧,你找了具形貌相似的死尸,你料定了他一定会在登基大典上以死明节。”
永乐思虑此事之时就知道瞒不过李长乾,事情终有败露之日。
她默不作声,洞口的曦光渐渐明晰,终是柳暗花明,永乐一时间睁不开双眼,眯着眼慢慢环视四周,讶然发现这竟是数年前他们掉落的谷底。
李长乾并不惊讶,仿佛来此处了千百次,将火把搁置在墙角,弯腰拾捡了些枯草枝杈,用火把将其引燃,永乐愣在原地,看他行云流水毫不费力。
“此密道何人所建?你为何不让徐将军进来?又为何留着那陈年发簪?”她一字一句道。
“你这么多疑惑,我先答复哪一个?”他并不看她。
永乐上前一步刚要询问,李长乾一根素净瘦长的手指放于唇间做出“嘘”的动作,几乎是同一刻,谷底上方“嗖”一声的鸣弹散与空中。
他弯了弯嘴角,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狠厉:“鱼儿上钩了。”
随即望向她之时满眼尽是柔情:“永乐,还是如从前般,二哥带你看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