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初稿 第三章 初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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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清明的少年人倚在水边栏楯上，斜着身子往湖里鱼群投食。
“六公子，您这天天喂鱼，来这儿的鱼一天比一天多啦。”
教养嬷嬷自颜珪被迁进承明殿，日日照着颜阆的吩咐看顾两个小公子。
颜珪勾起嘴角，并不答话。
“您瞧瞧这鱼，越吃越胖啦，反倒是六公子吃得少，生得瘦了些。”嬷嬷很喜欢和颜珪讲话，就算是她一直念念叨叨，这个年轻人也并不会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
“这些鱼，是从哪里来的？”
嬷嬷没想到颜珪会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上这么一句，愣了一瞬：
“这——是起初建房子的时候迁进来的吧。”
“不是，”颜珪摇摇头，食指一点前方，“我是说，那些。”
嬷嬷顺着他的指头看过去，一小队鱼群呈小梭子状，从窄窄的水道往人工湖里游。
“啊，那些啊，那些自然是顺着公子您喂的东西过来的。”嬷嬷回答。
颜珪嘴角扬着，眼中却平静无波：
“是啊。顺着食物过来，进到这儿，然后——
“囿于这天地方寸一角。”
颜瑜一走，就是两个年头。
这两个年头里，他先前才束发的幼弟颜珪长了不少。不说样貌完全脱了少年稚气的模样，就连身量也已与两年前的颜瑜旗鼓相当。十七八岁的男孩子，长得确实快。
颜瑜离开殷都，颜珪一个小鬼也不好一直留在后宫养着，果真被迁进了承明殿里，同五皇子颜琡圈在一起。颜琡长他三岁，到了二十一，本该是晓事的年纪了。怎奈他或许是生来便少了这一根筋，事事还要颜珪帮他提点着，不然，指不定这两年里，被颜阆削了多少次。
颜珪喜静，知道颜瑜出城去必有他自己的打算，也不慌忙，成日里在殿里读书作画，给他东西就吃，让他充个场也乖乖听话，遣人去买点笔墨纸砚，还会将余下来的银子大方地留给守卫。他与颜瑜是同母的兄弟，性情也与兄长一般通达，比起那位摔了大半年东西的五皇子来说，真是叫颜阆省了不少心。
其实摔东西这回事也不能全怪颜琡。颜阆进宫的时候，叫明康帝后宫里住着的那些嫔妃们想出宫的领了银钱收拾细软自己出去，不想出去的就安分待好了，月例照付。颜琡的生母位份不高，平日里仗着自己有个儿子没少挤兑人，趁着这个机会，从颜阆手里头骗了一大笔钱，也不管还困在承明殿里哇哇大闹的颜琡，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后来后宫里又搬来了一位老夫人。颜阆本是庶出，生母早亡，此时搬来的虽然不是当今圣上的太后娘娘，地位待遇却与当朝太后相当。三兄弟里只有小弟颜訚的母亲还健在，且身子骨硬朗得很，不介意到宫里头来会会这些年轻不当家的小媳妇们。如今在后宫里掌权的，就是这位荣太夫人。
荣太夫人的前半生也算得上是峥嵘岁月，市井间偶然议起她时，总会开玩笑地提到颜訚大约是荣太夫人这半生最大的败笔。荣太夫人是世家出身，知书达理，若不是家门不幸门第衰微，还不至于嫁给颜訚的父亲做侧室。怪就怪在荣太夫人这样一个气质人，生下的颜訚却光有“气”，没有“质”，平生所愿就是良辰美景佳人朗月，刚及冠就跑到烟花巷里喝了三天三夜的花酒，最后还是被大哥颜闿揪着耳朵带回家里。
许是亲儿子不够争气，荣太夫人便将她那无处施展的谆谆教诲，全都移情给了关在承明殿里的两个可怜的小崽子。她喜欢颜珪，性格乖巧心思机敏，懂事的孩子谁不喜欢；却也不忽视颜琡，总觉得这孩子脾气乖戾，是他母亲从小没陪在他身边的缘故，也怪可怜的。
承明殿是座独立的偏殿，大部分建在水上，与皇城宫城隔着一条细细的沟渠，再加上树木遮挡，冬暖夏凉，地方也宽敞，是从前太.祖皇帝为某位嫔妃特意搭建的，花鸟鱼虫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若说软禁，这一条件也算上好了。颜阆看过地方后，想都没想就决定把几位侄子送到这儿来。至于要怎么送，骗颜琡这件事，哪怕是见了生人说话不怎么利索的俞勤也办得来。
荣太夫人来看他们的时候，总会带些东西。给颜珪就是雪白光洁的宣纸与徽墨，给颜琡则有时是玉石器玩，有时是刚做好的酥饼点心。兵刃锐器颜阆是不让送的，不过颜琡对此倒是有些兴趣，时常拉着门口闲坐在地的守卫东拉西扯，对着他们手里的器械使劲瞧上半天。守卫陪他聊，让他看，碰是绝对不让碰的。他们这些打工拿俸禄的，还不想因为一个毛头小子的好奇心在颜阆那儿赔了脑袋。
颜珪蹿了个子，出落地越发玉树临风，一双桃花眼宛如月坠深潭，竟比他兄长还要好看些。荣太夫人想着他这般年岁，换了别人家的少年郎早该得了娇妻美妾，如今成日锁在承明殿里，竟是荒废了。太夫人也不好越过颜訚对当今陛下多说什么，只是来访的次数越来越多，多得终于引来了毛依檐的注意。
毛依檐与荣太夫人的心思不谋而合。两位小爷都已到了开府娶妻的年纪，颜阆要再锁着不放，难免招来天下人议论。之前他已旁敲侧击地问过颜阆几次，颜阆心下的意思，大约是想等到颜珪也及冠了，再作打算。
朝堂上已有臣子提起此事。颜阆黑了脸，没有作声。毛依檐觉得不能再拖了。
“先放他们出来，就算暂不封爵开府，也无碍了。”散朝后，毛依檐又去见了颜阆。颜阆准他卸了官帽，解了繁重的外袍，再随便以他觉得舒服的姿势，靠在软塌旁。
正是春日乍暖还寒的时候。两年前颜阆破城的时候，众人都以为毛依檐是称病故意躲了太子，其实那时候毛依檐是真病了。后来颜阆进入宫城那一晚，又淋了雨，着了风，落下了春日里咳嗽的毛病。因此在夏天到来之前，颜阆的屋里总是生着火，暖融融的让毛依檐的膝盖也觉着惬意。
毕竟和颜阆比起来，毛依檐总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不行。”
颜阆的回答还是很简短。这次没有双方的互相试探，颜阆也没拐弯抹角地顾左右而言他，就是干脆利落地回了两个字：
“不行。”
“陛下想用颜珪要挟在外的颜瑜，这不现实。”毛依檐道，“六公子从不生事，他与颜瑜乃是一母同胞，如何为人行事，陛下都是知道的。”
毛依檐轻飘飘地说着。他不管这些字落在颜阆耳朵里是什么效果，反正，字字都是正确的。
“他与颜瑜行事无二，”颜阆吹着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的茶盏上，盯得甚紧，就差把那茶盏盯碎了，“朕才不敢放他出来。太师不怕放虎归山，再出来一个三公子？”
毛依檐听到这里，轻笑了起来。他唇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牵动嘴角的时候，那梨涡就凹陷下去。颜阆最常瞅着他的梨涡发愣。
“陛下不放他，在外面也已经有一个三公子了。”毛依檐一顿，“六公子对颜瑜没有牵绊，颜瑜不会因为六公子在殷城如何而有任何动作。可是六公子是能人，他可用。”
颜阆把目光投向他。
毛依檐继续说：“上月刚裁了一批酒囊饭袋，去年补的那一批，也都是些庸才。臣看不如让六公子先领一差，历练一番，待他自己挣个功名，再给他赐府封爵。
“五公子就更不必说了。随便挂个闲职，不致闯祸，再择日为他指门亲事，依他的性子，这就结了。”
颜阆仍是蹙着眉。
“更何况，荣太夫人，也有这个意思。”
毛依檐话音未落，颜阆就猛地抬起头来：
“太夫人何以有此意？”
“近几月来，太夫人去承明殿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照例是每月去一趟的，这月还未过半，太夫人已去过两遭了。”毛依檐用食指玩着手里的杯盖。茶气氤氲，他的手指和那白玉色的茶盖宛若一色。
“太夫人带了人去？”颜阆眉间警惕不减。
“自是没有。”毛依檐似是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不慌不忙地和他打着哑谜，“太夫人兴许是觉得，六公子生得粉雕玉琢，丢在承明殿里，可惜了，好几个伶俐的姑娘都只能干瞪眼地着急。”
颜阆冷哼了一声：“他要是娶亲，这事还多得很。”
“臣知道。太夫人喜爱六公子，殷城中女盼择良婿，这也是人之常情。”毛依檐一怔，突然问起，
“陛下到底是为什么不愿放两位公子？”
颜阆想着方才毛依檐应是把利处说尽了，他还是没反应，还在猜测毛依檐要说到什么时候才会开口问他。
“朕不喜欢颜珪。”
毛依檐又笑了：“比起颜琡，陛下是更喜欢六公子的。”
“他们二人无甚可比的。”
“陛下既已决定不杀，也不能关他们一辈子。”
“为什么不能——”
颜阆一时嘴快，出言后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若对面坐着的不是毛依檐，这下问题就大了。
毛依檐对着颜阆墨黑色的眸子看了半晌，待他眼中的怒气散了些，才又微微勾起了唇角：
“陛下也知道不能的。”
他就那样盯着颜阆，盯了许久。好像在安抚一只受了惊吓张牙舞爪的猫，毛依檐将眼中的万般色彩，都融进了面前那对墨黑色的眼眸。
毛依檐私下里与他对谈，与在朝堂里同群臣论辩不同，声音里是带着些气音的。颜阆最怕毛依檐这样讲话，声音又轻又柔，容易让他忘乎所以。
此刻他看着毛依檐弯起来的眼睛和向上勾的嘴角，很想贴到他的唇瓣上，尝尝他刚刚咬下的冬枣甜不甜。
可毛依檐仍是定定地盯着他看，把眉目里的柔情都用尽了，待颜阆清醒过来，他眼里只剩下了清冷与疏离。
他只不过是在尽一个臣子的本分。你看他都唤你“陛下”，再不唤“颜阆”。
颜阆眼里的火灭了，同时带走的还有毛依檐眼中的温度。颜阆站起身来，习惯性地理了理袍袖，提声叫了俞勤进来。
“太师所言，朕会考虑的。”
颜阆背过身，走进殿后，让俞勤送行毕礼的毛依檐出宫休息。
作者有话说
第144章 初稿 第三章 初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