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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初稿 第二章 天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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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人人都知道来了新皇帝。
这位新皇帝先是拆了明康帝的后宫,又逼明康帝出城,血染宫城的同时还不忘拉了明康帝唯一的亲兄弟下马。在那之前人人都以为是明康帝的七弟要做皇帝了,再怎样也轮不到颜阆一个表亲。可颜阆硬是把那七王爷的人马给撵走了,走的时候还灰溜溜的,京城里人见了都忍不住上前啐上一口,气得那七王爷在离京路上旧疾复发,嘎嘣一下咽气了。不过因着这变故都发生在京城外与宫城里头,没怎么耽搁京城内的普通百姓种地,这一新闻大多是被当作八卦在坊间流传。
颜阆念及数月里举目可见的深红,将京城之名改为“殷”,从此殷都成了墉朝的大都。
颜阆也姓“颜”,本质上的“颜家天下”并未更变,他本想改个国号,听众臣一劝,倒也罢了。只是改元不可免。颜阆自己想了几个都不满意,毛依檐也不愿意参与这等他自娱自乐的节目,最后还是三弟颜訚到宫里来找他,举着题诗带画的竹扇子看了好半天,“啪”地把扇骨往桌案上一磕,说了句:
“皇兄有如今之势,必是天道所衍,不然就‘天衍’吧。”
于是“天衍”二字就成了规矩打在了卷宗里。颜訚每每见着这两个字,都要看热闹似的展开扇面象征性地摇两下,生怕天底下有人不知道这是他颜落鸢大才子取的一样。因此颜阆时有后悔怎么就脑子一热听了他的取了这两个字。
毛依檐果真在新朝的第一天就被封了“太师”。
朝政初立的第一天不好过。告假的告假,直接不吭一声消失的也不在少数。颜阆心内嗤着声,想着若是三月前这群人有这般能耐,也轮不到他来接管这个烂摊子,还要给明康帝擦屁股。给旧皇帝追谥个“明康”,实在也是看在都是同一个姓氏的份上。“明”字和“康”字,真要论起来,这位怕是半点也没沾着。
毛依檐早在其他大臣来之前已到了殿内。殿里做洒扫工作的仆役还没结束工作,见他来了,小心地避着。毛依檐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用管他。
换了个皇帝,也就是皇帝周围的一圈换了,好像一道菜的辣椒不辣,遂换了一种,第二天这盘菜还是照样炒。
颜阆比寻常的早朝时间多等了三刻,殿里的人还是稀稀拉拉的。颜阆粗略地扫了一眼,大约摸清了是什么人不在,又是什么人在他的眼皮底下满脸不屑。
毛依檐加封太师的旨意一出,殿内霎时鸦雀无声。
似乎所有曾在坊间流传的风言风语顷刻间便得到了证实。堂下的人们不敢说话,怕惹恼了这位新皇帝,也怕与新太师处不好,今后被给小鞋穿。
毛依檐叛国,这是只要在明康帝在位时当差的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可到了新朝,到了颜阆这儿,他就是中兴的大功臣。
或许还有些什么别的身份,但在朝堂上公然提出,显然不太妥当。
都说新皇帝喜好男风,从前又甚少见他接触年纪相当的女子或是男子,连勾栏花楼也并不常去。直到半月前,太子少傅毛依檐通敌叛国的消息传遍整个京城,人们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他啊。”
谁让太子少傅生得一张好皮囊,惹得京中人妄想。
颜阆挑了挑眉,让毛依檐接了旨,正准备把明康帝留下的别的事务好好收拾一番,他就接到了登基后的第一次挑战。
“逆贼窃国!奸佞附之!”
是堂下站得靠后的一名大臣。面圆体阔,颜阆眯了眯眼,此人眼熟。
这八个大字一出,殿内原先被压抑的气氛登时被打破了。靠后的朝臣们开始小声地议论着,声音穿过空荡荡的大殿,激起了音浪的回声。
还好他是在殿里头喊。若是让外头那群涉世未深的学生听见了,顷刻便要群情激奋起来。
颜阆面无表情地动了动眼珠,把目光投向了刚接完旨的毛依檐:
“太师以为如何?”
毛依檐整了整袍摆与袖口,深揖一礼,答道:
“大不敬,当斩。”
好一出朝堂上的狼狈为奸!
堂下的众人看着那位领头的朝臣被抬了出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不多时,俞勤便带人捧了一摞卷籍进来。
“朕方才还在想,春季的沫河水患安排的赈灾之法条理整齐,若按律实行,当无错漏,不至于民怨沸腾,导致如今这番景象;”颜阆挥挥手,让俞勤将那卷籍分发给朝臣们,“朕要杀他,倒不是为了方才的那几个字;是因为这些账册。”
“这账册不容易找,可惜,太师技高一筹。”颜阆说着,把赤.裸.裸的赞赏目光投向了毛依檐,
“你们中的许多人,在今日之前都与朕有过或多或少的交集。今日站在这里,便是朕的朝臣。若是天下有误,当寻朕咎;”颜阆说到这里,以毛依檐为首,他身后的众人左右急急环顾了一二,也随同他一起双膝落地,
“若是朝堂有误,”
负责行刑的人在殿门口晃悠了一下。颜阆点了点头,他就将一个滚圆带血的东西扔进了殿里,弄得那红氍毹上星星点点。靠后的几个大臣本就还没跪妥当,忽然受了这一遭,猛地弹开了数丈,连带着脑袋上的官帽也不住地颤抖。
“当属诸卿之过。”
朝臣们带着刺骨的寒意散了朝,此事自然闹得殷城中人人自危。毛依檐随颜阆入了后殿,眼见昨日设的卧榻已经撤走,不禁感叹颜阆从下的效率之高。
今日颜阆没再逼他,只是吩咐人设了架小几,摆上一盘棋,再沏上一壶茶,摆上数碟果,请毛依檐入座。
“东宫还在等消息。”毛依檐一坐下,单刀直入。
“在朝堂里不便说。比起朕那位不成器的表兄,这位东宫殿下好像还算得民心。”颜阆下了第一子。
“那就不杀。”毛依檐落了第二子。
“不杀?留着日后他杀回来报仇吗?”颜阆摇着头,咧开嘴笑了两声。
“陛下若是能建立胜过如今东宫的声望,他若杀回来,也不必怕。”毛依檐的语气温温和和的。自昨夜到现在,这是颜阆听他说的最柔和的一句话。
其实毛依檐平素讲话的语气就是这样的。只是昨夜他心情复杂,不欲多言。
比起颜阆弱冠期年,毛依檐要比他长了五岁。好像这五年就把他身上所有的锋芒尽数抹去,盘成了个若春风拂柳的玉树芝兰。
“那其他几个小孩呢?”颜阆算是默许了,呷了口茶,很随便地落了一子,没想到下一局就被毛依檐给吃了。
“先——”
“陛下!三皇——三公子硬要去见东宫,我们拦着不让,他便要我们来请陛下示下!”俞勤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这“三公子”,指的自然是明康帝的三皇子颜瑜。此刻人正被关在华阳宫里,和他才束发的亲弟弟颜珪一起。
“陛下想好,如何处置东宫了吗?”毛依檐撇了撇头,将注意力重新落回棋局上。
“你觉得,邝地如何?”
“距殷城不远不近,无山川河流阻挡,地方不小,人民开化。”毛依檐道,“可以。”
颜阆抬起头,吩咐俞勤:
“着令安乡侯颜璋即刻前往邝地,非召不得返京;准三公子颜瑜相送。拟旨。”
颜阆转头回到棋盘上。他这才发现眼下这局,毛依檐已将他的子吃尽了。
昨夜又是雷又是雨,这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
颜瑜帮颜璋牵着马,马背上驮着颜璋不多的行李。
“你何苦来送我。珪儿还小,你就把他丢在宫里了。”颜璋说。
“珪儿性情乖顺,又聪明,让他到承明殿里去陪五弟,我是最放心的。”颜瑜道。
“我看颜阆没派人来盯你,”颜璋四顾,放低了声音,“他不怕你跑了?”
送到了十里长亭,颜瑜把手里的缰绳还给颜璋。
“他就是要让我跑。”他缓缓道。
“五弟性子冲动,不经事,有珪儿盯着他,多少会好一些。陛下若没存赶尽杀绝的心思,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这两个孩子总会被放出来。”颜瑜拍了拍袖口。雨不大,但是绵绵密密的,像是给人罩了一层灰色的薄雾,甩不掉。
“可我不一样。我若是想要回去,须得有个正经的由头。”颜瑜说着,对颜璋拜了一拜,“殿下也不必对我心存谢意,我来送殿下,也是为我自己。”
听到这里,颜璋的眼里动了一下。
“梅夫人还是没有消息吗?”
颜瑜摇了摇头:“殿下.体谅,若是母妃无恙,我必然追随殿下。”
颜璋也叹了口气:“从前梅夫人待我也极好。梅夫人心慈,必当化险为夷。”
虽然颜璋知道自己说的尽是空话。虽然颜瑜知道颜璋是想让自己同行。
两人互不言语,沉默了一会儿,颜璋牵起缰绳来,拉着马儿准备启程。
“对了,三弟今年及冠了吧?”
“嗯,冠礼还没来得及办。”颜瑜答道,“不过也不重要了。”
“取字了吗?”
颜瑜摇摇头:“先前老师起过一个,后来也不常用,就弃了。”他顿了顿,反问颜璋,“殿下突然问起,可是要为我取字?”
“只是昨日随手题了两字。现在想来,倒也适合你。”颜璋解开随身的布包,从那里头取出前夜染了墨的宣纸。颜瑜接了过来,抬手展开。
起手右边一个“璞”字,勉强还算工整,也能看出书写人心绪不宁;左边就要更夸张些,许是顺带填满一下纸张,“瑾”字的浓墨透到了纸背,笔锋落处还有不加修饰的分叉。
“公子为人,当如璞瑾。”颜璋道,“天高海阔,三弟不比我,不必将自己囿与这皇城里。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趁早做了吧。”
颜瑜将那张写了“璞瑾”二字的宣纸重新叠好,放入怀中。指甲贴着折痕从纸左划过,将那“瑾”字左头的玉折没了进去。
“承蒙殿下题字。”
“你若觉得拗口,不用也罢。只是若辱没了璞玉,实在可惜。”
“璞堇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