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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仪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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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桃问:“你说谁能赢?”
萧衍道:“就北陈的制度来说,任城王这个仪仗规制已经超过亲王、仅低于太子,你说,薛夕能赢否?”
“噗嗤……想赢就要僭越,夫君,你可真坏啊!我以前居然会觉得你是一个只会用阳谋之人,真是错得离谱。”阿桃伸出小手戳了戳萧衍结实的胸膛,声音里充满笑意。
“怎么?怕了?放心,对你,我不会用任何计谋。”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阿桃手肘撑在床上,支起身子看着他,笑得跟个小狐狸一样,今晚的月色那么美,投射到她的眼里,荡漾出无限的温柔。
他扮成陈懿大半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细细瞧过萧衍了,皮肤依旧白皙,狭长半阖的眼睛饱含情谊。
她的郎君在笑呢,比今夜月光洒在后院的抽水车上动起来的波光粼粼的还要好看。
她伸出食指描摹着他的骨骼、五官,自得道:“我不用计谋还不是将你收服了,你知道这叫什么么?”
“叫什么?”他抓住她的手。
“不栽在女郎身上的郎君,不是英雄。”
萧衍微怔,旋即翻身压在这只狡黠小狐狸的身上:“我是英雄,嗯?”
阿桃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下巴:“当然,起义破关千百万,直到建康最英雄。”
这话有恭维之嫌,但哪个郎君不爱听自己的妻子如此夸奖呢?
萧衍双眼发亮,含住了女郎饱满欲滴的双唇。
这晚因为这句话多奖赏了阿桃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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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城王府。
薛夕见元若棋画了一幅天子出行仪仗图,画的是当年前齐明帝去清凉山避暑的时候,摆开仪仗走过朱雀大街的情景。
最前面是导驾,士兵手持的12面龙旗,分作两排,接着是引驾,以乐、仗为主,然后才是皇帝乘坐的玉辂车。外围则布列着多队禁军的骑兵和步卒,配备有弓、箭、刀等兵器。跟在禁军后面的是由孔雀扇、小团扇、方扇、黄麾、绛麾、玄武幢等组成的仪仗,还有乐工,走在仪仗最后的是后卫部队。整个规模庞大奢华,而整齐有素。
尤其是那一队禁军,看起来威武无比。
“想家了?”薛夕问。
元若棋摇摇头,有些怅然若失:“那个家我是一辈子也不想再回。只是前两日上街,瞧见任城王的仪仗里有几十乐工、几百孔雀羽,还有虎狮纹经幡,十分气派,便想起来当年我瞧见过的前齐陛下出行,才画出来的。”
薛夕知道元若棋的所有来历,听她说着不想建康,却又画出前齐的盛大景象,她其实还是思念家乡的吧。
元若棋见薛夕盯着她不说话,便笑着转移话题:“你们大陈的天子出行倒是没有这么麻烦,我们那边儿就是讲究这些没用的排场。”
薛夕不赞同:“这才叫皇家威严。”
若是他出行也能搞这么一对仪仗就好了,定能将薛成那厮比下去!
薛成的仪仗他也瞧见了,太花俏,引得老百姓争相观看,在洛阳城里传了好多天。
听说民间赌坊还为他们二人开了盘呢,据说府中的小厮都买了自己赢。
这次的挑战若是接不下来,那不是丢脸丢到全洛阳了么?无论如何也是要赢的。
“王爷,这是这天子出行,你想干嘛?”元若棋无语道。
“本王知晓,也就是说说罢了。”
“这话岂能胡说?陛下虽小,但也不是个稚儿。”
嘿,在他薛夕眼里,薛恪那小崽子还真就是个稚儿!
但见元若棋面色不悦,薛夕心中老怀安慰,美人儿这是怕他出事啊。便扔了她的笔,将人抱进了帐中。
元若棋本想着激将他提升到太子仪仗队规格的想法,哪成想薛夕直接想要媲美天子仪仗。其实他压根儿没想到“僭越”这个问题,只是认为薛成那厮是美人仪仗,美则美矣,但太娘,自己的仪仗里全是英朗的儿郎定能胜过他。
说干就干,次日便派人去了领军将军方珍府上,向方将军借调宫中羽林军来做自己的仪仗。
年过四十五的方珍将军正好这天不当职,听到彭城王府总管的话好半天没回神,只觉得天下怎么会有如此荒谬之事?
当下严厉拒绝。
总管灰溜溜回到彭城王府。
薛夕十分不悦,旋即坐着马车自己去方珍府上跟他借人。
时人上门做客先要下帖子,等到对方的回信后才会上门。
于是方珍接到下人来报,说彭城王来访时,还以为彭城王是因借调羽林军做仪仗之事来向他道歉,并请他别外传的。
万万没想到,薛夕不是来道歉,而是来施压。他还是想要羽林军做他的仪仗队。
方珍是个武将,不会文官那套弯弯绕。直接强硬且严肃地拒绝:“臣知彭城王殿下地位之尊,但也不该派遣家奴来索要天子禁军,在下头颅可得,羽林军不可得。”
方珍这番拒绝连下人都没屏退,不啻于在方家、彭城王府下人的面前扇了薛夕一个巴掌。
薛夕大怒,赤红着双眼拂袖而去。
回到彭城王府便摔了一件珍贵玉雕。
次日,薛夕用掌管官员调任的职权要将方珍外任为恒州刺史。拒绝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方珍就是例子,给本王滚出洛阳去。
方珍自然不愿去,但又没办法,只得在家称病不出。
薛夕这般任性行事之时,完全忘了方珍还有个好儿子——方中。
方中是左中郎将兼直阁将军,常伴陛下薛恪左右。方珍调令下来第二天,方中当值。
下朝之后陛下便召见了彭城王薛夕和宸王薛元勰。
方中瞧见二王走后,才进了正福殿。
当今大陈陛下只有十四岁,稚嫩的脸上满是疲惫。身上的衮袍虽然合身,却不符合他的气质,怎么看都像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孩。
见方中进来,便嘶哑着声音问:“有事?”年轻的陛下正处于变声期,不大爱说话。
方中也年轻,但在先帝时期便担任直阁将军,很会察言观色。
知道陛下方才和二王议事,恐有不顺,躬身建言道:“诸王行事肆意妄为,用意不可揣测,陛下应及早罢免诸王,自揽权纲为好。”
薛恪稚嫩的脸上,表情变得阴沉。
不得不说方中这时机找的好,陛下召见彭城王薛夕、宸王薛元勰,是想给亲娘胡太后办个盛大的生辰宴会,被二王以“先皇驾崩不足一年,宫中不宜举行盛大宴饮”为由给拒了。
方中如此建言,恰好合了陛下的心意。
陛下薛恪早就对薛夕、薛成斗富一事深恶痛绝。再加上近些日子,景王薛祥有意无意在他耳边夸赞宸王薛元勰深得人心云云,让年轻的陛下心生忌惮。
这两人对他有登基之功,所以他对二王诸多纵容,可现今看来,再纵容二人,只怕时间一长,他俩连自己都不放在眼里。
且当初,这二人还逼自己毒杀母后呢。
母后和国丈说得对,这样的藩王,不宜久留辅政。
方中悄悄抬起双眼,看了眼陛下,便知今日之事成了,也不再多言,告了退。
薛恪很快就私下召见了胡国丈。
此时,大陈正在积极筹备礿祭大典,曾经在春季,现在改成了在夏季。这是薛恪登基头年的礿祭大典,因此十分隆重。
正在大典前一日,陛下令领军将军方珍率禁军将彭城王薛夕、宸王薛元勰、景王薛祥带入宫中。
薛夕一脸懵,完全不知陛下召见他所谓何事,而且不是派内侍来通知,是叫禁军来,可方珍催促得急,他连去找幕僚商议的时间都无。
薛元勰心中一突,联想到近一段时日流言,十分不安。薛夕斗富传言之后,有人将他提出来与薛夕比较,老百姓却对他一水儿好评。
他派幕僚处理过此事,可他的确太深得人心,流言越禁止越多。
薛祥垂眸,看了一眼在不远处那长身玉立淡笑着的人,便知陈懿的计谋生效,陛下要处理藩王问题了。他再把自己最近的表现过了一遍,确认无疏漏之处,便跟着方珍的人马进了宫。
薛元勰最先到宫里,接着是薛夕。
薛夕本想问问知不知道陛下叫他们来是做什么,又瞧薛元勰面无表情十分沉稳的模样实在讨人厌,便也收敛心神坐在一旁等待。
薛元勰暗自哂笑,薛夕真是他们这些重权藩王中最没有城府和手腕儿的,可谁叫人家会投胎呢?先帝的同胞兄弟,血缘上天生就比他们这些近,因此最得宠信。
薛祥一踏进殿中,就看见傻子一样故作沉稳的薛夕,还有面色凝重的薛元勰。他忙换了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
三王正想交换一下想法时,陛下驾到。
各自行礼后,陛下嘶哑着嗓子道:“礿祭大典在即,朕年十四岁,虚岁十五,亦算不得小。今日请三位皇叔前来,是想宣布一些事,若是三位皇叔没有意见,朕会在大典后上朝之日再行正式宣布……”
“陛下,臣有一事想先行禀报。”薛元勰当机立断撩袍跪下,打断侄儿皇帝的话。
薛恪皱皱眉,但是想听听薛元勰要说什么,便道:“皇叔请说。”
薛元勰没有起身,稽首道:“臣近来觉得自己腿疾复发,且臣的侧妃即将生产,臣想请辞一切职务,回府将养。”
其余二王皆惊,薛夕盯着薛元勰呆若木鸡。想不明白他好好的为啥要辞去所有职务。那腿疾不是早就好了么?
薛祥垂下眼帘,无怪先帝对薛元勰高看一眼,此人实在是敏锐聪慧果断。他手里的都是实权,竟然发现一点不对就立马割舍掉,这份舍得之心着实是让人钦佩。
薛元勰是个对手。
陛下薛恪也有些吃惊,不过反倒是欣赏起这位年轻的皇叔来。罢了,他都卸了权力,自己也不能太过为难,毕竟小皇叔在朝政上确实是一把好手,又帮助他登基。
这么想着,薛恪便对旁边的近臣使了个眼色,近臣颔首,表示明白。
薛恪上前扶起薛元勰:“小皇叔不必行此大礼,朕准了皇叔所言便是。”
薛元勰一揖到底:“多谢陛下。”
年轻的陛下含着微笑,看了几眼另外两位,一个还在发呆,一个对辞官的薛元勰目露欣赏。心中了然,只有小皇叔一人愿意辞官了。
薛恪垂下眼睛,摆手叫近臣上前,三王撩袍跪下。
内侍展开玄色卷轴,开始宣读圣旨。
大意是,陛下亲摄百揆,总揽朝政。准许宸王薛元勰辞去一切职务,以亲王身份返回府宅。彭城王薛夕由太尉升至太保。再命景王薛祥为大将军、录尚书事。
“臣,接旨。谢陛下隆恩。”三王分别接旨,心情各异。
“好了,各位皇叔早些回府准备礿祭大典吧。”
“臣告退。”
三人退至殿外,景王城府深,面带微笑看不出多余表情。
薛元勰同样带着笑意,好像在告诉众人无官一身轻。
实际上他心中确实是松了一口气,他卖陛下一个好,主动送回权力,总好过如同薛夕那个蠢货,明升暗降,被削去兵权都还不知道。
薛元勰在进宫的路上便在回想最近发生的事,先是老师李冲被害,接着是彭城王和任城王斗富,洛阳城中一夜之间全是彭城王炫富和他宸王深得人心的流言。
乍看这些事都毫无联系,尤其是后面两件顺理成章,可就是太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操控这一切。
他怀疑陛下可能对他有了忌惮。
果然,陛下进来第一句便是“他不小了”,他是想要回权力啊。
权力而已,他薛元勰不是还不起,此时跳出藩王政权的浑水,蛰伏起来是最好的选择,也能让他空出时间和精力找出背后那只手。
只有薛夕是真高兴。
任城王薛成之前被陛下任命去主理礿祭大典,他还颇为不服。可瞧现在,他升至太保,在朝堂里真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便让薛成那傻小子去苦哈哈地忙祭祀事宜吧,这种事做好了是应该,做不好,那就是灭顶之灾。
没想到,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