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甜》玄橘

49、神女

　　两人转头，只见两个士兵抱着一条三尺来长的大鱼，那鱼摇头摆尾，企图挣脱人的控制重回水里。

　　船家看到，啧啧称奇：“哎哟，好大条鱼哟，好安逸。今天儿大家有口福咯。”

　　说着捡起一旁的柴刀，立着刀背，“砰砰砰”就往鱼头上招呼。

　　大鱼被敲晕，躺在甲板上一动不动。

　　两个士兵抹了抹脸上的水——都是鱼尾巴弹上去的，憨厚地笑着。

　　萧衍很高兴：“你们俩每人重赏一把好刀，外加十两银子。”

　　那两个士兵心满意足地回去自己的船上。

　　船家抱起鱼，去打理中饭。

　　阿桃则回了自己的船舱。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那又如何呢？他只是暂时还没有将她放在心上而已，他近来的变化，让她觉得未来可期。

　　这日起，她没有一点不舒服，于是铺开笔墨纸砚，开始全神贯注画图。

　　中午，船家将鱼头做了汤，鱼身做了红烧鱼。

　　船家说：“勒个鱼大，肉有点老，全部弄汤或者烤鱼都不好弄，干脆弄味道儿大的红烧鱼。”

　　这红烧鱼做的巴蜀味儿的，重油，又加了茱萸和花椒，鱼肉片得很薄，鱼刺很好剔除。这样吃鱼肉可一点不老，反而麻辣鲜香。

　　鱼头汤熬成奶白色，撒着葱花儿，加了一点点花椒沫，鲜中带麻，很是奇特。

　　众人将菜吃得干干净净，有人甚至把红烧鱼的汤加在饭里伴着吃，每个人都大汗淋漓，身心舒畅。

　　吃完饭，阿桃继续回房画图。

　　一连三日，除了吃饭，她都闷在房间不出来。

　　萧衍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任何变化，实则心里有点慌。

　　在处理完正事后，他认真思考了一下，他确实不像楚襄王对神女那般，对阿桃他没有一见就想与她欢会的感觉。

　　他是萧家人，从小的教育和别家的不一样。

　　小时候，他们兄弟三人身边的丫鬟和奶娘都是半年一换，父亲不许让他们对这些人产生依赖的感情。

　　顺便也教导他们：你喜欢她们是不是？可她们不会在你身边待太久的，她们待在你身边，也只是因为你的身份地位，并不是因为你这个人。你这个人的价值，是家族给予的，所以一切以家族为重，以大局为重。

　　所以萧衍一直认为阿桃对他的心悦来自于容貌甚美、身份相当。

　　他并不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心悦，相反他很坦然，但如果你要问他，他自己的情感，他是不太明白的——没心动过，也没经历过。

　　他能承认阿桃做他的妻子，一部分是因为阿桃的容貌性情好，身份与他匹配，他并不讨厌和她在一起。

　　另一部分是因为阿桃对他炙热的喜爱，他认为自己能回应的就是娶她，对她好，给她敬重。

　　而不是因为能让他产生楚襄王对神女那样的悸动。

　　真相有些残忍，他每次看到阿桃澄澈的双眼时，他就说不出口。

　　想到这些心里有些烦躁，萧衍出了船舱，到甲板上吹风。

　　阿桃的房间正好就在甲板第一间。

　　这个时辰她还没睡，貌似在伏案写着什么，萧衍情不自禁地伸手指勾勒起映照在窗户纸上的纤细身影。

　　画着画着，脑子里就出现去年春日，他回城，微微仰头，看到她如蔷薇花般娇艳灵动的脸，以及带着不安却狡黠的笑容。

　　又闪过她出现在雍州城的样子。

　　绯色衣裙回眸一笑，他至今不能忘。

　　他在勾勒窗户纸上的影子，突然变成勾勒那抹绯色的身影。

　　夜晚的江风吹散了他的烦躁，却吹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动……

　　大概是这几日一直想着楚襄王与神女的事，这夜，他就做了那个民间误传的梦——一身白衣的楚襄王与一身绯衣的神女共赴巫山。

　　他在一边大喊这是错的，梦神就像是为了响应他似的，大手一挥，梦境一转，楚襄王和神女的脸就变了……

　　萧衍惊坐而起，头上大汗淋漓，清隽的脸上红霞遍布，还夹杂着懊恼——这几日都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对她没有那些邪念，可昨夜的事清楚明白地打肿了他的脸。

　　他就是对感情一事再迟钝也回过味来，阿桃对他来讲是不一样的。

　　萧衍抹一把汗，赶紧起身开窗，然后换了里衣，又亲自把被套和床单换了。

　　军营里专门给他打理后勤的小兵进房间，看着已经被收拾好的床铺，挠挠头，不知所措。

　　“呃，那个将军，换下来的东西我拿去洗了吧？”

　　“不用，我来处理。”将军淡声道。

　　小兵点点头，出门给将军张罗早饭去了。

　　跟老船家说了会儿话，出来就看到不远处的江上飘着什么东西，蓝底白花，怎么有点像将军的床单？嗯，一定是他看错了。

　　用过早饭，阿桃道：“一会儿你来我房间，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去她房间？萧衍的俊脸有些泛红。

　　阿桃奇了，这有什么可脸红的？

　　没多会儿，萧衍就去了她的房间，阿桃捧着一张图走过来。

　　刚还不大自在的萧衍，眼神瞬间就被图画，准确地说，应该是舆图给吸引了过去。

　　起伏连绵的山、大江、平原、小道……画的十分细致，每一道弯曲，每一道岔路都有标注。
　　“这是……蜀郡的舆图？”萧衍失声道。

　　“对，你看，这里就是骆谷道，从这里穿过去，就是江油关，再往前，绵竹关，锦城……你又看这里，蜀郡通往巴郡，就是走的这里……”

　　萧衍微微侧过头，女郎指着舆图细细地讲解，侧脸黄黄，耳朵黄黄，露出的半截脖子也黄黄的，随着她歪头、仰头，微微露出莹白的下半截脖子，再往下，就包裹在衣服里。

　　他一下子就想到，昨夜那梦里，变了面目的神女，绯色的小衫解开……

　　“我拿回去仔细看，多谢你。”赶紧移开眼。

　　萧衍打断阿桃的讲解，捏着舆图，便落荒而逃。

　　“看来他还挺喜欢这个礼物的，高兴得声音都变了。”阿桃笑了笑，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小聪明。

　　这幅图不仅仅是送给他个人，而是可以留给千秋万代。

　　否则她聚精会神会探路，艰难险阻过骆谷道，又每天只要有空闲就在蜀郡大街上转悠做什么？

　　都是为了这一幅图，此后，不管再有兵戈也好，和平也好，总能挽救更多的生命，为后人留下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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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萧重喜、崔良恭都收到萧衍平了蜀郡，收了益州军，正要回转雍州的消息。

　　萧重喜自然赶紧召集世子和幕僚商议下一步计划。

　　崔良恭却觉得小时候的萧衍就挺人小鬼大的，非常守礼，讲话一板一眼，现在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若是品貌皆宜，娶他的阿桃还是有资格的。

　　嗯，将来得找个机会看看他再说。

　　崔三郎得到消息的时候大笑三声，觉得自己抵抗北陈军都更有力气了。

　　当北陈军围攻义阳的时候，崔三郎从寿阳出发进攻北陈边城涡阳。

　　他主动出击，骁勇善战，直接大败北陈军，占据涡阳城。

　　北陈皇帝薛奉仁得知消息后，直接将进攻义阳的大将军元洲贬为平南将军，元洲只得撤围义阳，率十万大军回援涡阳。

　　崔三郎得知义阳之围已解，立刻连夜率主力军后撤，回寿阳待命。

　　元洲的回援大军到底是慢了一步，好在涡阳城夺回，脸皮不算丢得彻底。

　　可薛奉仁都快被气死了，十万大军去兜了一圈，啥也没捞到，暗自咬牙愤恨。

　　隔了几日，他便作出决定，御驾亲征。

　　薛奉仁在政事方面颇有手腕，但他在武功方面一直是弱势。北陈本就是胡人，对打仗的皇帝只有欣赏，于是根本没人劝“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等话，反而全国士气高涨。

　　是以，薛奉仁在洛阳征兵十万，进攻宛城。

　　宛城太守领着全城百姓誓死抵抗，宛城仅有守军三千五百人，在绝对人数优势之前，抵抗只是延缓破城而已。

　　仅仅坚持了四日，宛城没等到崔良恭率军来援，直接破城。

　　攻克宛城城后，薛奉仁坐在太守府主位上，元洲押着生擒的宛城太守前来。

　　薛奉仁道：“几日前，朕说，若你愿意投降，朕留你一条狗命。你不愿，非要顽强抵抗，可实力相差悬殊，结果如何？”

　　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狂傲、自信，他睥睨着阶下之囚——宛城太守本就是个文官，身材瘦削，官袍上被勾破了好几道口子，看起来狼狈不堪。

　　此刻他手脚被束，头发纷乱，脸颊高肿，上面还有几个手指印，嘴角还有血痕，便知北陈军人对他很不客气。

　　宛城太守冷笑看着上首身形高大文秀的北陈之主，道：“你有十万大军，我只有这一城百姓，输得不冤枉，你赢得也不算光彩。有本事和我们崔将军、晋陵侯来一场啊。”

　　薛奉仁平静的表情裂开生出一丝狰狞：“你慌什么？朕之前念着你们南齐皇帝驾崩，礼不发丧，如今过去半年之久，也该是时候和你们的崔将军、晋陵侯一战了。就怕他们忙着自己的小算盘，没人理会你们，瞧瞧，你盼着的援军，不是到现在还没来么？你敢跟朕对着来，朕很欣赏你，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投降，朕不计前嫌依然重用你，如何？”

　　他伸手捏住宛城太守的下巴，后者疼得说不出话，直到他下巴上出现淤青，才放开他。

　　倒在地上的宛城太守，大笑着撑起身子，死死盯着薛奉仁，一字一顿道：“宁为南鬼，不为北臣！”

　　他可是汉人，怎么能屈居于北陈胡人之下？胡人乱中原，滥杀无辜、生吃人肉等事在史书里写得清清楚楚，这样的民族，岂可与之为伍？他是败了，可气节还在！

　　薛奉仁没想到这太守到了此时还冥顽不明，当即抽出元洲的佩刀将其处死。

　　宛城太守死不瞑目，瞪着他。

　　薛奉仁扯了扯嘴角，冷笑：“宁为南鬼，不为北臣？那就让朕这个胡人来统一汉人好了，你们汉人的文化文明，我们胡人依旧可以传承的很好。届时，看这些人还怎么说，是要命还是要骨气。”

　　薛奉仁攥紧右手，脸上野心尽显。

　　随着宛城被攻克，前年年底才被萧衍夺回的湖阳、赭阳、舞阴、南乡四城太守、将领纷纷弃城而逃。

　　当崔良恭率军到达襄阳时，不仅这五城已经易守，连带马圈城、新野均被北陈掌握。

　　薛奉仁是北陈雄主，不仅在朝廷政事上游刃有余，更是一心一意推进胡人汉化，其中包括一系列改革措施，都非常好。

　　重视汉化教育，兴办学校，在南齐高薪挖怀才不遇的读书人过去，或受到重用，或教授学问。贵族们在建国之初还像在草原上那样，动不动就火拼，现在那些大臣、百姓的素质都提高了很多。

　　经济上积极和南齐互市，还曾悄悄安排暗探去南齐赚钱回来。

　　军事上培养将领，把极北的蠕蠕打得只敢龟缩一隅，向北陈称臣纳贡。

　　总之，北陈在他手里的这十多年发展非常迅速。

　　卫国公崔良恭这是第一次正面对上薛奉仁，对这位熟读汉人历史的北陈之主有些忌惮。

　　可薛奉仁对他又何尝不是呢？自从崔家镇守边关以来，北陈就没在崔家人手里讨到过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