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甜》玄橘

48、平蜀

　　他翘起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有多久没这么心浮气躁了？三年还是五年？

　　与此同时，尉迟德黑脸上满是笑意，怀里抱着个鸽子就往主账里冲。

　　“表哥，有信鸽。”

　　萧衍抹一把脸上的水，忙夺过鸽子，取下鸽腿上的信笺就放了它。

　　信笺很小，卷得很紧，他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

　　当萧衍看到信笺上潦草而清秀的字迹时，心头大石瞬间落地，欣喜异常。

　　她给他写过信，他认识她的字迹。

　　“克江油，锦城见。”

　　萧衍放好信笺，朗声道：“传我号令，随时待命，进攻剑门。”

　　尉迟德双眼发亮，脸带笑意，铿锵道：“是！”

　　说完便冲出营帐去点兵。

　　-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骆谷道虽然不完全在蜀郡境内，但这条古道依然崎岖难行，且已经有几百年无人走过。

　　全是断崖峭壁，有的甚至直入云霄，峰峦倚天似剑，旁边是绝崖断离。

　　很多路仅有脚掌宽，众人只能丢下辎重，背贴着山崖，双脚撇成一字，屏住呼吸，慢慢向前挪动，可谓步步惊心。

　　这时女郎和身材瘦弱之人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大多能够轻松过关。

　　每次走完一段山路，众人都有劫后余生之感，躺在稍宽一点的山路上大口喘气。

　　幸亏这1000人中大多是攀登好手，带的装备也齐全。

　　也有老天帮忙，这些天一直晴朗，山中夜晚虽冷，但白日温度尚好，且日光充足，能够分辨清楚路线。

　　就这样，十日后，众人到达江油关。

　　阿桃的千人中，牺牲37人，剩下九百余人直抵江油关。

　　江油关守军实际上是当地的百姓，人数特别少，毕竟谁也想不到大山深处还有一条路能走来。更别说他们从来没有经过正规训练，见有人来拿着钉耙、割草刀、柴刀等武器就冲出关。于是打都没怎么打，对方便输了投降。

　　锦城中，起义军头子还在歌舞升平，享受美食、美酒、美人，下面来报绵竹关告急，头子这才惊醒，连忙叫人去剑门关分兵到绵竹——绵竹到锦城一马平川，挡无可挡。

　　没一会儿，又接到来报，萧衍强攻剑门关。

　　是，萧衍等不及阿桃破了绵竹之后再合兵夹攻。

　　他这十日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总是想，若是她没了，哪里还会有女郎那么热烈的、单纯的心悦他？不会再有了。

　　他几次想直接攻打剑门关，还是苏先生劝了又劝，最终，不忍看阿桃的心意白费，将士白白丢命，才忍下来。

　　一接到信鸽，看起义军抽调走绝大部分去守绵竹，他就忍不住了，必须快点见到那个女郎才行。

　　起义军大多是当地人自己组的，跟正规军比起来不说不堪一击，但也散乱无章。打不过就跑，没有什么战术可言。

　　很快绵竹关告破的消息传到剑门关，剑门关的首领一慌竟然直接跑了，剩下的散兵也瑟瑟发抖全部投降。

　　只剩下锦城，起义军头子还要顽强抵抗，他的手下却惧怕萧衍威名，一群人合计之后，趁夜潜入起义军头子府邸，砍死了他。

　　次日一早，开城门，高举起义军头子的人头向萧衍投降。

　　至此，平蜀结束。

　　这场平叛之战只花了十五天，还算上了走骆谷道那十日。

　　两军汇合，阿桃终于再次见到萧衍。

　　庆功宴上，酒过三巡，阿桃便回帐篷准备补觉。

　　萧衍站在帐篷外，以手握拳，咳了一声道：“我能进来么？”

　　他可不敢再直接掀帘子。

　　阿桃没起身，直接喊了一声进来。

　　萧衍坐在床板上，看着躺着的女郎，不仅不觉得她失礼，反而觉得她瘦了好多，脸上满是憔悴，哪怕她敷着厚厚的黑黄粉，也看得出来。

　　那十日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阿桃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虽然很困，但更想和他说话。

　　便把那十日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第一个同伴掉下山崖的时候，他们甚至听不到响动，一个人掉下去，就跟一片叶子掉下去没有区别。

　　有一天，山上都是云雾，连脚下的路都看不大清，第二个同伴上一脚踩下去还是草，下一脚就踩漏，人就没了。

　　更有甚者，有一段特别窄，大家只能把背着的东西背到胸前，让背贴着山体，可有好几个同伴因为中心失衡摔下山。

　　有一次她踩在一块小石子上，差点滑到摔下去，幸好同伴及时拉住了她。由于路太窄，大家既要防止自己掉下去，又要施以援手，能分得出来的力气不多，拉住她的同伴手渐渐脱力。

　　阿桃想过放手的。

　　“可是，当时已经快到江油，我想着这么去了着实不划算。那山林之境很美，那时候还有一层薄雾，可太荒凉，我想着我怎么也要一个繁花之地安葬吧？”再说还没有向在意之人告别呢。

　　这时，同伴的手臂脱臼，她的身子骤然下落，求生的本能让她想起还有一把匕首，削铁如泥的刀刃在峭壁上划出四溅的铁花，“铮铮铮”……终于插进了石壁内。

　　擅长攀爬的好手身上拴着绳子下来救她。

　　……

　　那些牺牲的同伴她都记得，说到后面，总是明媚的大眼里泛起泪光。

　　萧衍感觉心上密密麻麻的疼痛，突然伸手揽住了阿桃，大手轻轻抚着她的背脊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阿桃被冷梅香包裹着，积蓄已久的眼泪决堤而出。

　　女郎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一耸一耸，纤弱的身子微微颤抖，没多久，他的前襟就湿了一大片。

　　他收紧手臂，用力环住她，无比庆幸，她到底是平安归来，下次他再也不会将她置于这种危险之中。

　　怀中人没了动静，萧衍松开手一看，她竟然睡着了。

　　萧衍伸手，有些笨拙地擦掉她挂在眼角的泪珠，再去找来毛巾，为她净脸。

　　该是累极了，她一直没醒，喉咙里还时不时发出小呼噜声。

　　萧衍笑了，她真像一只小猫儿，被他摸一摸头脸便会舒服地打呼噜。

　　后面几日，阿桃忙着睡觉和吃东西，补养身子，毕竟进了锦城，好东西不少。

　　虽然萧衍军纪严明，不许对百姓吃拿卡要，但将士们生活条件提高一些还是没问题的。

　　几日功夫，萧衍不仅平了蜀郡，还顺便收拢了益州的军，叛军中想投军的他也收下，不想投军的自回家去就行。

　　大部分蜀郡百姓都感觉天下将颓，硬是八成都留了下来，要跟着萧衍打天下，希望混上一份从龙之功，封候拜将余荫子孙。

　　-

　　由于北陈已经开始进攻义阳，萧衍和苏先生都认为北陈帝薛奉仁必然会大举南侵。

　　外忧内患之际，还是要先攘外，再安内。

　　于是萧衍便带着人马走水路北上襄阳。

　　阿桃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女郎，就怕晕船，上船第一天就吐的昏天黑地。

　　她以前最多也就坐画舫游秦淮河、潏水等。建康到雍州她走过一段水路，可那是长江下游段，比之中上游可谓水面宽水流缓。

　　而这次正是走长江中旋涡多、暗礁多、水流急的中上游段。

　　阿桃躺在船舱里，脸色苍白，恹恹道：“大江大河波澜气势，实非小河、湖泊可比啊……哇……”还没感叹完，胃里又开始新一轮翻滚。

　　萧衍见军医配的晕船丸对她一点效果都没有，心里不免有些焦急。

　　第三日的中午，船家钓了两条鱼起来，给阿桃做了鱼汤补一补。

　　江里的鱼又鲜又嫩，船家只是简单的烹调就特别好吃。

　　这是上船以来阿桃吃得最开心的一次。

　　萧衍想了想，便下令到后面几条载着军队的船：钓到鱼，有赏。若有钓到珍鱼，重赏。

　　阿桃一听，不仅体会出萧衍的体贴，还有美味的鱼吃，自然高兴。这一高兴下午就只吐了一次。

　　这下子大家都沸腾起来，坐船坐了三天了，一开始还看风景，可时间一长，山崖都差不多，江面有时候宽得看不到边儿，也就没啥好看的了，听说钓鱼还有赏，大家都做起了简易鱼竿来钓鱼。

　　毕竟将军的宝刀、宝弓不少，能捞到一两件就大赚。

　　可惜，在江里行船钓鱼可是非常难的，半天下来，唯有两个人钓了三条鱼，还只有阿桃手掌大。

　　阿桃看了就笑：“谢谢二位，但这鱼还小，还是放生吧。”

　　说着将三条小鱼倒回江里，然后赏了每人二两银子，吹了一下午的冷风很不容易。

　　萧衍等人走了就问：“你放了那鱼，晚上吃什么？”

　　“其实我已经在慢慢习惯了，而且白日里多睡觉，就会好很多。”阿桃歪着头促狭道，“那小鱼的肉还不够塞牙缝的，难为我还要剔掉鱼刺。”

　　萧衍勾了勾嘴角，没再说什么。

　　次日清晨，阿桃坐在甲板上风景，前几天晕船，可没好好欣赏过大齐的秀丽江山。

　　只见江面开阔，江水湍急，江中心的水还会打旋儿，下面应该是有旋涡。

　　长江两岸悬崖峭壁，时而还有猿猴啼叫。

　　“郎君看，那豆是神女峰。”船家指着北岸远处的山峰道，“传说神女峰是王母娘娘的最小的女儿瑶姬化成的。”

　　阿桃抬眼顺着看过去，一根巨石突兀于青峰云霞之中，宛若一个亭亭玉立、美丽动人的女郎，周围的轻薄云雾，像她披上薄纱似的，更显脉脉含情，妩媚动人。难怪叫神女峰呢。

　　神女峰旁边的山峰也很有特色，有的若金龙腾空，有的如雄狮昂首，有的像少女亭亭玉立，有的似凤凰展翅……当真是千姿百态。

　　行走在大山大河之间，阿桃再次深感天地宇宙的旷大自己的渺小。

　　老船家用方言讲着神女峰的传说故事，阿桃听得很认真。

　　萧衍虚咳一声，打断船家的讲述，上前和阿桃并肩坐着，纠正道：“其实，瑶姬和楚襄王，呃，没有。《高唐赋》里，楚襄王只是巫山云雨的旁听者，并非是他和神女，呃……”

　　阿桃扑哧一声笑出来。

　　萧衍这个人啊，真是板正，人家只是讲个误传的民间传说而已，他便怕她听了错误版本。

　　“我懂，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她可是世家女郎，哪能没点文学积淀呢？

　　萧衍见她没有被船家迷惑，这才点点头。

　　船家见自家的科普被打断，也不恼，悄悄往旁边挪了挪，把空间留给年轻郎君。

　　阿桃却被勾出了兴趣，看着神女峰问：“你说，瑶姬为何就是不接受楚襄王的求爱呢？”

　　萧衍一愣，想了想道：“那只是个梦而已。”

　　“不，如果是真的呢？楚襄王一直追逐，神女就真的不会半点心动么？”

　　阿桃目光灼灼地看着萧衍，突然，她想要一个答案。

　　努力了一年多，不知能在他心里占到几分。

　　萧衍心里打了个突，他不是神女，不知道神女会不会心动。那她是楚襄王么？只凭着梦中的神女的美貌、绰约风姿便想与之共赴云雨？

　　他移开目光，看着江水，心中闪过很多念头，最终，道：“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吴楚两国为了争夺长江中下游的控制权，共进行了14次大规模的水战，最后以吴军攻下楚国首都郢而告终……”

　　阿桃眼里的光变得黯淡，心不在焉地听着萧衍转移话题，说着毫无关联的长江水战。

　　萧衍一口气讲了三个历史上有名的水战，不过他确实不适合讲故事，就跟他说笑话一样，平淡无奇。

　　不过阿桃还是时不时附和一句，让他能讲下去。

　　萧衍喝了一口水，看着阿桃似笑非笑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这丫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又熟读兵法，这些大战故事，她怎没可能没听过？

　　想到这里，他眼里闪过一丝窘迫。

　　幸好这时尉迟德大步跑来打断并不愉快的气氛：“将军，他们钓到一条大鱼。好家伙，鱼竿都扯断了，差点让它龟儿子跑掉。”

　　黑大个上船这几天，就跟着船家和当地的蜀兵学了骂人的方言，此时说起来很有几分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