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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老将 ...


  •   “没有,岳母岁年事已高,但身子骨很好,她心智坚强,定能撑过去的。”

      “不,谢郎,你别瞒我,我父亲是不是写信给你了?他到底跟你说什么?”陈六娘根本不信夫君的话。

      谢照见夫人喊出了年轻时候的称呼,心中十分既难受又愧疚。

      “谢郎,我们二十多年的夫妻,你瞒不过我的。”

      看着夫人憔悴悲戚的面容,谢照一时失语。

      可陈六娘太了解自己夫君和自己的父母,如果不是母亲的身体有问题,那么,就是父亲了。她陈家被逼至此,还能如何呢?

      “我父亲,是不是,想……”

      话没说完,谢照却懂了,他艰难地点点头。

      “呵。”陈六娘冷笑一声,恨恨道,“早该如此。这个暴虐的陛下……”

      可恨她陈家满门忠烈,最终都快死绝了。

      “别说。”谢照生怕妻子说出大逆不道之言,赶紧捂住她的嘴。

      陈六娘拉下丈夫的手,靠在谢照怀里,不再说话。

      夫妻二人无言,相偕回了主院。

      -

      天气越来越冷,建康下了第一场雪,这是隆盛十八年的第一场雪。

      晌午刚过,河间郡王萧耀明急匆匆入宫。一刻钟后,宫门大开,黄门天使就带着陛下口谕前往宗室营。

      让各位王爷、郡王,不管老少,统统只身前往禁宫,等待陛下召见。

      这熟悉的操作让宗室营的各位王爷吓破了胆,各种找理由要逃,最后被禁军吓唬,哭爹喊娘地进了宫。

      一个时辰后,萧耀明向明帝复命。

      “所有旁支宗室都带到了门下省,然后再由门下省去了华林苑。陛下您的子嗣们,都在中书省。”

      为了掩人耳目,不能只抓别人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当然也得做做样子抓一抓嘛。

      “唔,雷虫儿,太医院那边如何了?”

      站在一侧阴影中的黄门立刻恭敬道:“回陛下,太医院那边已经开始熬煮汤药。”

      当时的毒药一般是从动植物中提取,毒动物不好找,毒植物直接叫太医们配好之后熬煮一下即可。

      “好,今夜之后,我看哪个宗室还敢造反!”明帝青白着脸,阴恻恻地说道。

      看看这陈家,说是忠心耿耿,他不过就稍微试探一下,陈达不就反了么?所以啊,世上叫“忠心”的这种东西是会变的——随着权力而变。

      明帝怨毒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中而来,跪在下面的萧耀明生生打了个冷颤。

      他也没想到陈达居然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想拥立淮南郡王为新帝,还要联合女婿谢照,到时打开城门让叛军入城。

      哼,如果不是萧耀明得知消息,前来密报,只怕等叛军打来,建康就要陷入被动。

      随着所有宗室被带走,整个建康城都无眠,只有明帝,晚间喝了药之后,便一直好眠,以前中途要醒数次,今夜却没有。

      华林苑的小黄门顶着风雪过来含凉殿,蹑手蹑脚地来询问雷虫儿。

      “雷大家,这马上就要到时辰了,陛下不是说三更就,就让那些人喝汤药么?奴婢来等陛下示下。”

      “陛下难得好眠,咱家可不敢叫醒陛下。”雷虫儿面无表情道。

      “那,那群人该怎么办?”小黄门犯了难,那群宗室可是闹得不行,哭天抢地的。

      “且等着吧,好歹是宗室,陛下没有下令,你敢么?”说着深深的看了一眼小黄门。

      小黄门心中一凛,“是是,还是雷大家明白事理。那奴婢就先回了。”说着拢了拢披风赶紧回了华林苑。

      四更过半,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进了建康城朱雀门,验过身份后直奔禁宫而去。

      五更,淮南郡王跑进禁宫,雷虫儿亲自出来迎接。

      “请大家帮小王送进去。”他嘶哑着说道,然后双手呈上奏折,眼看着还要下跪。

      雷虫儿赶紧扶着淮南郡王让他站直。看他眼下青黑,面色蜡黄,衣袍皱巴巴的,居然还赤着脚,冻得如筛糠一般。便叫来黄门带他下去梳洗一番。

      此时,陛下已经被动静吵醒。

      雷虫儿进到内室献上淮南郡王的奏折。

      明帝一惊,翻开奏折一看,淮南郡王没有和陈达造反,反而连夜上京以证清白。

      那日陈达幕僚找到淮南郡王,说明来意,想带兵攻入建康,然后拥立他为新帝。

      淮南郡王连忙压住袖中颤抖的双手,假装答应应付走陈达的人,再连夜上京告状。

      他也想有血性的,可他更想活啊!

      陛下屠杀宗室半点不看情面,他只想苟在江南做逍遥王爷,并不想死。

      明帝忙看更漏早已过了三更许多,激动问道:“华林苑那边动手了么?”

      “否。陛下您睡过了,无人敢动手。”

      明帝长舒一口气,擦擦脑门上的汗,咬牙切齿道:“萧耀明误朕!”

      河间郡王已经在殿前跪了两个多时辰,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这跪在雪里,他都觉得双腿不是自己的了。嘴唇发白,且开裂。忽然一阵眩晕,眼前一黑就倒了。

      “陛下,河间郡王晕倒了。”殿外的小黄门走进来汇报。

      “哼,倒了就抬回去。”明帝厌烦地摆摆手。

      让他跪一下还是轻的,若昨夜真毒杀了所有宗室,那朕还不知道会被天下人唾骂成什么样?后世史书又该如何评价朕呢。明帝只要一想到这,脾气就控制不下来。

      完全忘了,昨日他一听说陈达勾结淮南郡王谋反,当即摔了一个白玉镇纸,大声喊着要弄死所有宗室王爷,他倒要看看,王爷都没了,这些人拿什么造反?

      若是为臣的自己上位,那就是司马昭司马炎之流,看他们敢不敢赌身后之名遗臭万年。

      雷虫儿看明帝青白的脸上现出不正常的潮红,赶紧上前安抚陛下。又招了太医来看诊不提。
      陈达反了的事传遍了建康。

      他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威望也高,叛军路过吴兴、义兴等郡,太守皆直接开门投降。没多长时间,就一路打到了广陵。

      明帝让才出建康城的大将军胡松前去平叛。

      再调遣芜湖郡的守军绕到广陵,和胡松前后夹击陈达叛军。

      76岁的陈老将军一马当先,率领陈家军奋勇拼杀。

      萧徵萧三郎此前被老爹活动去了芜湖,没想到也被点入此次平叛军中。

      战场的鼓点让他疯狂,叛军的鲜血让他迷失,萧徵在别人眼中勇猛无比,冲在最前面。单骑突破层层包围圈,举着大刀砍断了陈老将军的马槊。

      兵器断绝,陈达到底年老,巨大的推力让他身子一晃,跌落马下,再无法抵抗。

      那一瞬间,他看到了火光冲天,看到了边疆,看到了太宗,看到了抵抗北陈的那些日子……

      胡松上前,一刀插入陈达的胸膛。

      老将军涌出一口血,染红了雪白的胡子。

      迟缓的目光扫过周围的年轻儿郎,陈达想的竟然是,还是年轻人勇猛啊,北伐北陈收复长安、洛阳指日可待。

      军人当马革裹尸,陈达放了心,只是双眼怎么都闭不上。

      胡松压住心中的复杂,红着双眼,直直跪在老将军面前,伸手阖上了陈达双眼。

      在大齐,稍有血性的男儿,谁不钦佩陈老将军呢?更别说投身军旅的胡松,陈老将军一直是他心目中的丰碑。

      此时不管是朝廷军还是叛军都忍不住动容,自发在心中默念送别老将军。

      深吸一口气,胡松站起来,斩下陈达首级送入禁宫。

      兵败消息传来,陈老夫人穿戴整齐,投缳自尽。

      建康陈府,一门寡妇也选择了最体面的死去。

      好在,三个孙子早被安排出城。

      只是次日,城外三十里的镇上传来消息,陈家三位郎君遇到马贼,已经殒命。

      明帝流了几滴鳄鱼泪,叹气道:“三个孩子可惜了啊,朕都下旨要给陈家留后了,还想多培养几个将种,呜呼哀哉,天意弄人。”

      众臣低着头,无人敢接话。

      曾经显赫一时、军功卓著的陈达将军和陈家军摧枯拉朽般倒塌。

      建康城陷入诡异的安静。

      只是半夜里,时不时有人潜入陈家府宅为陈家人烧一炷香和一把纸钱。

      随着陈家倒了,明帝心情稍好,连喝药都不需要皇后、贵妃等哄着喝。

      -

      今年腊月尤其冷,阿桃看着建康城低压的空气,很是抑郁。

      是以跟老太君和谢氏申请,想去城外的温泉庄子散散,小年之前就回。

      老太君心里也不舒服,奈何今年太冷,她年事已高,不敢轻易出门。

      看着阿桃皱着小脸,心疼的不行,便让家里几个小的都去庄子散心,嘱咐了又嘱咐,不许像上次那样跑出去打猎。

      阿桃一行人到了汤山的温泉庄子,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赶路之后狠狠睡了一觉,晚上吃着庄子上新鲜的蔬菜果子,直呼:这才是人生嘛。

      没想到第二日就有客人到。

      “好你个没良心的阿桃,撇下我悄悄跑到庄子上泡温泉,哼。”门一打开,就是萧怜愤怒的小脸。

      阿桃赶忙挽住好友的胳膊,讨饶道:“好阿怜,这可是腊月,我这不是不敢保证宁国公夫人会放人嘛。我也不是悄悄来,刚巧正在给你写信呢。”

      萧怜推开阿桃,进了书房,看见书案上确实有一封没洗完的信,才原谅了好友。

      萧衍有些哭笑不得,妹妹生了一路的气,他还以为她多硬气呢,没想到三两句话,外加两碟子点心就被哄好了。

      崔家四郎、五郎、六郎也过来寒暄。

      没多会儿,管事来报,谢家郎君和王家郎君路过庄子,来问候郎君们和女郎。

      王峥笑道:“我和叔业今日去卫国公府送年礼,哪曾想你们几个会享受的竟躲来了庄子,我自然要拉着叔业来凑热闹了呗。”

      谢叔业一身素衣,脸色很不好,此时只是勉强笑笑。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哪有不明白的呢?

      陈达老将军造反的消息怎么就被陛下提前知晓了呢?还想着处置了所有宗室,若不是淮南郡王上京,只怕华林苑的血都要洗不干净了。

      大家都明白,这些事和谢叔业无关。

      阿桃笑笑:“凑热闹可以,但是得出饭钱,瞧瞧,萧二哥哥和阿怜就贡献了一大块鹿肉,你们的呢?”

      王峥当下虎着脸道:“你峥表哥是白吃的人么?叔业可是带了好茶来的。”

      “可那是叔业表哥的,又不是峥表哥你带的。”八娘促销道。

      “就是就是,峥表哥刚才还说不白吃的。”九娘笑得很无辜。

      王峥深吸一口气,碰了碰谢叔业:“快,这些女郎片子说我蹭你的。”

      谢叔业这才笑了出来,摇头道:“你们峥表哥可是带了广州那边的好酒回来,你们绝对没有尝过的风味。”

      说到这里,王峥一脸得意,把众人都逗笑了。

      年轻人很快混到一起去,阿桃叫管事杀一头羊,众人今晚烤羊吃。

      萧衍带过来的鹿肉,做成鹿肉火锅。

      于是几人分工,崔四郎、崔五郎管烤羊;萧衍、谢叔业负责片鹿肉;阿桃、萧怜、八娘、九娘做鹿肉火锅的汤底和配菜;崔六郎和王峥就管众人餐后喝茶、吃点心。

      一群女郎郎君玩得不亦乐乎,丫鬟小厮都成了打下手的。

      天黑尽,庄子前院有一个很大的茅草亭子,众人就在这里享用烤羊、鹿肉火锅和好酒。

      油滋香酥的烤羊十分好吃,配上玉楼春,用王峥的话来说,简直是要飞天。

      鹿肉片得透明,直接放在汤底里涮,鲜嫩可口,是冬日里的最佳吃食。

      此外,萧怜见谢叔业悄悄在为陈老将军守孝,便单独弄了些蔬菜、果子放到谢叔业面前。

      谢叔业心中微暖,冲萧怜点头致谢。

      十位少年行着酒令,猜着迷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吃完饭,王峥打着酒嗝,叫上众人去后院的腊梅林子里喝茶。

      除了谢叔业没喝酒,皆有几分醉意的大伙儿,立刻跟了上去。

      腊梅嫩黄的花朵在雪中几乎看不见,但阵阵清香馥郁,却是让人无法忽视的。

      所谓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不见其花,只闻其香,就是如今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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