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甜》玄橘

30、千秋

　　离华林苑最近的暖阁里，阿桃躺在床上面色煞白，头上冒着冷汗，双手紧紧捂着腹部。

　　萧怜都急哭了。

　　萧衍神色凌厉地吩咐宫婢：“去延光殿，跟卫国公夫人和老太君说一声，崔女郎和萧女郎在游览华林苑，开宴之前便会回去。其余的一句不要多嘴。”

　　“唯。”宫婢简直不敢看晋陵侯，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忽然就那么凶了呢？

　　“你去找些热水来。”、“去取女郎的备用衣裳。”“要两个手炉。”

　　一叠声的吩咐，也把宫婢们都支走了。

　　萧衍伸手按在萧怜肩上，让她不要着急。

　　阿桃痛过那一阵痛感就减轻了许多，牵着嘴道：“我没什么，现在已经不那么疼了。”

　　“今日进宫后，可吃喝过什么？”萧衍问道。

　　阿桃摇头，她什么都没沾。

　　萧衍皱着眉头沉思，既然不是吃喝中毒，那是什么呢？

　　是时，宫婢将太医带了进来。

　　白胡子李院判摸完脉嘴角一抽，这哪里是病了？分明是……

　　可这女郎的长辈不在，看她姐妹担心得不行，估计也是个不知事的，罢了，还是跟兄长说吧。

　　李院判医术高超，一直是陛下和徐皇后专用，不去宗室、勋贵家中接诊，是以不大认识外面的人，尤其是年轻一辈。

　　这会儿是情况特殊，别的太医正好都不在太医院，本着医者父母心，他才过来应急的。

　　“郎君请借一步说话。”

　　萧衍立刻跟了过去，恭敬道：“先生但说无妨。”

　　“女郎并无大事，只是气血虚，这葵水初至，近日天冷，又受了凉，才会出现剧烈坠痛之感，并非生病。我这里先不开方子，回府后好好保暖，疼痛便会减轻至消失。若依旧腹痛难忍，再找大夫开方子便是。这问题说小却不能忽视，女郎的身子需好好调养才是。”李院判点到为止，说完转身回去收拾医箱。

　　老太医背着箱子，又道：“放心，今日的脉案我只会记录吹多了风。”

　　“多谢先生，请慢走。”萧衍将李院判送到门口拜别。

　　李院判笑笑，转身出了暖阁。

　　今日可是陛下千秋节啊，怎么好见“血”呢？要是被有心之人利用，那可不好，就当结个善缘。

　　萧衍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战场上运筹帷幄从无败绩的晋陵侯，建康城大半女郎都想嫁的萧二郎，此时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说什么，僵硬的站在那儿头都没回。

　　萧怜看太医跟哥哥借一步说话，上次这样的情形还是祖母病世之前。

　　那她的手帕交岂不是……

　　想到这里，萧怜“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阿桃赶紧撑起身子劝好友。

　　萧怜擦擦眼泪，盯着床上的血迹一动不动，又翻起好友的裙子看了看，腿根部位的确有血迹。

　　便半信半疑道：“阿桃，你，莫不是来葵水了吧？”

　　萧怜去年就已经来了葵水，对这个还是有些了解的，越想越觉得好友的症状像是葵水到来。

　　阿桃傻了，她听母亲和奶娘都提过。只是自己一直没来便没在意。

　　她从小长在边塞，一开始也带了老成的奶嬷嬷去的。去年奶嬷嬷病逝，她便没有再要嬷嬷来身边伺候。毕竟四大美人儿照顾她很周到。

　　回了建康，谢氏忙得不行，一时把这事儿给忘了，哪能想到，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陛下千秋节这天来呢？

　　萧怜跟二哥哥确认无大碍后，两个女郎就忙起来，哪里还需要他？

　　堂堂晋陵侯右手虚虚握拳咳了咳，便去了外面等。

　　宫婢们伺候阿桃清洗后戴上了葵水带，再换上备用衣裳，收拾好之后出走暖阁，起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只是嘴唇的血色还没有完全回来。

　　萧怜松了一口气，把嬷嬷交给她的葵水期间注意事项分享给阿桃。

　　萧衍跟在两人后面，听得有些尴尬。

　　阿桃也尴尬啊，一想到萧衍就走在她后面，就控制不住耳根子发烧，恨不得学个隐身术。

　　本来之前还很兴奋，萧衍主动抱了她，可转瞬一想，今日真是丢人丢大了！这么隐私的事居然被心上人给碰到，还误会成食物中毒，天爷太会开玩笑了些。

　　回到延光殿，宴会还没开始，悄声给老太君和谢氏透了底，老太君抿直了嘴唇，没多说什么，只提醒一会儿不能喝酒。

　　阿桃面带假笑的端坐在谢氏身旁，显得有些恹恹的。

　　潘玉儿、元若琪和蔡雨芯见了免不了过来“打招呼”。

　　中秋节那日，陛下下了圣旨，昭告天下，潘玉儿是太子侧妃，一个月后就要进东宫，一时之间大家对她很是客气。

　　“崔七娘怎么不和萧四娘一起玩呢？难道是今日心情不大好？”元若琪轻声道，还是一贯的高贵冷艳。

　　阿桃心中翻了个白眼儿，千秋节谁敢说自己心情不好？

　　“我只是刚刚吹了风，母亲拘着我不许乱跑而已。”阿桃嘴角弧度都没变动一下，道，“多谢元姐姐关心。”

　　“谁关心你啊？是怕你过了病气给我们。”潘玉儿抢白。

　　“吹了风，染了风寒，最好别跑来参加宴席，万一将病气过给了贵人，那可不好。”元若棋浅笑道。丝毫看不出来她是在说恶毒的话。

　　打猎那日崔婳怎么奚落她的她可记得清楚呢。后来她和母亲借着探萧怜去了宁国公府，实则是试探她和晋陵侯的亲事。

　　没想到被尉迟氏不冷不热地给婉拒，偏生她听见有丫鬟婆子在议论崔女郎如何，她便知道，萧家是属意崔婳。

　　思及此，元若棋嘴角弧度变直，手在袖子里攥得紧紧的。

　　“元姐姐此话差矣，我不管是染了什么病都舍不得过给我玉儿姐姐啊，毕竟我还和玉儿姐姐有一段漫天花雨下的舞剑情缘呢，我可舍不得。”阿桃笑着看向潘玉儿，只是眼中并没有多少笑意。

　　六月赏荷宴，阿桃带着潘玉儿意外的搞了一出江湖儿女的爱情剧，不知怎的就传了出去。有写手看准时机，立刻大开脑洞以此为主线写了话本子，然后被当红的春熙班编成了小戏公演了去，结果备受欢迎，春熙班的票房收入再一次创造奇迹。

　　这么一搞，当初这件女郎之间的使坏，反变成一段佳话。阿桃此前盛传只会舞刀弄棒、暴力之类的名声早就被心思玲珑取代。

　　可潘玉儿就惨了，回家之后好长时间做噩梦，梦见自己莫名其妙给崔婳下了跪，然后被她拿剑追着砍，好几次擦脸而过，差点毁容！更别说无数次在地上摸爬打滚，简直成了全建康城贵女口中的笑话。

　　才想到这里，就见眼前的崔婳抬起手，食指中指并拢作剑，凌空挽了个剑花。

　　潘玉儿脸色发白，抖着嘴，昂起头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像只绝不低头的孔雀。

　　阿桃又笑着看向蔡雨芯：“蔡姐姐莫不是也想和我开启一段缘分？要不，我们现在就出去灵谷山幽会一下？”

　　蔡雨芯脸色微变。

　　是，遇到熊那次崔婳是救了她，可也看到了她狼狈的样子。所以那声谢谢，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再说当时也不是她一个人杀熊，“救命恩人”这个头衔她还戴不上。罢了，她上次也帮了自己，她也不跟她不对付便是。

　　当下抱紧潘玉儿的胳膊，道：“谁要跟你幽会？我们这种才女，不跟你一般见识，元姐姐、潘姐姐我们走。”

　　元大才女可不成想崔婳如此皮厚，当着延光殿里这么多人的面就敢威胁人。

　　又想到当时赏荷宴娘娘们也都在，她都敢直接动手，而且她还敢杀熊，要是现在惹毛了她，动起手来，还不是自己吃亏。

　　于是拉了梗着脖子的潘玉儿和蔡雨芯就走。

　　阿桃长舒一口气，应付这些欺软怕硬心眼儿多的女郎们可真累。

　　这时，听黄门唱道：“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淑妃娘娘驾到……”

　　一连串儿唱名后，就见端庄的徐皇后领着一群宫装丽人进了延光殿。

　　众人跪拜行礼后开宴。

　　中途陛下来逛了一趟，接受众女眷的拜寿，喝了一杯酒去回到乾元殿那边和男客潇洒去了。

　　宫婢、黄门陆续上菜，阿桃一样尝了一口便不再动。宴会上的菜真是没滋没味，且大多是冷的。

　　阿怜说她这几日都不可吃凉的东西。

　　回到卫国公府，沉鱼便端上来热呼呼的可口饭菜，阿桃吃过后又泡了脚才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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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底，安郎满月，卫国公府大办了一场。

　　尉迟氏拉着阿桃的手说话，有些感慨，不过一月未见，这丫头看起来竟变漂亮了一些。心中暗叹，这才14岁，以后长大了该是何等颜色啊。

　　这都要从千秋节第二日说起，那天一早，老太君把谢氏叫去数落了一顿，谢氏也自觉对女儿疏于照顾，以至于女儿身边没有一个老成的嬷嬷，来了葵水竟是晋陵侯和萧怜发现的。

　　是以回去就把身边的岑妈妈安排到了桃坞。

　　像谢崔两家这种几百年的世家贵族，养着各方面人才。岑妈妈就是特别擅长做药膳、调养女子身体的小能手。

　　到了桃坞之后就带着小丫鬟们做了各种润肤香膏、头油，都是水蜜桃味，还给阿桃泡澡。

　　这段时间把阿桃养得是脸色红润光彩照人，身上的肌肤也越来越细嫩，连她手掌上的茧子都软化了不少。

　　这些变化阿桃还是很喜欢的，不过她倒没觉得自己有变美多少。

　　萧怜拉着阿桃左看右看，感慨好友明明五官什么都没有变，就是感觉变好看了。

　　“你这月都在忙什么？也不来看看我。”萧怜道。

　　“母亲说我长大了，让我帮着料理安哥儿的满月宴。哎，好麻烦，还不如我去校场蹲马步、练剑呢。”

　　她才不会说是因为葵水事件怕见到萧衍尴尬才不敢去的。不然再忙，抽半天出来还是可以的。

　　萧怜表示理解，毕竟以后二哥哥分家出去后，就要靠阿桃打理这些事，现在学会了以后才好，嗯，这事回去要告诉母亲。

　　萧四娘为了能让手帕交成为自己的二嫂，可是操碎了心啊。

　　众人看过玉雪可爱的安郎，又吃过宴席就不提了。

　　时间一晃来到十一月，太子大婚，全国皆喜。

　　就在这场盛大婚礼的热度还没下去时，明帝下了一道圣旨：加封大将军胡松为平东侯，年前到钱塘上任。

　　短暂的平静之后，果然开始掀起了千层浪。南齐王朝的暴风雨将要来临。

　　众臣哗然，这个事情，陛下可没跟任何朝臣商量啊。

　　当崔二老爷把消息带回家后，众人皆惊。

　　镇守东边的老将陈达，乃是当年跟着太宗抵抗北陈南侵的老人。历经几朝，已经76岁高龄了。

　　“平东侯？这是要对陈老将军下手么？”崔三郎惊呼道，同为武将世家，很是惺惺相惜。

　　“东边除了陈老将军还有谁呢？”崔瑾苦笑道。

　　这番话让众人唏嘘不已，这就是几代人用忠心和热血浇筑的国家，承平不过几十年，到现在竟是家家自危。

　　76还亲自上阵的老将军，家眷儿孙尽数留在建康，只带着老妻和幼孙跑到千里之外的钱塘去了，却还被猜疑，如何叫人不寒心？

　　老太君悲戚之后，定了定神，吩咐谢氏：“明日起，卫国公府除了采买不许下人随意进出。再找信得过的人，是时候‘修一修园子’了。杨氏、王氏那边辛苦你去说一声，若有不服的，叫她来找我老婆子。”后面这句，自然是侧重王氏。

　　谢氏明白，当即起身离开松鹤堂吩咐下去。

　　“老二老三赶紧写信给你们大哥，大郎、三郎，你二人切记，不该说的一句都别说。回头叮嘱一下四郎、五郎、六郎，在太学里也要注意说话行事。”要是被有心人抓住把柄，那就完了。

　　两位郎君沉声说好，心中暗自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