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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根基 ...


  •   明帝哭了好一阵,才从小佛堂出来。

      萧耀明赶紧揖道:“请皇伯父保重龙体,就勾结北陈这一项,就是高祖、太宗在,也无法护着他们,望陛下切勿过多伤心。”

      这话说得极得明帝的心,他露出笑容,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灰尘,夸赞道:“耀明办事我最放心,这些人头和他们的身子,都好好保存,还要入皇陵安葬的。”说着摆出一副“都通敌卖国了,还准许入皇陵,已然是恩赐”的怜悯表情。

      “是,侄儿遵旨。”萧耀明心照不宣地垂头,行了礼,出了宫。

      翌日,许久不上朝的明帝,准时坐到龙椅上。

      今日是大朝会,按例几乎所有在中央的官员都要来上朝,于是萧衍、崔家大郎、三郎这种领了职称的都来了大殿。黑压压的官员根据品级依次站好,里面比平时挤了不少,大殿外都还站了好几列人。

      一开始是日常奏报并无特别,直到萧耀明出列,弹劾晋安王、长汀王等十位王爷勾结北陈,密谋造反。

      众人皆惊。

      谁不知道高祖、太宗一脉子孙只剩下这十个了啊?最小的14岁,最大的也才23岁,连个子嗣都没有。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谨小慎微,甚至比权臣勋贵家的郎君都不如。

      他们还敢勾结北陈造反?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拿什么造?

      接着萧耀明陈列了十王八大罪状,条条致死。

      在殿上的都不是傻子,这什么意思还不明白么?明帝要开始第三次屠杀宗室了。

      太傅周记、宁国公萧重喜、中书令、徐国舅等重臣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当个会喘气的木桩子。其他人你觑我我觑你,到底是没敢站出来替十王分辨一句。

      萧耀明洋洋洒洒说了一堆,最后道:“十王罪大恶极,当论以死罪。”

      河间郡王一党的大臣,纷纷附议。

      明帝当即挤出几滴老泪,说不许,要留下高祖太宗的血脉,否则是愧对先祖。

      萧耀明一党再上。

      往复三次,明帝为了“国家社稷”安稳,终于忍痛准许处死十王。

      说完这件事,明帝如老了十岁般,瘫坐在龙椅上老泪纵横,捶心痛陈自己对不住先祖。

      萧耀明一党立刻跪拜高呼:“请陛下保重龙体。”

      其余大臣不得不跟着拜倒高呼。

      退朝后,除了萧耀明一党,其余人皆面色难看。

      消息灵通一点的,如宁国公府、卫国公府、三公府上等,谁不知昨日下午十王就被召进宫中,至今尚未出来,怕是早已凶多吉少。

      可笑的是,人都已经死透了,陛下还要来上演这种戏码,以掩天下人耳目。

      -

      卫国公府,松鹤堂。

      崔家众人知晓今日朝堂上的事后打了个冷颤——这陛下当真是狠人,高祖太宗一脉,已经尽数被他杀绝了。

      “陛下这件事做得这么急,定然是身子不好了。”阿桃开口道,“想要给太子清障。”

      “没错,今日看陛下,的确是行将就木之色,恐不久于人世。”崔瑾沉着脸道。

      “太子才16岁。”三郎崔玶出声提醒。

      李老太君面色凝重,缓缓道:“不错,主幼国疑,不是好现象。你们在外行走切记谨言慎行。”

      大郎、三郎、四郎、五郎、六郎连忙行礼称是。

      老太君又对女眷说:“府中一切照旧,不可乱。你们该出去参加茶宴的也照常去,只是注意在外的风声。还有一些事,暂时放一放。”

      所谓“那些事”,指的是给五郎、阿桃相看人家。世家都是早些年就开始相看,等几年看,若对方人品无暇,那边定亲。

      连王氏都明白此时情况多变,一个不好就是杀身之祸,老实点头道好。

      老太君点点头,沉声道:“我们卫国公府也要做两手打算,不能坐以待毙,要是陛下动手,还需还手之力。”

      “母亲,儿子倒是认为我们暂时可以放心,陛下自知身体不好,一旦他驾崩,太子上位,北陈那边必有动作。现在朝中武将少,陛下在这时自断臂膀不是英明之选。”崔二爷轻轻道。

      崔三爷沉吟道:“二哥说得不错,北陈虎视眈眈,大齐不宜再起波澜。”

      太君点点头,暂时放下心来。

      若真到大厦将倾之时,她不奢望能保下崔家所有人,但起码要留下一些血脉。

      明帝生性残忍多疑,他们不敢放松警惕。

      阿桃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这时候,她才明白,原来薛元勰的目的在这里,死伤几十个几百个百姓根本不是他的目标。此时也才明白萧衍说的,薛元勰是想断大齐根基的意思。

      因一碟子豆干就屠杀十王,天下人皆知此事荒谬,可陛下还是做了。

      这卤水豆干分明只是给陛下一个理由而已,陛下诛杀十王之心久矣。

      长汀王、晋安王等一直都不是无关大局的宗室,而是高祖、太宗的血脉。

      前朝末帝国祚崩溃,天灾不断,又不断受到北边胡人的侵扰,是高祖打退北边胡人,然后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大齐,使外族不敢侵犯。

      如果说高祖让南齐人民站了起来,那么太宗就是让南齐富起来。

      士农工商的等级不再那么鲜明,大力扶持商业、经济,减免赋税。太宗带头实行节约政策,发展儒学,南边儿文脉传承不断,饱学之士遍地。在吏治上他严惩腐败贪官,上到中央、下到地方都很清明。

      这使得南齐各方面迅速生机勃勃,一改前朝和高祖朝的贫瘠,而是国库充盈,百姓家家有白米饭吃、有细布衣服穿。对抗外敌也很有成效,边疆百姓不再流离失所。

      这样两位放在几千年历史长河里都能拎出来夸的皇帝,大齐子民如何不爱戴?不崇敬?对两位皇帝的信任之情更是到达顶峰。

      这也是为何明帝对于自己旁支夺取政权这么耿耿于怀。在两位这样的皇帝之后,他不管做了什么都比不上前面两位。

      这种既羡又妒的情绪深深折磨着明帝。

      所以哪怕天下人都看着他,他也要找时机杀掉高祖太宗所有的子嗣!这种阴影,他迫不及待想走出来,更不想让他的儿子被继续笼罩。

      可这件事对百姓来说是不能接受的,哪怕明帝的戏台子唱得再响,天下百姓,不是傻子!

      而民不信主,迟早会反噬到国家身上。

      百姓断了信仰,对国家、对皇帝、对国家朝堂产生信任危机,一旦遇到昏君,或者连年天灾,大齐就容易爆发内乱,这时,就是北陈南侵最好的时机。

      这个过程可能三五年,也可能十多二十年,然他们北陈等得起。这,才是薛元勰的目的。

      阿桃放下茶盏,白皙的手捏紧了盏身。

      -

      十王被赐死之事让整个九月异常沉闷,一股让人极度不安的平静下仿佛正酝酿着巨大的波澜。

      看破了薛元勰放长线钓大鱼的心思,阿桃一直都有些恹恹——大齐表面繁华,而内里其实已经开始出现腐坏——崇富奢靡,门阀世家把持朝堂。而太子呢,素来的名声就是好玩,贤名啥的、为百姓、朝廷做点实事啥的从来没有听说过。

      哎,罢了,这些事也不是她一个闺阁女郎操心了就能改变的。本着想不通、做不到便暂时丢开的做法,阿桃穿着八成新的衣裙,没梳头,歪在榻上吃沉鱼做的藕粉圆子。

      闭月进来报:“女郎,六郎君过来了。”

      “快请进来。沉鱼,去给六郎君盛一碗藕粉圆子来。”六哥哥爱吃甜的。

      两大美人儿领命而出。

      今日崔琰穿了一件露草色团花纹锦袍,一下子从青涩少年郎变成温文儒雅的矜贵公子。

      “六哥哥真好看。”阿桃叹道。

      崔琰瞥了她一眼:“你这是透过夸我来夸你自己呢。”

      阿桃一扫这几日的沉郁,哈哈大笑起来。

      “我约了四哥、五哥明日打猎,你去么?”

      阿桃双眼一亮:“去!当然去。好久没有打猎了。”

      “我就知道。下月千秋节,再加上陛下身体不好,今年取消秋狩,你肯定憋不住。”崔琰浅笑,果然双生子比别的同胞兄妹更要心意相通呢。

      阿桃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我今年才做了骑马装,还没穿过,正好明日试试。”

      崔琰见她情绪变好了不少,道:“你快收拾收拾,咱们去请大嫂、三嫂他们。”

      “好!”说罢,阿桃起身,吩咐小丫鬟们帮她梳头、换衣裳。

      半晌,兄妹二人一起出门,先去了离得近的三哥哥崔玶和三嫂朱晚娘的玉玶轩。

      崔玶去当值,朱晚娘一个人接待他们。

      听了来意就拿帕子按着唇,笑道:“你们三哥哥明日当值去不了。大嫂身子重定然不去,我在府里陪她吧。不然她一人在府里找不到人说话要恼的。”

      这话也是有来意的,端午阿桃和朱晚娘去打马球,家中年轻的小辈都去了,只剩下大嫂小谢氏在家,她便去松鹤堂陪老太君说话。

      老太君就抱怨道:“一家子小的都不在府里,只剩下我俩说话了。”

      等阿桃他们回府后,小谢氏便学了这话来打趣众人哄老太君高兴。

      现在这话被朱晚娘学到,要还给小谢氏的。

      阿桃笑笑:“我们都是贪玩的,劳烦三嫂照顾大嫂咯。”

      “给我带点礼物回来便是。”朱晚娘眯着眼暗示道。

      阿桃哪能不知道她最爱吃兔子呢,自然点头称好,说搞几只野兔子回来涮兔肉。

      又聊了几句,兄妹二人便去了惜瑾院请大嫂,虽然知道大嫂定然不去,但礼数要做到,也承诺给大嫂带几只山鸡回来煲汤给她和肚子里的小侄儿喝。

      逗得小谢氏开心极了。

      八娘和九娘闷在府里好长时间,早就想出去放风。

      “要不,再叫上谢家表哥、含珠姐姐、阿惠姐姐和峥表哥吧?”九娘道。

      阿桃和崔琰觉得可行,便写了帖子使人送去。

      崔琰又道:“你的手帕交,不约上?”

      对上自家哥哥别有深意的眼神,阿桃别开眼,红着脸道:“呃,我梳妆换衣裳的时候就顺便写了帖子送去了。”

      崔琰:“……”

      他是白操心,妹妹早就想到了这茬儿。

      “好哥哥,谢谢你。”阿桃挽着六郎的手臂,谄媚道。既谢谢他为了让她高兴攒这个局,又谢谢他能帮她想到请萧怜。

      “六哥哥、七姐姐,要不我们帮四哥把韦家姐姐给请来?”九娘笑得古灵精怪,眼里闪着促狭的光。

      “我赞成。四哥哥每次看到韦家姐姐都走不动道,那呆呆的样子可有趣。”八娘和九娘眼神一对,坏笑起来。

      “我也赞成,别跟四哥哥说,看他到时候傻眼儿。”阿桃跟着加入整蛊四郎崔珩之列。

      崔琰:“……”

      他觉得他以后堪忧啊,几个妹妹居然这么坏。

      六郎没有反驳权利,被催促着给靖远侯韦家青郎写了帖子,三姐妹单独给韦香儿下帖子。

      次日,天气晴好,是适合打猎的日子。

      众人选择的地点是建康城灵谷山。

      山中绿树环绕,空气清新,山中有一个灵谷潭,附近环境清幽,是难得的可以集合赏景、打猎、烤肉的地点。

      崔家兄妹到达这里的时候,谢叔业、王峥和萧怜已经到了。

      阿桃下马就冲好友跑过去。

      众人打过招呼后,萧怜便拉着阿桃往潭水西边走了几步,然后朝着林子中努了努下巴。

      阿桃不解其意,顺着看过去才发现,灵谷潭幽深的岸边,绿树掩映中,有一对男女并肩而立。

      郎君身着藤色骑装,长身玉立,女郎身着月白色骑装,清冷典雅。

      不知二人说着什么,一贯高冷的元若棋居然笑得那般娇羞,而萧衍还是那副嘴角勾着笑,温润的模样。

      “我们一来便遇着她了,她倒好,直接拉了哥哥去赏景说话,偏哥哥还去。”萧怜扁扁嘴,瞪了元若棋一眼。

      她才吐槽完便见好友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萧怜跺跺脚,完了,阿桃肯定伤心了,二哥哥真是的,对着元若棋笑什么笑?

      元若棋轻声道:“……侯爷觉得小女说得对否?”低垂的头悄悄抬起,看了一眼身边的郎君,目光就像被烫到一般移开。

      晋陵侯真是好相貌,他为人守礼自持,女眷很少能见到他,更多是听别人说起。她也只是远远见过几回而已,这次还是如此近距离打量他。

      萧衍“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他现在比较想知道,那崔家丫头到底想做什么,她就这么走了他定然是不信的。

      果然,幽潭对面,又出现了那菖蒲色阁楼纹花样骑装的身影。

      元若棋看着眼前的碧潭,道:“今日到了这里才见灵谷潭之美,小女作了一首诗,请侯爷指教。”

      “嗯。”他好像知道那丫头要干嘛了。

      对岸银光一闪。

      元若棋还在笑着吟道:“溪潭水澄澄,彻底镜相……啊……”

      一支利箭从萧衍和元若棋中间飞过——准确地说是擦着元若棋耳边没有抿上去的鬓角而过,再直直插入身后几仗远的草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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