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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找不到的姑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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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个人就有一千首碧海潮生曲,竹孔洞里相互交换的气息如浪花拍打着金轮法王的耳膜,他后悔听了这首曲子,后悔把记忆交出来。
只有心志坚定的人听了才能一念不生,不为所动。
可金轮法王到底是个人,还没修持证悟佛法的最高境界,那一刻他体内的真气大动,思绪也随之没了章法。
他看到自己终于将龙象般若功练到了化外的境界,中原武林高手莫不对他顶礼膜拜!
他看到蒙古的铁骑终于踏破襄阳城挥戈南下,成吉思汗临终饮恨之地成了后世子孙的牧场,中原人不得不低下高昂的头颅向草原勇士俯首称臣!
长生天的祝福啊,这一次终于跨过茫茫草原,越过黄沙戈壁,穿过关山,刺破城墙,将烟雨江南的迤逦踏地粉碎!
可是那又怎样呢?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他看到百年之后,自己将带着这一身绝世武功躺进坟墓,埋进黄土。
他看到曾经在草原子孙们皮鞭下战栗过的大地长出了新的嫩芽,刀剑劈砍不完,野火燃烧不尽!
他看到不甘心溃败的中原人在焦黑的故土上搭建新的家园,重新拿起武器。
铁蹄铮铮,那些石碑镌刻不下的丰功伟绩最终在另一阵响彻云霄的喊杀声中化为乌有!
新的王朝拔地而起,日月旋转,人们山呼万岁!
而蒙古草原博尔吉特氏黄金家族的荣耀将无人铭记,也没有人愿意提起。
它们成了草原上的残垣断壁,黄沙下的折戟铁销,一切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多少血泪浇筑的皇图霸业,最终不过南柯一梦,被时间抹杀得一干二净。
那么,天下第一又有何用?
一统天下又是为了什么?
怎样才配万世称颂?
什么才算英雄?
什么才是不朽?
在碧海潮生曲声声入耳的催化下,金轮法王再也克制不住体内乱窜的真气,他抬头迷茫地望向天空,额头的青筋根根爆起!
无尽的愤恨最终化作一抹鲜红从口中喷涌而出!
“师父!”憨厚老实的达尔巴上前一把扶住他,金轮法王缓缓睁开眼睛,注视着乱石林中定身站立的幽幽绿影。
那人打扮怪异,明明生的婀娜多姿,脸上却偏偏戴了一幅奇丑无比的面具,最可怕的就是她手上的玉箫,指尖翻飞之际,声动如雷,摧枯拉朽!
金轮法王眯着眼睛,死死盯着乱石阵里那抹飘忽不定的绿色,突然间他就笑了,洁白的牙齿显露出丝丝猩红的血色,声音沙哑而又狰狞道∶“中原腹地果然多奇人异士!”
“师父,只要有了他们母女俩就不怕啃不动郭靖那块硬骨头!之后襄阳城也不在话下了!”霍都上前一步迫不及待道,他年轻气盛,一心一意想要出人头地,干出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草原上贫瘠得只有风沙,和数不尽的牛羊,霍都可不想一辈子都对着风沙牛羊说话,他永远记得蒙哥王子走进师父蒙古包的那天,他拍着师父的肩膀,笑得一脸和善道∶“我在大宋有条路,风险是大了点,不过利润很高,所谓富贵险中求,如果你有种的话,事成之后,中原武林,你七我三!”
师父故作惊讶∶“哇,这么大的好处?”
蒙哥王子笑得不置可否∶“这个生意小王不是没本事做,我给你只有一个理由,就是想看看你国师的胆子大到什么程度!”
师父端起一碗马奶酒,恭恭敬敬地递给蒙哥王子∶“承蒙王爷看得起贫僧,这买卖我们师徒三人接了!”
从那天起,霍都就相信,他们三人在中原那就是妥妥的“全员恶人”那样的狠角色,是可以横着走的!
既然可以横着走,那今天凭什么要后退一步?
“师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霍都握紧折扇。
金轮平复了胸腔内胡乱翻腾的血气,无可奈何一声道∶“可是为师已经没有力气再破一次阵了。”
“难道我们今日就这样白白地放走他们?”霍都实在不甘心。
“当然不会!”金轮咬着牙目眦欲裂,体内气血乱窜,他用力按压着胸口,“今日不成不意味着次次不成,古往今来,草原上曾有多少豪杰图谋中原最后都铩羽而归而归!可我大蒙古国不同!我蒙古国力蒸蒸日上,可汗又是难得的一代雄主!而反观他们大宋,国君乃是昏庸之辈,朝臣皆是贪生怕死之人,单凭他郭靖一个人的匹夫之勇如何抵挡的了蒙古百万雄兵?”
“就凭这大宋不是某一家的大宋,而是天下人的大宋!”我实在看不惯他们师徒仨人的狂妄自大,一时血气上涌,直指着他破口大骂,“你想马踏中原,也不看看大宋千千万万的子民答不答应!”
啊,大宋,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江湖上人客气点的说他文弱,稍微不客气点直接送他外号:国服第一能送——“大送”。
翻开他的历史,他的确挺能……“送”。
首先,他用檀渊之盟送走了辽,然后又用庆历和议里的岁币送走了西夏。
紧接着金人来了,有了前两位的成功案例,他也有样学样地一路烧杀劫掠杀了过来。
可我大宋是谁,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不慌不忙地拍了拍小金的肩膀,向往常一样笑脸相迎:“年轻人不要这么气盛嘛,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小金见老宋这么客气,果真坐了下来。
只不过,他是坐着的,而老宋是跪着的。
“年轻人不气盛那叫什么年轻人?”小金毫不客气地把老宋踩在脚下摩擦生电。
但老宋表示还有的商量,“咱家这块地你看上哪儿了尽管说,岁币我也可以按西夏的那份再多加一成给你!”
这时小金揪着老宋的衣领:“什么割地,什么岁币,我全都要!包括你的命!”
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轮到老宋被送走了。
但老宋毕竟是老宋,他鼻青脸肿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不卑不亢地告诉金人,我大宋可以送,但我大宋绝不会投!
说完,他就慷慨激昂地带着这么多年攒下的家私,走水路连夜跑去了河对岸。
是的,他跑了。
跟他一起跑的还有很多人,他们一路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往南边迁移。
一路上除了躲避金人的追杀,他们还要防备匪盗的抢劫,更有无数的蛇虫猛兽。
南迁之行,九死一生。
他们一边走一边还不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想要拼命记住那条来时的路,那条回家的路。
那是他们回不去的故国家园,那里曾经宝马雕车香满路,那里曾经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如今只能,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这就是我多灾多难的国,这就是我苦难深重的宋,在他的羽翼之下生活着一群跟他一样苦难深重的人。
如今蒙古人又来了,他们居然也想也分一杯羹?
不是,你们凭什么?
“你们凭什么在我大宋的土地上如此放肆?”我咬紧牙关,狠狠怒问道。
“凭什么?”金轮法王抬起头不以为意地笑呵呵道,蚕眉一拧,眼神突然阴狠,“就凭你大宋弱,我蒙古强!这就是你们中原人常说的天意!天意要亡大宋,蒙古取而代之,这又岂是人力可转圜的?”
我一时语塞,急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娘将毛燥的我一把按住,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笑着道:“法王果然好见识,可依我看来,蒙古铁骑此刻虽天下无敌,但你们草原部落的人生来就是不善耕读的,马上打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如此怕也只能逞一时之勇,难得长久。而我们中原先民早你们一步下马,学着耕种、文字,也许我们不善骑射,但只要有土地的地方我们就能活,今日虽一时不济,但他日厉兵秣马,卷土重来也未可知啊!”
“好个黄蓉,口齿果然伶俐!”法王阴狠狠道。
“师父,那我们就更不能放过她了!”霍都上前一步道。
“金轮法王,你此刻走起码还能有三层功力回去疗伤。你若执意不走,待我玉箫声动,你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绿衣女子的声音轻柔动听,不卑不亢的脸上罩着一层面具,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转头只看了一眼,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穿不来绿色衣衫了。
首先,你的皮肤得生的白净,其次,你的模样和身段须得足够俊秀,这样你才能将那一袭山水清秀的绿,穿出纤尘不染的通透。
否则你就是一颗翠生生的,圆滚滚的大绿粽子。
我又忍不住偷偷瞟了杨过一眼,令我诧异的是,在这危机时刻,他看向绿衣女子的眼里居然有说不清的情愫在刹那间翻涌成海。
也许是我胡思乱想的错觉罢,我暗自平复杂乱的心绪,默不作声将目光收回,接过绿衣女子的话大声道:“金轮法王,你若还不服气,我们几个这就联起来手,认真跟你较量一番!”
金轮法王表情复杂地抬起头,而后拦下了后方蠢蠢欲动的人:“我们回去吧,你们皆非他们的对手,再斗下去也是徒劳。”
霍都回头恶狠狠地看了我们一眼,他虽心有不甘,奈何师命难违,手中的折扇用力一合,不服气地拂袖离去。
待他们走远,娘突然捂着疼痛不已的小腹脸色难看起来。
我和大小武赶忙扶住她,着急道:“娘,你怎么了?”
娘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绿衣女子疾步上前,指尖蓄力朝着娘身上几个重要穴位迅速点过,面色凝重地看向我们,“郭夫人胎气大动,需得尽快找个地方静养才是!”
“芙姐,我看我们还是快点把师母送回归云山庄吧!”大武当机立断。
“也好!”我点点头,然后回头朝着另一个人道,“杨过,你也伤的不轻,还是跟我们一块儿走吧!”
“不了,我还要去找我姑姑。”他嘴上如此说,目光却诚实地偷偷看向旁边的绿衣女子。
“伤的这么重,你不要命了?”我生气地怼回去道,“你还是跟我们回去,让我爹爹给你运功疗伤吧!”
“我贱命一条,没那么容易死的。”杨过一口回绝,“郭姑娘,谢谢你的好意!”
我一时愣住,此刻他竟跟我这般见外,仿佛刚才的舍命相救都是一场假象。
我忍住心中翻滚的酸涩难过,其实自己早该料到的,他既已当众拒婚于我,又怎会回头接受我的好意?
他从来都是这样。
总是在我身处险境时奋不顾身,可等一切过去后又装作若无其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对我揶揄挖苦。
而我,总是健忘。
“芙姐,人家又不领你的情,你又何必勉强?”小武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
“芙姐,还是师母的伤要紧,我们赶紧走吧!”大武识大体地劝慰道。
“对啊,郭姑娘,还是郭夫人的伤要紧。”绿衣女子似乎也看出了什么,圆场道,“至于杨兄弟的伤,你放心,我略通岐黄之术,会替你照顾好他的!”
我看了看桀骜不驯的杨过,又看了看殷殷切切的绿衣女子。
切,什么找姑姑?
都是借口!
他要是把那些拈花惹草的功夫省下来,认认真真地找,此刻他姑姑跟她,怕是二胎都生了!
“也行!”我不再勉强,“那你就继续找你姑姑去吧,找着了,记得请我喝喜酒!”
“芙儿!”娘颤巍巍地出声打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