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9、哥本哈根 ...


  •   来到哥本哈根的首个清早,哈利并不像往常那样愉快。这种不愉快有睡觉之前心烦意乱的影响,但也源自于他打开房门后发生的两件事。这两件事之间没有任何关联,但它们确实都发生在那个早晨,相距时间不过半个小时。
      第一件事很小,小到不过两句话。那时哈利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时间穿戴整齐,扣着纽扣胡思乱想,终于走到德拉科的房间,敲门半天却没人应答。他心里没来由地紧缩,正要慌张,就见到那个本该在房里等他的人从楼梯口走了过来,手里捏着一卷什么图纸。
      “看看我找到了什么,”德拉科步步走来,展开手里的卷轴——那是一张地图,他们所在的哥本哈根的地图,“柜台的人正好有一张,只收了我三个银币。看看,想去哪里——”
      “我们还是早点开始寻找吧。”哈利说。
      德拉科抬起头来看他,眼神和昨夜分钥匙的时候一模一样。哈利感到一阵莫名的愧疚,还有与内心某个部分拼命争斗而产生的烦闷——这便是那让他感到浑身不清爽的第一件事。

      而第二件事……第二件事要更为复杂一些,因为哈利不太清楚那是什么。那件事发生在德拉科回房间取小包和魔杖、他一个人先下楼的时候。临时夜宿的小旅馆和临月湾的那间区别不大,同样灰白色的内墙和木楼梯,同样酒气熏天。楼道里跑着好几个小孩,都是进城商旅的子女,哈利走到二楼的拐角处,刚要再下台阶,就被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迎面撞上。
      小男孩和哈利撞了个满怀,发出一声尖叫,吓得后者慌忙低头查看他是否受伤,一男一女另外两个孩子却又紧跟其后扑了过来。他们大叫着挤成一团,全都哭了。
      “怎么——嘿!怎么了?”哈利扶住最先撞上自己那个男孩的肩膀,后者只有他的一半高,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柜子”“妖怪”“药剂师”。
      “柜子精!”抱着男孩胳膊、看上去是他妹妹的小女孩尖叫着说,“那里面有柜子精!”
      她伸手指向楼梯旁一扇紧闭的门。他们刚刚便是从那里跑出来的。
      “会动的!有好多抽屉的柜子精!”另外一个穿着更为干净的男孩吸着鼻子叫嚷。
      “他想要杀了我们!把我们装到运河里去!”脏兮兮的男孩接着喊。
      “他发出巨大的噪音!就像药剂师先生昨晚说的那样!”女孩的眼泪涂了满脸,看上去确实是吓坏了。哈利使出浑身解数哄着他们,试图让他们停止哭泣,然而三个孩子似乎不太领情,在又鼻涕眼泪地嚷嚷了一阵“妖怪”后,颤颤巍巍地跑下楼梯,去找爸爸妈妈。

      哈利望着他们小小的背影呆了一会儿,扭头看向那扇门。他踌躇片刻,不太确定这是个好主意。这个世界里会发生很多奇怪的事情,妖怪精灵什么的都有可能,他早就清楚这一点。但最终,他还是推开那扇门,把头探了进去。
      这是一个储物间一样的地方,地板看上去已经好久没人清理过了。墙角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酒桶还有报废了的桌椅板凳,一个高大的旧衣柜就摆在门对面,四平八稳,一点动静也没有。哈利轻轻走进去,竖起耳朵仔细听,怎么也听不见什么“巨大的噪音”。他因此一步步走上前去,伸手握住衣柜沾满灰尘的把手——那上面已经有一个小孩子的手印。
      他犹豫了两秒,接着拉开了柜门。
      那柜子并不会动,也没有什么妖魔鬼怪从中蹿出。然而就在那空空如也的衣柜展现在他面前之时,哈利突然听到一连串阴冷的、低沉的笑声。他浑身发凉地退后几步,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他听过这样的笑声。在小时候的梦里。
      那声音连续不断地、逐渐扩大地从柜子里冒出来,仿佛某处藏着个隐形的播放器。哈利踉踉跄跄站稳了脚跟,又见衣柜深处冒出了什么黑乎乎的东西——他并没有给那“妖怪”钻出来的机会,三两步上前,使劲关上两扇柜门,用力过猛乃至于让整个柜子都震了几下。
      阴森森的笑声顷刻消失了。哈利喘着粗气,摇晃着后退,退出了这个房间。

      楼道里的声音很嘈杂,底楼人群的交谈声顺着楼梯爬上来,又在撞击墙壁时被放大。哈利一手撑着楼梯的栏杆,努力将那声音逼出脑海,看见德拉科从三楼走下来——他换了一件黑色的燕尾服,里面衬着灰马甲,看上去正正经经还算那么回事儿。“你在这里。”他走到哈利身边,理了理衣领,“我想我们得去买顶帽子,还有领结……”
      德拉科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哈利的神情不太对劲。“哈利?”他拧起眉头来,“怎么了?”
      “没事……”勉强勾起一个微笑。
      “你看上去不像没什么。”德拉科盯着他。
      哈利深吸一口气,安抚似地拍了拍德拉科的肩膀。“没什么,真的。”他说。
      德拉科将信将疑,伸手擦去哈利额头上的细汗。哈利低垂着头,眼角余光里闪过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再一看,德拉科衣领处的黑色领结上多了两颗绿色的小珠子。
      “你把它戴起来了。”哈利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不久前买下的翡翠领针。德拉科轻轻“嗯”了一声。
      黑发男孩往周围看了一圈又仔细听了听,确定没其他人过来后,抱住刚给自己擦完汗的人。德拉科顿了两秒,随后慢慢顺了两下他的背,“如果你不太舒服,我们可以——”
      “我刚才有点头晕,现在好了。”哈利闭上眼睛,把头埋进德拉科的肩膀。
      “如果确实如此的话。”德拉科说。
      哈利收紧手臂,好好地在这个怀抱里平静了一阵,这才抬起头来。
      ”你拿到了地图?”他问。
      德拉科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卷轴,放进哈利的手里。
      这地图称不上特别详细,只是给平民老百姓用的,但也标注清楚了主街和一些重要地点的名字。哈利把它拿在手里翻了两圈,愣是没找到他们在哪。他的地理成绩向来不是太好……
      “这儿,”德拉科伸出食指,按在护城河下方的一个位置上,“这里是北城门,我们现在应该在这附近,再往东南走是北大街。我问过老板,昨天那个守夜人说的旅店就在——这里,看见了吗?国王新广场,那附近应该会有不少人。”
      哈利读着地图上蚂蚁大小的字,半晌抬起头来,注视着那双浅灰色的亮眸。
      “怎么了?”德拉科看着他问。
      ”也就是……”哈利恍恍惚惚道,“有你在这里真好。”
      他看见德拉科微微勾起嘴角。

      ……

      还是太喜欢了。走在北大街上时,哈利这样想。他是一个诚实的人,不习惯骗别人,也不习惯骗自己。再怎样理智,德拉科都是这个梦里最好最好的存在。如果这样的喜欢都是假的,那什么能是真的呢?
      星期三是这座城市惯例的赶集日,城门口因此排了长长的队伍。商人们纷纷斜靠在马车上,在马儿的鼻息和鸡鸣声中等待货物的缴税。哈利眼神飘忽地环顾周围的景物,只见那些灰白或土黄色的墙上开了一排排的窄窗,偶尔有几座更为精致的建筑出现,其余所有的房子便沦落它的墙角陪衬。人群蹿涌着挤在道路中间,时不时有一两个少妇或男人从台阶上的门里走出来。绅士们都戴着圆圆的黑色礼帽,像是卡耶伯特的画作中那样。哈利这才明白德拉科为何执意要去买两顶帽子——他们两人的随意装束在周边黑压压的一群人当中实在是太突兀了。
      他们在街上走了不过十分钟,遇上一家裁缝店。那店门非常拥挤,得怪罪到门前立着的那块写有「哥本哈根最好裁缝」的牌子上。德拉科于是让哈利等在原地,自己则钻进去替两人买马甲、领结和礼帽。哈利看着他的背影被客人们挂在手臂上打量的绸布遮住,感到早上那种轻微的紧张感再次升起——他在害怕,他怕这个男孩——这个梦境有一天会突然消失。这样的害怕让他开始有点儿着急地想要找到那颗金苹果,或者是无花果,又或任何能让这一切延续下去的办法。
      进进出出裁缝店的人总是碰到他的肩膀,哈利只好往旁边迈了几步,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德拉科进门的位置上。那里此时正站着一个穿花裙的妇人,正在为看似是她儿子的一个男孩整理衣领。哈利冷不丁地想起他第一次遇见现实里那个德拉科的场景——校服店昏暗的角落里,皮肤苍白的男孩刚刚遣走为他理齐衣服的店主,在整理手袖时不经意抬起头来。
      那个回忆是所有纷争的开端,那个德拉科也绝对没有这个好看,也一点不讨人喜欢。但此时此刻想起这事来,却让哈利感到一丝淡淡的酸楚。

      七八分钟过去,德拉科再次出现在哈利的视线当中。这时,他手里已经抱了两件叠好的灰色马甲,头上戴着一顶十五厘米左右的礼帽。哈利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太适应。但没能等到他对维多利亚时期的时装品味做出任何评价,德拉科已然走上前来,把新买的另一顶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Here we are.”他说,“Lord Potter of Nowhere”
      哈利短促地笑了一下。他扶了下帽檐,发现德拉科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眼里像是有潺潺溪水在流动,嘴角浮现一抹不经意的淡笑。
      “我觉得……”哈利又把帽子拿下来,转了个方向又重新戴上,即使前前后后并没有任何区别,“我觉得你比我更能定义‘Grinagog’这个词。”
      “你不能怪我喜欢你,波特。”德拉科说。
      哈利感到呼吸停滞了,不知是为了这句话的直白程度,还是那个称呼。他错愕地抬起眼来,却见德拉科已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向前走了好远。

      哥本哈根的繁华程度是他们住了许久的那座小城所不能比拟的。到达国王新广场后,他们很快找到了守夜人口中的安格利特旅店——那座新古典主义的建筑犹如一块巨大的、雕刻过的白色大理石,与广场中心的圆柱遥遥相望。住宿的价格同哈利意料之中一样不便宜,递出几个金币后,他愈发想要抓紧办完梦神交予的事——那可怜老头给他几袋子的钱,可不是用来玩的。
      某种程度上来讲,在哥本哈根打听消息,比在其他地方要困难得多。这里的人匆忙,总对陌生人拉下帽檐,要是不要小心面对面碰到了什么人,只会假笑半秒,再分道扬镳。对于传说和诗歌,临街店铺和公园里的人态度似乎更加谨慎。尽管如此,不过一个白天的时光,哈利已然直觉地判定他们这次终于找对了地方——即使这种直觉部分来自于他们被轰出鞋匠铺的经历。
      “如果你们拿出银币不是为了半筒靴或防水皮料的话,最好将它们扔到国王花园的水池里去!!”老鞋匠挥舞着手里用来钉布的铁锤,骂骂咧咧地将两个没事找事的男孩赶出店门。半分钟后,哈利和德拉科呆呆地站在街边,盯着招牌上绘制的皮鞋图案,哑然无声。
      “那个男人——”德拉科最终先开了口,“他明显知道些什么!你看见他的表情了吗?”
      哈利慢吞吞地点了下头。就在他们问及关于“金色财宝”的问题时,那位老鞋匠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这已经是他们短短一天内第二次遇到这样的反应,另一次是个木匠铺里帮忙的妇人,在听完问题后木然了几秒,背过身去扫木屑的同时委婉转移了话题。
      这就麻烦了。哈利想。上午的时候,他还在为这座城市的硕大和人口诸多感到头疼,但就那两个人有意避讳的情况来看,比起找到知情的人,让他们开口叙述反倒可能会是更大的难关。
      不就是个苹果吗?是什么样的传闻会让人这样反应?哈利不解地站在鞋匠铺前,见到一个戴着便帽的年轻人抱着五张沉甸甸的皮革走进门去,在跨过门槛时对他们明朗一笑,看上去神采焕发,和里面那位老师傅截然不同。
      “鞋匠而已,有什么好神气的……”德拉科嘀咕道。
      哈利摇了摇头,“不,我们才是——”
      “莫名其妙、打扰别人、造成麻烦——的那个,”德拉科替他说完了话,“你要在这三个当中选一个说,不是吗?他态度很差!”
      “我不这样觉得。”哈利低下眼去。
      鞋匠铺里传出“叮叮叮”敲击的声响,屋内飘出一股刺鼻的鞋油味。德拉科打量着看似有些低落哈利,又朝北大街的方向望了一眼,说:“早上路过的那家饼屋,你还记得吗?”
      “什么……”
      “去休息一下吧。那儿的味道闻起来不错。”
      哈利不自觉地捏了两下肩上挎着的布包,感到亚麻布料的粗糙质感有些碍手。

      他们并肩走回北大街,在太阳靠西时找到了先前路过的那家热闹饼屋。哈利这才注意到今天的天气很是不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暖和。大致是因为这个原因,饼屋的砖墙外摆了不少座椅,许多人就坐在上面谈天说地,圆圆的木桌上摆着蛋糕、曲奇与热饮。
      老板娘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样子,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喊来两个长相乖巧伶俐的女儿。其中梳着长辫的姑娘见到新客人进门,忙微笑着迎了上来,向他们介绍架子上的点心。
      这里确实闻起来香喷喷的,让人感觉到一股幸福快乐的气息。哈利左右望着坐在店内的绅士小姐们,精致的服装和面容与酒红色的墙壁配在一起,构成闲逸又华贵的景色。在长辫姑娘热情的介绍下,德拉科随意选择了所谓“新发明”的奶油双层饼。哈利则把目光放在了架子最边缘的、像是没什么人感兴趣的几块蛋糕上。
      “你喜欢哪一个?”德拉科留意到了他的目光。
      “花生……”哈利看着蛋糕前立的小木牌,喃喃自语,”或者……或者栗子。”
      “花生或者栗子?”德拉科重复了一遍,“你是松鼠吗?”
      这明显是说来逗他的,然而哈利并没有仔细听,更没有笑,只是叫住那个姑娘付了钱。

      饼屋外正巧还剩一张桌椅,两人随即取下头上的礼帽,坐了过去。老板娘的另一个女儿很快将花生蛋糕、奶油双层饼和两杯热红茶端了上来,随之搭配的还有牛奶和白糖。这里处于整条北大街的中心点上,朝东南和西北看,便能看清所有往来的人流与车马,还有颜色各异的房子。德拉科端起小瓷杯来给自己的红茶加牛奶,加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接着以一种别扭的姿势伸长手臂,将牛奶倒入哈利的茶杯里。
      哈利坐在座位上,看着德拉科完成这个显然不熟练的动作,有些想笑,又觉得恍惚。
      原来他已经和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孩在一起,从春月走到了秋季。
      “要我说,这个开始其实不算糟糕,”德拉科放稳装牛奶的瓷杯,握起小勺在茶杯里搅了搅,没有放糖,“听说过相关故事的人应该不少,只是愿不愿意说的问题。”
      “嗯。”哈利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冷牛奶和热茶调和在一起,刚好融出最完美的温度。他盯着茶水里晃动着的波纹,有一阵没说话。
      德拉科握起吃糕点的平勺,刚要切开一块奶油双层饼,又思虑着放下。
      “你从进城以来就不怎么高兴。”他说。
      你也是。
      哈利将茶杯举在唇边,不确定要如何回答。这样的反应似乎加深了德拉科的心神不宁。他将勺子担在瓷盘边缘,凝视了哈利几秒又低下头去,在一阵尴尬的气氛中思虑了好久,才犹豫着、不自在地开了口:“听着,如果我——”
      “抱歉,先生们!打扰了!”
      一个穿着褐色马甲的人突然出现在桌前。哈利抬起头来,在过于明亮的阳光中眨眨眼睛,看清是刚才鞋匠铺那个搬运皮革的年轻人。不过他此时已经换了一顶礼帽,而不是便帽了。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我找不到其他位子了。”年轻人腼腆地微笑着,指了指桌前空余的一把木椅。德拉科皱眉打量着他,像是就要把一句拒绝说出口——要不是哈利先一步答应了这个请求,他或许真的会说出什么无礼的句子来。
      “谢谢。”年轻人取下礼帽,拉开椅子坐下。
      为了来到这里喝下午茶,这位小鞋匠不但换了帽子,还换了整套的衣裳。他现在看上去就和其他的绅士一样,除了那满身的鞋油味、蓬乱的棕色头发,还有陈旧的衬衫和马甲。
      “阳光很好,不是吗?”他这样寒暄着,继而又介绍了自己:“我叫克努得,刚才你们刚才在我师父的鞋铺里,在门前的地方,我看见了。”
      “那位老先生不是很欢迎我们。”哈利说。
      “怎么会?他一般都很热情!”克努得露出惊讶的神情,并在这个时候等到了自己点的红茶。哈利朝闷头喝茶的德拉科看了看,思虑再三,还是将他们走进鞋匠铺的目的讲述了一遍。

      克努得是个内向的人,一旦有人开始讲话,就安静听了起来。没说几句,哈利便知道这人并不像他师父一样了解他们所打听的事情,因为他从头到尾脸色都没什么变化。
      “我明白了,”听完整个来龙去脉,年轻人点点头说,“很抱歉,我没法给你们提供更多帮助,你们瞧,我也刚刚来到哥本哈根,来见乔安娜——你们肯定知道她。”
      哈利摇摇头。
      今天的尝试或许可以到此为止了。
      “她说一个美丽的女演员,但对我来说不止如此,”说出这句话,克努得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方才的拘束也在此时褪去了一些,“你瞧,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老柳树下玩耍,听关于姜饼人的故事——我是第一个听她唱歌的人,比戏院里所有的观众都要早!”
      他甜蜜地说着,像是在炫耀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最珍贵的东西。哈利一边听着,一边吃起盘里的花生蛋糕。坚果清爽又浓郁的香味,是他最喜欢的。
      “很奇怪,不是吗?”克努得说着说着,声音又轻了下来,仿佛陷入轻柔的回忆当中,“我无法停止想她,但只要我一想到她,便忍不住微笑,于是我每天都是笑着的……你能这样爱一个人吗?”
      哈利握勺的手停住了。他不自觉地抬起眼睛,望向坐在对面的德拉科,而后者也在此时转过目光——他们在那一刻对视。
      “星期五皇家剧院里就有她的戏,很可惜我还有太多皮垫子要钉——上帝,我也买不起门票呀!”克努得重重叹息,被无奈给缠住了。不过他很快又提起气来,接着说:“但我会在礼拜天去见她,是的,我想我要向她宣告我的爱意。男子总不该是沉默的那个。”
      哈利终于将视线从德拉科身上收回。他对自顾自说话的克努得讪讪笑了笑,并祝福他好运。这年轻人很感激这样的祝福,在问过两个男孩的名字后,将桌上的茶饮很快喝完。
      “是的,我是需要好运,”克努得放下空杯子,拎着礼帽站了起来,“但无论如何,我都要让她成为我的妻子——不管怎样,很高兴认识你们。”他戴上礼帽,扶住帽檐向两个男孩敬了一个点头礼,带着一种充满希望的士气离开桌子,还没走出几步,却又匆匆折了回来。
      “对了,如果想要打听消息的话,集市里的商人和新港的渔夫总是更好的选项,那些人爱说话,”克努得对哈利说,“以及,谢谢你的祝福!”

      追逐着爱情的年轻鞋匠回到了人流中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那成不了的,”德拉科吃完盘里剩下的点心,拾起餐巾擦干净嘴角,“一个卖长工的小鞋匠,一个知名演员?那女人没有可能接受他。”
      “谁知道呢……”哈利心不在焉地回应着。
      “如果他真的明智,就不该去找她。”
      “有可能……或许吧……”
      “他需要的不是祝福,是奇迹。”
      “或许……”
      “你到底是怎么了?”
      德拉科的声音突然放大。哈利转过头来,只见对方扔下了手里的餐巾,脸上闪过一丝躁怒的情绪。再下一秒,德拉科推开椅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两三步走到路边,注视起了驶过的一辆马车——那车夫紧紧地牵着缰绳,唯恐拉车的黑马在城里跑得太快而撞到行人。
      哈利这才意识到,他已经一下午没怎么好好听德拉科讲话了。一股莫名的慌张从胸腔里升起。他离开座位走上前,拉住德拉科的手臂——如果可以,他想拉他的手,但这毕竟是在哥本哈根的中心大街上,他是绝无可能这样做的。
      德拉科看上去像是在冷静自己,看着来去的车水马龙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哈利并不是很明白他为何反应这样大,但那股慌张在他心里盘旋打转,让他想起从前秋张和他吵架要分手时的场景——这却比那要让他更加恐惧。他盯着德拉科绷直的侧脸,担心他真的会像前女友那样因为自己的忽视而冷战三天。他正准备开口道歉,德拉科就冷不丁地转过头来,对上他的双眼。
      哈利顿住了。
      就在此刻,那双灰眸里的不安甚至比自己的还要明显。德拉科飞快眨了两下眼睛,又向前跨近了半步——哈利以为他就要大胆凑上前来吻自己,但德拉科什么都没说也没做,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里有某种令哈利看不清却又让他有些心疼的东西。
      “没关系的,”哈利不完全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除了德拉科看上去很忐忑,“我没有生气……现在没有,那……那天晚上也没有,我只是……我只是需要再想想。”
      德拉科没有回话。他戴上礼帽,任由自己的手臂被拉着。哈利望着黑色帽檐在那张英俊面孔上斜下的阴影,才意识到他在刚才那一瞬间那样不愿失去德拉科属于自己的微笑。他们沉默着离开了饼屋,在走上北大街时闻见屠夫店里散发出的腊肉咸味。
      直到快要回到国王新广场,德拉科才低声开口问:“你真的没有生气?”
      哈利偏过脸来看他。夕阳的光芒温暖着那张苍白的脸庞,让这个男孩看上去不太真实。可那清晰的眉目和眼里浮动的闪躲神色,又让他和街上所有擦肩而过的人们同样触手可及。
      “我没有办法对你生气……德拉科。”哈利轻声说出了心里的所想。
      德拉科转过头来,游离地对上他的目光。

  • 作者有话要说:  *卡耶伯特:古斯塔夫·卡耶伯特(1848-1894)是位印象派的画家。这里哈利指的是《下雨天的巴黎街道》里面那样的街景。
    *童话世界哥本哈根里提到的大部分场景今天现实生活中仍然是存在的(有些地名进行了更改/不会直接提到),其中也加入了很多自由想象,比起历史更在重安徒生的描写。
      
    Music - “Ich bin Himmel, wenn ich den Himmel liebe(feat. Seraphina Theresa)” (Sergio Díaz De Rojas)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