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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老城门 ...


  •   德拉科和哈利接近哥本哈根的时候,夜已经有些深了。晚风开始变凉,他们扣起了薄外套的三颗纽扣,窸窸窣窣地走过草甸,又爬上一个小幅度的坡,举目望见低矮处零碎的灯火。月光照亮南边的山丘上一座竖着尖顶的城堡,如果仔细看的话,能瞧见正从里面走出来的一小群人。
      这一天的路程比他们想象中要花了更久的时间。早晨醒来时,德拉科闻到帐篷中一股冷冽的、雨水浸湿草叶的味道,还没来得及睁眼,便感到怀里的人往自己的臂弯里靠过来。他于是静悄悄地装睡了很久,任由那头毛毛糙糙的黑发蹭在自己的脖子上,愣是挨到了肚子饿的时辰,才装作刚刚清醒似地翻了个身。
      上午的许多光阴就这样消磨过去。
      散漫了大半个月的生活让两人的腿力变弱不少,这里歇歇脚,那里喝口水,唯一迫使他们没有完全停下的是晚上能有地方住的希望。然而等到他们终于磨磨蹭蹭来到城门之下,十二点的钟声正好敲响,“铛铛”几声后,沉重的木门在拉锯声中轰然关闭。
      “哦不!不要又一次!”一个戴着碎花头巾的妇人和他们一样被关在了外面,大声哀嚎,“就迟了一分钟!一分钟!”她手里抱着个盖着白布的竹篮,里面哐啷哐啷像是装着什么瓶子。
      晚归的城里人纷纷聚拢在门前。他们刚刚在山丘上的城堡里看完哑剧和芭蕾舞,脑海中仍然充盈着小提琴的声音,却被堵在家门之外了。德拉科与哈利不知所措地混在陌生的三十来人中间,只听一个戴着礼帽的男人咳嗽了几声,扯开嗓子大喊:“走吧,我们去北城门!”
      “那太远了!”人群中有人嚷嚷。
      一个年轻人伸手指了指城墙下模糊的房屋影子,“我们为什么不去那边的旅馆呢?”
      “老板的老母亲去世啦,最近都不开门,”戴礼帽的男人利索地说,“而且那里容不下这么多人的——好了别多话了。”他抬手将帽子扶正在头上,迈着大步往来路折去。

      月光霜降在护城河上,蛙鸣声声叨扰黑夜,在草根间密布着。人们随着城墙延伸的方向向北走,中间隔了水渠和池塘。有些人早在看戏时前后已经喝醉了,走路时歪歪倒倒,就差绊个跟头摔倒在地——那将会是非常糟糕的,因为喝得那样多的人一旦倒下,便会呼呼大睡到天亮。德拉科拖着步伐行走着,只听旁边的哈利和那位戴头巾的妇人搭上了话。
      “半个小时,”妇人打了个哈欠,又把手里哐啷哐啷的篮子提起来一些,“我倒觉得不远,只不过又要过两座桥。”
      “但是为什么要关城门?”哈利问。
      “谁知道!”妇人说,“从前北城门也得关的,后来晚上去山丘城堡看戏的人实在越来越多,那瘸腿国王和山丘皇后才商量出了现在的规矩。但今天是三个月来第一场呢!也为难了那老皇后,刚刚失去了她新婚的儿子……”
      她瞥了一眼哈利身上穿的衣服,便知道这两人是第一次来。德拉科感到脑袋在夜深时变得昏沉,但他也注意到了大城市人们穿着的变化——走在前面的绅士高帽款款,无一不打着领结,燕尾服里是单色的马甲和马裤。他们似乎对衣服穿整套这事有着更加严格的要求。
      一行人披星戴月走过草场和石桥,在醉汉们的胡言乱语中来到了北城门的城墙下。先前领头的那个男人向哨兵扔了两枚银币,城门于是向他们缓缓敞开。

      哥本哈根的街道便是在那样幽静的夜里,展现在两个男孩面前的。石板街上许多房屋里的灯光已经熄灭,只留一些酒馆和失眠老木匠的窗里还有着微弱的光。不过城墙下有几盏路灯,它们身体里点着明晃晃的油烛,谦逊又安然地照亮着与它们紧紧相依的街道。
      一个年迈的守夜人靠在其中一盏灯的灯杆上。那是陪伴了他许多年的一盏灯,即使油灯早已不如煤气灯等那般叫人赏识,他们仍然是一起度过了无数夜晚的至交好友。先前同路的城里人在进城过后便急急忙忙奔回自己的家里去,哈利只好接近了灯下的老人,向他询问旅馆的所在。
      “啊,让我想想……”老人两只眼睛斜向左上方,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向他的老朋友寻求答案。他手里杵着一根半人高的手杖,顶端有个刺球状的铁质装饰——那是“晨星杖”,属于每个清醒在黑夜与黎明间的守夜人。
      “安格利特旅店和北方旅馆永远是最好的选项,价格不便宜……但那还要走上一阵。上帝!你们看上去已经累极了,”守夜人看看面前的两个男孩,握着晨星杖往斜前方不远处的一座三层小房子指去,“那是城楼下的小旅馆,大部分人刚进城的人都会在那里休息。”
      哈利点点头,向他道了谢。

      不能再撑了。德拉科想。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中,他都很少在十一点以后睡觉。然而,就在他们走到旅馆三十米开外时,一股浓烈的腥臭冷不丁就把他熏得醒了个神。德拉科皱起鼻子和眉头,望见旅馆正对面有一个黑漆漆的车棚。那棚子和一个破旧的、没有门的房子相连,上面的草顶有许多个洞。昨夜下的大雨像是淋湿了棚下的稻草和木头马车,霉臭和粪便的味道缴裹在一起,被风吹了出来。
      德拉科抬起手,刚要嫌恶地捂住鼻子,忽然看见畜栏里的一堆黑影。
      他眨了眨眼睛,看清那是三个依偎在一起的人。
      月光从草顶的破洞漏下来,照出其中那个男人枕着的一把旧竖琴。他怀里抱着自己的妻子,两人中间还睡着一个小小的、皮肤惨白的小女孩儿。他们都瘦得不像话,像是垂死一般,破旧的衣服叫人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颜色。德拉科愣在原地,左手停在鼻子前,感到一股古怪的、陌生的——有些酸涩的感受在胸中升起。一旁的哈利注意到了他的停顿,也望向了同样的方向。
      “他们……”德拉科发出一个音节,看见那小女孩脸上挂着的几串泪珠,又没了话说。这幅情景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挺幸福的,不是吗?”哈利忽然说。
      德拉科扭头看向他,很是意外。
      “我是说……”哈利注视着地上那团影子,“他们还有彼此。”
      这句话轻轻传进德拉科的耳朵里,像是一句呢喃。他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那双亮晶晶的绿眼睛,防不胜防被又一阵比刚才还要明显的酸涩袭击。他捕捉到脑海里飞快划过的那句“我很抱歉”,并为此感到惊慌失措。
      德拉科不再看哈利,一时间甚至不敢去拉他的手,只是闷声往旅馆走。

      哈利站在车棚前,思索了一会儿,顶着满棚的腥臊味走上前去,往那家流浪音乐人的竖琴边放了两枚金币。再转回头,便发现同伴已经走到了旅馆门前,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低下眼睛,一步步走过去。德拉科这时也没有看他,只是在确认街上没人后掏出魔杖向他甩了个清理一新。他们并肩踏进城楼下的小旅馆,刚好赶上老板即将熄灯的时间。
      “两个房间,谢谢。”哈利站到柜台前说。
      听到这话,德拉科扭头看了他一眼。老板打着哈欠递上两把钥匙,念了三楼的两个房号。哈利接着惴惴不安地走上楼梯,爬完最后一极台阶,在德拉科得以开口说任何话之前便将一把钥匙塞进他的手里,轻声说了句“晚安”。
      刚才五分钟内变了三四种的神情此时在德拉科脸上胡乱杂糅,呈现出一种几近脆弱的迷茫。哈利按例在他唇上落了一个晚安吻,趁着对方仍然晃神的功夫,用剩下那把钥匙打开了旁边的房门。他屏住呼吸背靠在墙上,直到听见隔壁房门“咔嗒”一声关上,才松了一口气。

      ……

      只能暂时这样了……第二天起床刷牙时,哈利叹息着想。如果那个德拉科属于那个世界的话,那么他暂且希望他和“十九世纪”以及“童话故事”同样保守。再说了,当代年轻人里也没有规定说约会一个月就要滚上床的……
      他咕噜咕噜漱了口,吐沫子的时候莫名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随即把龙头往左拧到底,抄起一把凉水就往脸上扑。罗恩在他之后进到洗浴间来,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举着牙刷和漱口杯在洗手台镜子前左一下右一下扭动着脚步。
      “你在做什么?”哈利抓起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皱眉看着好友转来转去。
      “练习!”罗恩嘿嘿笑着,与那支软毛牙刷深情共舞,“虽然到时候多半是迪斯科,以防万一嘛——哈利,别做这个表情,你这样看上去好像马尔福。”
      黑发男孩深吸一口气,离开了这个白色瓷砖搭建的“舞厅”。

      他不能说这算糟糕的一天,就算他的心情确实不够舒畅。而这样的不舒畅则在他一步步走向斯内普的办公室时变得愈发让人烦闷起来。年度的一对一学习报告是他少有的需要和这位两看生厌的老师单独相处的时间,好在时长通常不会超过十五分钟,他只需要像喝药或者打针时那样忍一忍那些苦味,敷衍了事完也就过去了。
      科学楼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总是比其他地方要浓重。哈利吸吸鼻子,经过一幅幅七年级学生的七大行星创意画,拐了两个弯,找到走廊尽头的化学办公室。天花板上只有一盏灯,还总是不亮,导致视线范围内黑漆漆一片。
      “所以他是怎么告诉你的?”
      接近办公室门口时,哈利听见了斯内普的声音。他停下脚步,看见墙边凹陷进去的、摆放实验道具箱的角落里站了两个人。他们面对面低声说着话,并没听见男孩的靠近。
      “他说新来的人会在午饭时谈论。”
      是邓布利多先生。哈利听出了声音,视线往下一滑,看见一双毛茸茸的套鞋。
      斯内普冷笑了一声。
      “那个书呆子可真会让人惊喜连连。”
      “西弗勒斯,如果你能对卢平先生友善一些的话,那将会非常有帮助。”
      邓布利多话音落下,扭头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学生。正双手叉腰的斯内普随之也看了过来。
      “哈利,”老校长从角落中走出来,面露微笑,“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哈利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斯内普,“我来找斯内普先生写报告。”
      “啊,当然。”邓布利多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斯内普冷眼看了男孩几秒,向办公室的方向点了下头,“在里面等着,波特。”
      哈利没有多话,向邓布利多颔首告别,转身拧开旁边那篇木门。

      化学办公室在科学楼靠北的尽头处,对门弧形的墙上开了两扇高矮不一窗,外面是足球场的草坪。哈利不是很喜欢这个屋子,不单纯是因为它属于斯内普——即使这确实是个很重要的原因。
      屋子里堆着很多的木架子,左边的架子上摆满了厚重的化学和物理书籍,右边则都是各式各样的实验器具,圆的长的方的曲状的。那些玻璃瓶子被斯内普以一种几乎强迫症的方式从矮到高分类摆放在那里,表面干净得像是科幻电影的滤镜一样,呈现某种古怪的失真感。
      房间里的窗帘很厚,遮挡了两扇窗中较高的一扇,阳光因此变得吝啬。一张深棕色的办公桌紧挨着门,哈利拉开桌前的客椅,刚刚坐下没多见,便见斯内普开门进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哈利闻到一股火烧的味道,似乎是斯内普身上散发出来的。他斜眼瞥向桌面,只见一盏酒精灯摆在那里,用来灭火的塑料盖子里灯芯低垂。
      “我看了下你过去一年的测试和作业成绩,非常明显,没有任何长进。”
      斯内普说着,低头在报告表上写着字。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就剩那扇小小的窗户,哈利怀疑他根本看不清自己在写什么。
      “我不会浪费我的时间问你这学期的课上得是否愉快的问题。”斯内普接着说。
      那将会是明知故问。
      哈利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
      “以及我不认为你会继续选修化学。”
      “不会。”
      师生之间的默契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斯内普根本就没打算听取他这位学生的建议,更不打算敞开心扉帮助解决什么疑难。哈利靠着椅背,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些“必须要问的问题”,例如对作业量的感受和实验课比例的建议,偶尔答上一句“嗯”或“没有”,心思早就不在这里了。

      谁知道这场面谈对谁来说更加无聊呢?
      哈利看着斯内普在昏暗的光线中写字,倒数着剩下的时间,耳朵里蹿进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扭过头去,望见马尔福带着高尔和克拉布从窗外走过。两个小跟班像是在说什么笑话,笑得摇头乱晃,接着便收到一句“闭嘴”。窗框框住了那个男孩的侧影,再然后,他走过去了。
      那里漏进阳光。
      “回答我的问题,波特。”
      斯内普的声音忽然提高,把哈利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化学老师眯眼看着面前明显走神了的学生,哼了一声:“多么像你父亲,目中无人。”
      哈利彻底醒过来了。他对上斯内普那双没有半点感情的眼睛,按耐住心里蹿起的愠怒,以同样冷漠的腔调说:“我父亲没有目中无人。”
      “是这样吗?”斯内普放下手里的笔,移开了目光,“既然你的傲慢让你听不进别人说的话,那么我们没有必要再谈下去。”
      谢谢。
      哈利从椅子上站起来,没多浪费半秒,开门远离这个满是酒精味的地方。

      斯内普究竟和父亲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有必要记恨到今天?哈利沉着脸色向外走,差一点就撞上了守在走廊里的下一位面谈学生。
      “噢——哈利!”罗恩惊喜地大叫一声,拉住好友的胳膊,二话不说往他怀里塞了两本厚厚的笔记本,“帮我把它们还给赫敏,谢了!”
      “什么……”哈利低头看了眼笔记本封面上的「化学」字样,“这是为了什么?”
      “妈妈如果再看见报告上化学课的积极度是‘3’,我就死定了!”罗恩压低声音说,“记几个困难知识点或许会提升我在那个老蝙蝠心中的印象。”
      他气势汹汹地向好友刚刚出来的地方走去。哈利望着他敲响那扇门,一时间不知是该为刚才处境下的自己悲哀,还是为罗恩祈祷……

      他一路回到了休息室,在玻璃窗边的沙发上找到了赫敏,抬眼只见天边晚霞红艳。
      赫敏嘀咕着说她或许不该吃晚饭,不然舞会的裙子穿上不会好看,一想起今天的餐表上有烤鸡,却又有些动摇了。哈利总觉得,赫敏在和罗恩谈恋爱后食欲好了不少,像是终于从从早到晚啃书的习惯里释放了出来,开始享受和远大理想无关的生活。
      他们在一起很开心。哈利这么想,而这又让他记起自己这理也理不清的境遇,鸡肉吃了一半就再也没胃口,回到宿舍后缩在迪安买来共享的懒人沙发上发呆,抱着手机划来划去,最后点开了拨号键盘,按下快捷通话。

      拨号提示音在话筒里嘟嘟响。
      很久没人接听。
      可能在忙……
      哈利挂了小天狼星的电话,又换了一个号码。他需要一个人说话,说什么都行。
      “嗨,这里是唐克斯,我现在有一点事要处理,请留下你的留言,谢谢!”
      留言提示的哔音贴着耳朵响起,哈利张开嘴巴,又闭上,还是按下了挂机键。
      五人宿舍里空空的,其他的人都在休息室里玩卡片。哈利叹了一口气,坐到自己的床边。他脱了拖鞋,左脚搭在右脚上,瞥向床边的小柜子。那小柜子上有一个密码锁,红色的。
      想了又想,他还是把柜门打开来,从里面翻出那本漂亮的《安徒生童话》。

      这本书……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之前不是没有过困惑,只是沉迷其中没有进行认真思考。他会不会就是得了什么精神病?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他一个人想出来的?
      但这似乎又不太可能……所有的那些经历都太真实了,真实得和现实没什么两样,除了比起现实来还要美好、轻松和快乐得许多。
      哈利翻开书的封面,触摸扉页上那行「欢迎来到童话世界」,清楚地记得第一天进入那个梦境时的所有感受。接过冬青木魔杖时掌心的滚烫,色彩斑斓的长街,还有第一眼见到那个男孩……那种本能般的吸引。他总觉得先前自己在什么地方有过那样的感觉,可能是见到秋张的那天……
      把书放回床头柜的最里面,他用体育考试人体学的图纸和西班牙语讲稿将它盖住,满怀心事地缩进被子里。
      现在睡觉太早,室友们一个都没回来,他却已经开始想念梦里那个人的拥抱。
      明明知道不是真的,明明什么都不确定,明明警醒过自己不要再往下陷了——但即便是在沉睡中,那颗心也一直在跳动。

  • 作者有话要说:  *英国中学的学业报告由两个评分组成,一个是成绩(“ABCD”之类的),还有积极度/态度分,“1”最高,数字最大表示越不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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