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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海的埋葬 ...


  •   「它吹起一阵暴风雨,云块非常阴暗,陆地和隐蔽处所都无法找到……
      于是他们只好抛出他们的锚,但是风向西吹,直吹到丹麦的海岸……」

      海洋无边无际的某处,古老的民谣仍在被传唱。然而就在荒滩之外逐渐平缓的浪尖上,小船里的人们是如此安静。他们没有灯,没有领头人,只是用力地、再用力地,往岸的方向划。
      一阵猛烈的风吹过,水手大喊着比出一个手势,其他人随即停下了动作。
      小船摇晃着被送上了浪尖,又借着这股力越过暗礁。附近有另一艘救生艇,却没那么幸运——它被泛着白沫的浪头一下子掀翻,船上的人惊呼着掉进了海里。
      扑通一声,有人跳下了水。
      “等——等等!殿下!”
      “我的上帝!快来人把王子救回来!”

      幸运的那条船上,水手扶着边站起来,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船上另一个男人问。
      “看起来像是……王子去救什么人——是公主!公主在海里面!”
      “公主?”坐在中间的妇人木然道,“我以为公主的水性比殿下好很多……她在海上救过他不是吗?”
      “公主看上去不会游泳。”水手皱起眉头,不太能相信他看到的景象——幽暗的海水里,公主正拼命地想办法让自己浮起来,却不停地呛水。王子以最快速度游向那条翻了的船,中途停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没过一阵,却又继续向着妻子去。
      船头对着的方向,有星星点点的暖光灯火,在浓重的黑夜里十分微茫。圣沙镇平安无事的海岸近在咫尺,靠岸本该在今晚……
      “呀!”
      观望的水手尖叫了一声。
      一个出其不意的浪打了过来,王子紧紧地抱住了公主。不过眨眼的瞬间,两个人就被海浪包裹着吞噬。人们愈加慌张了起来,先前的大副反应极快,迅速跳进水里。然而,又一个冰冷的浪了扑过去。等再看清楚的时候,三个人都已消失不见。
      月光粼粼,海浪美丽的波纹下,是窥不见底的深渊。

      「这情景真使人感到悲哀,这条船全部都成了碎片……」
      哈利坐在颠簸的船尾,目睹了所有。他感到身体正随着小船摇晃,眼神变得有些空洞。天上的月亮很圆,他记起今天好像是十七号,现实里的十一月,梦里的七月底。但这些似乎都没有意义——他感到很冷,从头到脚的寒冷。这不是夏天该有的感受。□□的上身迎接着海风,他试着抬起僵硬的手,从亚麻布袋里取出眼镜戴上。
      不远处的岸上,有房屋的轮廓,有收了帆的渔船。还有人举着灯,正匆匆忙忙向海边跑来......
      低下头,身边躺着一个缩成一团的人。他腿上的伤口依旧在流血,白衬衫上渗出令人心惊的红色。哈利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拨开粘在他眼前凌乱的发丝。那双眼睛紧闭着,闭得很用力。
      德拉科还是不太清醒。哈利感觉像被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棺材里,前后左右都是过去半小时内流逝的生命。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很冰凉,但他没有移开手。也许他只是在确认。
      “我们应该到岸上去了。”水手叹了一口气,向持桨的人们做了一个手势。
      船只慢慢地、紧张地翻过每一个浪,向沙滩飘去。

      星辰遥远,咸苦的湿风吹散岸边的荒沙,耳边是风平浪静前最后的哭嚎。有人来了,有人抛过绳子来了,有人在叫唤……
      “绳子!绳子!把他们拖过来!”
      “还有多少船?!”
      “去找人!快!去找更多人帮忙……”

      沙滩边,哈利扶着德拉科从船上慢慢下来,所幸后者这会儿多多少少醒了一阵,免去了哈利想办法背他的尝试。流动的白沫环绕着脚踝,他们花了一些力气,才走到了没有海水的地方。哈利用尽力气托着德拉科,双臂开始发抖。
      “去那边……”
      德拉科的声音很虚弱。他抓着哈利的胳膊,半个身子全挂在了他身上,下肢撕扯着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移动。最终,他一脚踩进沙坑里,跌了一跤,连带哈利摔倒在了沙滩上。
      “德拉科?”哈利慌忙扶住他,想要看清他的脸。
      德拉科没有说话,只是咬着牙,忍不住把头抵在哈利的肩上。哈利怔了一下——德拉科在抖,抖得很厉害。
      隐约的心疼短暂地盖住了恐惧与悲伤,哈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搂住他的手臂。德拉科全身僵了一下,像是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做了什么,抬手猛地推了一把哈利。
      “别动!”哈利闻到了德拉科身上的血腥味,鼻子一酸。浪花拍打海岸的声音还在延续,一片空旷的巨响中,德拉科竟也真的没再动了。“疼么?”他又问他。
      这是哈利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德拉科没有回答,也没有摇头。许多人在海岸上吆喝,忙着救剩下的人,根本没再注意到这边的两个人。哈利搂着德拉科的肩膀,有些焦急,转过头大喊:“有人吗?!这里有人受伤了!”
      德拉科闭上眼睛,没了力气。西风呼啸着吹过海岸线,将心吹开了一条缝。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所有幸存的救生艇都被拉到了岸边,才有人手忙脚乱地数起沙滩上的人数。德拉科靠在那里,安静得让哈利害怕。他正准备伸手去碰那张苍白的脸,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皮靴。再抬头,一个裹着宽大斗篷的人踩着沙子大步走了过来。
      “让我来看看……哦,看起来并不乐观。”
      这是个女人。
      “好吧好吧,我想着这个可以有些特殊待遇……”
      女人嘴里嘀咕着,单膝跪下来。借着清冷的月光,哈利看见她正认真端详着德拉科受伤的腿。不一会儿,她站起身,回头朝着赶来帮忙的人群大喊:“担架!这里需要担架!那个外科医生在哪里?”
      “我们从来没有过外科医生,苏伦妈妈!”一个声线粗狂的渔夫朝这边喊了回来,背上背着一个晕过去了的妇人,“我们只有一个铁匠的儿子!他正赶过来呢!”
      “那就是我说的人!”被叫做“苏伦妈妈”的人不快地说。她低下头,盯着哈利,“你们两个!呆在这里,我去找那个铁匠的儿子。不要动,否则我也不敢保证他不会残废!”
      哈利愣怔着点头,张口想要说什么。然而还没等他发出一个音节,那女人就迅速地离开了。

      潮湿的咸味刮着鼻粘膜侵入,弥漫至舌尖,满是苦涩。哈利望着沙丘上一团团影子一样的房屋,眼里仿佛蒙上灰蓝色的雾,连屋里的灯光都看不彻底。空气中似乎有股透明的气流,那些房顶、窗子和再远一些的云,都随之波动。
      肩膀被压得有些发麻,德拉科正好靠在了最难以支撑的位置上。但哈利不敢动弹。他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稍稍抬起眼睛,看向了天空。
      乌云在慢慢散去,月亮没有遮罩后,悄悄散出更多的辉芒。群星反而有些暗淡,再怎么仔细看,都只能见到若隐若现的几颗。哈利依稀觉得,比起几天前在海上看到的,今天的星星像是少了许多。
      或许有过一场流星雨,就在刚刚。

      哈利眨了眨眼睛,低下头注视德拉科。直到现在,他才朦朦胧胧地想起,自己是在梦里。
      “好了,他来了!”
      苏伦妈妈回到了原地,后边跟着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们中间抬着一个用废船木料、渔网和棉布组装成的“担架”。还没等哈利说些什么,其他三个人就轻车熟路地配合着把德拉科抬了起来。
      “小心点——轻点!”哈利看着那快要散架的东西,不免担忧。但这架子比它看上去要牢靠得多。德拉科被放到上面时,皱着眉头闷哼了一声,两个年轻人像是没有听到,将两头的木棍握在手里,发力将担架抬了起来。
      “送到哪里去?”其中一个男人问。
      “哪里去?当然是去你那里,医——生。”苏伦妈妈叉腰看向那个人,强调着最后的词。
      “我那里没有空床了!”医生说。确切来讲,他应该被称之为“铁匠儿子”,因为他只是懂那么一点儿外科手术,这和他父亲很像。
      “就去你那里吧,苏伦妈妈。”另外一个男人说。他谁也不是,只是一个渔夫。
      “总是有那么多的麻烦!”苏伦妈妈说。她瞪了一眼说话的渔人,然后转过身,朝沙丘上走。两个男人抬起担架,紧跟上去。
      哈利走在最后面。脚下的沙子越来越松软,他提防着双脚陷进沙坑里去,同时紧盯着担架上的德拉科。凄冷的月光照着那张本就单薄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哈利几乎以为德拉科正在变得透明。只有在担架偶尔晃动时,哈利才能通过他拧起的眉头知道,他还在那里。

      离开海岸线,被风吹得聚拢的沙丘之间,是零零散散遍布着的房屋。大一些的屋子被刷上了柏油,小屋子都有一艘破船翻过来做房顶,这是穷渔人扎根此地的方式。有些人家的门口摆放着成堆的鲱鱼,哈利一步步走着,鼻子里钻入咸得发苦的鱼腥味。
      船上幸存的人都被带到了不同的地方去。渔民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附近船只的搁浅,只不过这通常发生在秋天。一些人来来回回地在海边与沙丘间奔跑,铁匠的儿子说:“现在是为死人奔跑。”
      苏伦妈妈没有讲话。黑色的斗篷在风沙之中飞卷,让她的背影看上去像一团移动的黑云。哈利跟着她走进了一间有茅顶的房子里,载着德拉科的担架随后也被运了进来。
      “把他放在最里面的房间吧。”苏伦妈妈说。
      房屋里有两张包了皮板凳和一篮衣服,铺着方砖的地上散落着几根鸡毛。木板墙上有一大块发了霉的痕迹,整个房间隐隐约约有股类似于汗臭的刺鼻味道。德拉科被两个男人抬到了房间里面去。随后,铁匠的儿子匆匆忙忙跑出门,另一个男人告诉哈利:“去拿他的手术工具去了。”
      “许多都是他和他父亲自己做的。”苏伦妈妈眨眨她的大眼睛。
      “苏伦什么时候回来?”男人问。
      “明天,或许。也不一定吧。”苏伦妈妈回答。她解开衣领周围的绳子,将斗篷脱下来挂在门背后的鱼钩上。哈利这才看清楚她乌黑的眉毛和像鹰一样的眼睛,看面容大概不到三十岁,五官也端正,却已经有了很多皱纹。
      男人听后耸耸肩,离开了。

      苏伦妈妈把站着的黑发男孩瞅了一眼,从破旧的橱柜里拎出一个大水壶,放在灶台上。她走进离房门最近的房间,拿了套宽大的衣服出来,扔了一件给哈利穿上,把另一件放在灶台上。
      水涨的时候,铁匠的儿子抱着一个笨重的木箱正好返回。她默不作声地装了一小桶热水,将通过和衣服递给他,又将水壶里烧剩下的水倒进两个瓷杯里。
      她打开一个罐头,倒出一些茶叶,把杯子递给了哈利,“接骨木茶,会让你感觉好些。”
      哈利怔怔地接过杯子,回头看着拎起箱子、木桶和衣服走进房间的铁匠儿子。
      “那是你朋友?”苏伦妈妈问着,抱着一个装了半盆碱水的木盆坐下来,开始洗地上篮子里的衣服。
      接骨木茶的清香和屋子里的腥味混杂在一起,闻起来很不舒服。哈利反应了一阵,“……是。”
      他确实还在梦里。
      “那么不要抱有太大期望。镇里没有什么医生,他是我们有的最好的了。”苏伦妈妈说。

      洗衣哗啦啦的水声成了屋子里唯一的声响,哈利听着这声音,心里越发不安。苏伦妈妈没有让他坐下,也没有让他离开。哈利于是站在原地,面朝着最里面房间的方向,握紧手里的茶杯。
      “它要凉了。”苏伦妈妈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什么——?好……”哈利抬起杯子喝了一口。
      苏伦妈妈将洗好的衣服拧干,放回篮子里,然后端着脏水站起来,望向窗外,“这会是个很长的夜晚。看看他们,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他们?”哈利心神不宁。
      “那些男人,把海里的尸体捞起来,运到教堂墓地里去埋葬。”苏伦妈妈说着,将脏水倒进了门口的污水池里——那是一个更大的大水缸。
      哈利短暂地朝窗外转过头。远处的沙丘上,模模糊糊的有一个教堂的尖顶,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他只看了一眼,又回过头去看那扇门。
      这会儿,刚才发生的一切才像放映机投影一样,缓慢地、一点点地回到哈利的脑海。晃动的船舱、猛烈的海浪、坠落的吊灯和甲板上慌乱的人群……一瞬间,他像是再次被黑暗的走廊挤压,周身都是冰凉的海水,后怕的情绪翻山倒海一般袭来。
      不过几个小时之前,他们还在华丽的船舱内,听着大键琴明亮浑厚的音乐。而现在,那艘船已经支离破碎地沉入了海底最深处,王子与公主也被海浪吞噬……他们刚刚新婚不久。
      涌上胸腔的悲痛让哈利几乎喘不过气。他疲倦地坐在了小板凳上,依旧注视着走廊尽头。苏伦妈妈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苏伦妈妈已把洗好的衣服担在晾衣架上,拿起粗针补起了渔网,铁匠的儿子打开那扇房门,手里端着毛巾和桶。几乎是立即的,哈利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他看见那条毛巾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感觉有无数只小蜘蛛在身上啃咬。
      “他很幸运,骨头只是裂了,并没有断开。毒芹不够用了,还担心麻醉剂不起作用呢!还好,他并没有哇哇乱叫。”
      铁匠的儿子说完这话,把桶放在灶台上,洗干净了毛巾,“三天之内不要乱动,我一天来换一次纱布和药。哎,也不知道药商什么时候过来……”
      “每天?真是不让人安静!”苏伦妈妈放大音量说,手里的活计依旧不停。
      “谁也没料到这个季节会有大船搁浅……”铁匠的儿子叹了一口气。然后,他转向哈利,说:“脑袋现在是清醒的,你可以去看他,虽然他看上去不太想说话……”
      哈利点点头,不由自主说了声“谢谢”。铁匠的儿子摆摆手,和苏伦妈妈打了招呼,开门出去。
      “喂,加点热水,把那杯茶带上。”苏伦妈妈把补好的渔网放在一旁,“不能动已经够麻烦的了,感冒了就更糟糕——没有人喜欢那样!”
      正在朝里屋走的哈利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灶台上的瓷杯。

  • 作者有话要说:  Music-"The Sea"(HEAVN)
      
    泠:这首歌真的很好听!!!请一定相信FT的歌单质量(同人作者?不,只是个推歌人罢……)《The Sea》可能是整个歌单最喜欢的歌了。
    可以说写了三十多章就是在等圣沙镇的情节啊,真的很激动,算是整个FT地图最喜欢的场景了。原著参照的当然是尤兰西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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