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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休止符 ...


  •   美人鱼的事情过后,哈利消沉了一阵。德拉科轻而易举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注意到他时常在黄昏去到甲板,一呆就是一整个晚上,也避免参加船长为王子举办的“打起精神来”舞会。直到两三天之后,才逐渐恢复了正常。
      实际上,从他们登船的那一天起,德拉科就注意到了这个旅伴的不对劲。
      起初,哈利时不时朝向迪莉亚看,德拉科只是简单地认为他看上她了。对此,他并不完全惊讶,因为小美人鱼的长相还算是符合波特式审美——如果两个波特的审美标准相差不大的话。红头发,蓝眼睛,脸上还有不影响美观反而可以加分的雀斑。德拉科虽然从来不会朝金妮·韦斯莱多看一眼,但他也不瞎,足够清楚地知道这两个女孩之间的相似之处。
      至于哈利喜欢金妮这件事情,德拉科认为,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无论是艳阳高照还是海上明月,只要迪莉亚出现在哈利的视线范围内,后者便能像探测雷达一样精准定位,接着任随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德拉科最开始对于这个情况十分反感,反感到他几次都快要忍不住拔腿离开这种目光追寻的现场。
      然而慢慢地,德拉科渐渐意识到,哈利这样的举动似乎不是出于爱慕。有几次他有意偏头看哈利,总能在那双祖母绿的眼睛里看到隐隐的担忧。再过了一些时日,原先的反感逐渐被疑惑和好奇所替代。婚礼前的最后三天,哈利的情绪明显越来越不稳定,德拉科甚至一度在想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怀疑又一次升起:两个哈利或许有着同一个意识。但是想来想去,德拉科还是否定了这个可能。他自己是通过父亲给的书进到这里来的,那波特呢?无论怎么想象,波特都不像是会买这样一本夸张的《安徒生童话》的人。
      如果真的有那么巧合,德拉科想,自己早就该在野人国的时候被吃掉,在那个什么路却埃的任务开始之前就被丢下......或者再早一点,如果两个月前认识的哈利就是三年前认识的那个,那么,他没有理由握住自己伸出的手。
      而梦里的哈利对他总是平和的。德拉科也曾设想过这个梦会突然消失,但它一直在那里。不管是在船舱里、吊床上、帐篷里还是农舍小屋里,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方式醒来,每天第一眼看到哈利,后者不是面带浅浅的微笑,至少眼里也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反感。
      他很难描述这是一种什么感受,因为太陌生。有点儿像是,每当哈利在梦里看着他的时候,他便是完美无缺的一个人。没有什么值得抱怨,也没有什么需要不满或冷眼相对。
      而德拉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荒原上朝天际线铺开的道路很漫长,看不见尽头;大雨倾盆而下时,雨伞被吹得支离破碎。已经一起走了两个月的时间,他们没有太多的交流,德拉科却能确切知道,哈利并没有厌倦和他相处,甚至于会在离开的时候给他留下一句“我晕船了”或是“请原谅”。
      飘荡在海上,哈利身边总是围着一两个小孩子,卖花的小男孩和他的妹妹已经给了他不下五个花圈。德拉科在一旁远观了几天,逐渐明白了他为什么如此讨孩子喜欢——没有了现实中的棱角又加倍善良的哈利,在童话光辉的衬托下,被说像是个天使,都不足为过。
      而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会在甲板上传来烤肉香味时对德拉科说“我饿了”,会指着灰色的海豹从海面露出的头说“你看,那是什么”。每当这样的时光来临,德拉科总会禁不住看他一眼。针尖麦芒尽褪,时间细细密密地流淌。
      每个夜晚,好像都不白费。

      这是你喜欢梦里那个哈利的原因么?
      德拉科脑袋里冷不丁浮现这样一句话。他愣了一秒,随后把自己吓了一跳。正在黑白琴键上流转的右手僵在下一个音符敲响之前,本来灵活的左手旋即也打了乱,按出一个刺耳的和弦。
      “哦不,德拉科……”弗立维坐在一旁的小木椅上,发出一声夸张的悲叹,像是目睹了一整盘美味的焦糖布丁摔成稀巴烂,“那几乎是完美的……这听起来糟糕极了。”
      “我的抱歉,先生。”德拉科抬平手腕,再次将十指轻巧地搭在琴键上,“我应该重来一遍吗?”
      “请这么做吧。”弗立维惋惜地说。
      音乐再次在琴房中流动起来。

      德拉科从未真正意义上说过抱歉。“我的抱歉”听起来像是一个随拿随放的物品,摆在属于一个马尔福的,以“在合适的时候说合适的话”命名的精致盒子里。任何人在看到他说这话时波澜不惊、适度收敛的神情,都能够想象得到他还是小男孩时,听从爸爸妈妈的话在镜前练习的样子。
      这不是一种表达,而是一种工具。
      十六岁的德拉科早已学会了娴熟运用各种姿态,达到他想要的目的。当然,顺风顺水的生长环境意味着这种本领并没有什么展现和运用的机会,除了偶尔与父亲出门应客的时间,德拉科最多用它讨好某一位老师,或是在需要的时候掩饰他的小情绪。
      这并不是说,他没有随心所欲的机会,不,他离成为老奸巨猾的冰面政客还差太远——即使父亲的确在将他朝那个方向培养。至少现在,他还愿意在觉得无聊的时候寻学校里波特的茬儿,或者用些小把戏取得女孩们的欢心。只是,他也懂得什么时候摆出什么姿态,以免不必要的麻烦。就比如,他绝不会选择在邓布利多面前开同学的玩笑。

      这也是为什么,他始终不理解波特。
      波特,无论是梦中的还是现实中的波特,总是在最不恰当的时候显露自己。比如丝毫不掩饰他对斯内普的厌恶,以至于化学成绩总是在及格线上下徘徊;又比如见到喜欢——或者在意的女孩子,总是丧失语言组织能力……
      唯一恒久保持不变的,便是波特对待自己的态度——他现在想的是白天的那个。
      冻结在眼角的冷漠,嘴角透露的多少厌恶。再小一点的时候,波特身上还有更多的尖刺,会争斗、会反唇相讥,然而现在这些全没有了。很多时候,德拉科越看那张不动声色的脸,越觉得窝火。明明是在秋·张面前能脸红得像个柿子的格兰芬多,在他面前却永远像个冰块。也只有在他出言不逊恶伤他的朋友或是小天狼星·布莱克时,那冰块的裂缝中才得以显露出一丝真实的愤怒。屡试不爽。

      “一如既往,德拉科,你总知道怎么很好地控制手腕,音量本身是完美的,”下课时,弗立维抬头看着已经站起来的学生,“但是感情的呈现有比音量更多的东西在里面。”
      “我以为他们需要的是一个‘世界一切和平’的圣诞节。”德拉科兴致索然,伸手收起架子上的琴谱——克劳德·德彪西的《月光》。
      弗立维用他永不离手的指挥棒敲敲自己的脑袋,像是这样就能从里面敲出什么东西来。
      “……我想,问题在于休止符,你总是过得太快。这不是一个演奏级学生该犯的错误。”
      又挑出来一个新毛病。德拉科实在不想在这两首应场的圣诞音乐上再花时间,但他只是礼貌地回复:“我会再琢磨它的,弗立维先生。”

      放学过后,司机的车停在了学校门口。德拉科和几个斯莱特林道别,将周末的行李交到司机手里,打开车门坐在右后方的位置。他从口袋里摸出耳机线插上,手机播放列表自动跳转到自创的“考级与演奏曲目”这个歌单。手指滑动着页面,在主页随机点开几首吵闹无比的摇滚乐和抒情民谣后,他索性把耳机线和手机朝旁边的座位一扔,靠着车窗休息。
      开车的司机从不说话,和家里的佣人一样,像是铁块组装起来的机器人。德拉科闭着眼睛,车内的暖风缓缓地吹在身上。他只要一放空大脑,便身处金银海的汪洋。白帆、海浪,咯吱作响的船,还有带着咸味的海风,温暖地、缓缓地吹......

      马尔福家的别墅后方有一片山楂林,花园便设在了前面。前来拜访此地的人都有过类似的评价,说卢修斯“总是搞得那么讲究”。
      自然,马尔福先生从不屑于对自己的钱财保持低调,但碍于他的职业和性格,也绝不是那种用四五辆豪华轿车装饰花园,又用金银装饰与古董藏品摆满整屋的花哨富人。他的品味在于花最多的钱买每一件想买的东西,并极力打造一丝不苟的外在形象。
      所以,门前这片小花园里除了一辆很少开出去的、盖着银色车罩的拍卖成果卡雷拉GT,就只有沿路修建齐整的低矮灌木丛和没有一个脚印的青青草坪。三层的砖房被刷成现代的白色,大部分窗子常年紧闭,三楼也鲜少使用。
      德拉科走进屋子里,将大衣挂在玄关处的衣架上,路过挂满家族老人肖像画的长廊,径直走向餐厅。回家的时候,他总是花最多的时间在餐厅里,那是整个房子最亮的地方。
      暖气片开到正合适的温度,德拉科看见桌上摆着的一杯热可可,捧起来坐进椅子。没过多久,就听见纳西莎“嗒嗒嗒”走下楼来——即使在家里,她也是穿着高跟鞋的。
      “晚上好,妈妈。”
      “我以为你会早点到,”纳西莎手里握着一束橘色的天堂鸟,走到餐桌旁边,“你父亲很快就要回来了,险些以为你赶不上晚饭。”
      “宾斯先生拖堂了,他最近总是这样,”德拉科交待道,眼看母亲把那束雕塑一样的鲜花放进白瓷花瓶里。这是她在家少数自己喜爱做的事情。
      “所以,”纳西莎在儿子的侧边坐下来,将长发拨到肩后,“你元旦后要去冰岛。”
      “很多人都要去,潘西和布雷斯总之会去。”德拉科用手指勾着杯柄,让热可可在桌上打转。他从不和父母多提学校里的人,潘西和布雷斯是例外,因为他们的家庭和自己一样显赫,至少富裕程度相当。
      “北欧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德拉科停住手上的动作。
      “......我猜想是的。”
      纳西莎低头看了看表,吩咐佣人将晚餐端上来。窗外,又一辆黑色的车停进了花园的临时车位,卢修斯提着公文包从车子的右后方下来,朝屋子的方向行走。

      晚餐几乎是在沉默中进行的,卢修斯心情看上去不是非常好,同纳西莎交代了两句下周安排的事,便不再说话。德拉科吃着盘子里的煎三文鱼,简短地提起圣诞音乐会安排在了放假前的星期五,夫妻二人看了看日历,默认他们会去。
      从小到大,德拉科没有离开过家。像哈利那样三天两头跑到朋友家借宿的经历,他从来都没有过,所以他也不知道,别人家吃饭是怎样的。
      “你吃完了?”纳西莎瞥了一眼德拉科盘子里还剩三分之一的三文鱼。
      “不是很想吃。”德拉科取来餐巾擦嘴。
      天知道,他最近究竟吃了多少鱼。德拉科暗暗无奈着,离开桌子上楼去。

      一进到房间,他把书桌上的台灯扭到最亮。才不过六点多,天已经很暗了。窗外的山楂树落了许多叶子,看上去有些寂寞,但再过不久,它就会长出红色的小果实。
      德拉科还算喜欢他的房间,这是整个别墅里唯一朝向树林的卧室,夏天打开窗,就会有股草木的清香前进来。但这也意味着,阳光很少能照到这里,所以他总需要开灯。
      “Guten Tag, Mein Name ist Draco Malfoy von Sally aus Gro?britannien. Ich bin sechzehn Jahre alt……”
      他闭着眼睛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按例背着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的口语稿子。德语考试明年三月才开始,而他已经能不假思索地加快语速,在十分钟之内背完六篇稿子。
      太熟练的台词,总像是身体的反应。
      德拉科任由自己的嘴巴念着念着,思绪反而跑到了其他的地方去。
      他想起了烦人的英文作业,想起了赛场上差点砸中他的足球——这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又想起了王子公主婚礼当天甲板上的烟火……
      想着想着,嘴里的词也就不念了。

      其实对于小美人鱼的死亡,他没有受到一点影响,是不可能的。他只是不去想而已。如同他听见船上的人叫叫嚷嚷地说“她沉到海里去了”,他选择的是回到船舱,而不是探头去海里看。
      哈利在这个时候,也做了同样的事情。虽然也有可能他只是单纯的晕船。
      “他们说迪莉亚沉到海里去了。”
      “我知道。”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可能有人在他之前就告诉了哈利,是飞舞在船四周的海燕也说不定。
      如果是在现实当中看见哈利那般颓废的样子,德拉科一定忍不住嘲笑、趁机损人。才多大点事,不过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掉进了海里去。
      但当他看到梦中的哈利一个人躺在船舱里,只是安静地躺着的时候,德拉科感到心里的某处突然动了一下。
      最近一个星期,他越来越频繁地想起梦里的哈利。放在从前,德拉科也经常想起现实中的波特,但比起学校里总不给他好脸色的家伙,那个能够心平气和和他说话的男孩,才是他现在真正愿意想起的——也许,这个绮丽的梦境正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德拉科生活的一部分。而那个海上的哈利,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思想中的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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