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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婚礼 ...


  •   星期六的饭后下午,韦布里奇边郊某座别墅里。
      一楼的餐厅干净却空无,走廊里的灯光全都大开着。唯一有声响的,只有二楼堆满了木架和各类珍藏的书房。
      德拉科慢慢走到门边,扶着门框看了一眼正在里面收拾东西的卢修斯和纳西莎。书房的书很多,地上摆了七个箱子也不像是能装得完。左边三角钢琴的盖子已被合上,而向来支在窗边的单人椅也被搬到了角落里去,让出玻璃外照进来的光。
      细小的灰尘在金色空气之中转动。像是听到了儿子的脚步,夫妻二人双双抬起头来,又由卢修斯率先一步,面无表情看回手里的一个古老钟摆。
      “需要帮忙吗?“德拉科问,“我房间没什么可收的。”
      “不用,”卢修斯很快回复他,语气比神情还要冷,“不是任何事都需要你的帮忙……儿子。”
      最后这个词,未能带有任何温情。
      德拉科握紧了拳,站在原地感受那股一星期内反复腾起的愤怒。有些时候,他甚至希望自己是从前那个自己,敬仰父亲,相信母亲的一切判断。然而一只鸟如若破出了巢穴的囚牢,就很难再飞回来,因为它早已望见过自己的翅膀,还有天空。

      两天前,星期三的时候,卢修斯终于收到内政部的停职通告,随之而来的还有高额的处分金额和财产收缴。这场丑闻在报纸上掀起了不少的风波——由高官默许的偷渡似乎比压迫下的“难民转移”还要令人唾弃。如果只是关于海上遇难的人数,还有可能把焦点转移到亡者的自食其果上;一旦有了权力的因果在里面,斥责便更果断了。
      也还好,家里藏着的低垫实在是多——直到这次,德拉科才发现自己从前吹嘘还算少了。而父亲和祖父沾手那些案件的时间还算久远,变卖掉剩余的房产和部分生意后,他们背上的债也能应付。
      只是他们再也无法住在这样舒服的房子里。父亲停职的后续是否是永久的罢职,也是未知数。

      “我们在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德拉科。”
      正当转身离开,德拉科忽又听见父亲低沉的声音。他回头去看书架前那个半跪着的、似乎比从前矮小了许多的身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从前畏惧的、一直服从的究竟是什么。
      又或许他并不是在畏惧。他只是竭力维系着,不去看父亲荒谬的样子。
      已有整整五天,这个家中再没一句好话了。
      “你不会觉得羞愧吗?”卢修斯抬起头来,望着他的儿子说。
      利刃般的刺痛从心中穿过。如果不是这感觉已经在他生命中重现过太多次——德拉科想,他定无法做到像现在这样平静,眼角眉梢纹丝不动。
      当然,此时此刻,他也觉得这样的指责十分无力。
      “我会,父亲,”他望着那双和自己如此相像的灰眼睛,沉声回答,“但我情愿站在这儿,面对它……而不是像只老鼠一样逃走。”
      卢修斯的脸僵硬了一下。他停下手里的活,“砰”一声把书扔进箱子站了起来。纳西莎见状,起身去抓他的手——
      “卢修斯!”
      “你——你没有任何权利——”
      “你说你们在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德拉科看着父亲大步走向他——眼里怒火沸腾——本能般地抓紧了手边的门框,却没退后半步。听到自己的话被重复,卢修斯刹住了脚,站在男孩两米之外紧盯着他,胸口不断起伏着。
      “之前您也说,要离开这里也是因为我……”德拉科垂下眼睑,在父亲的气焰威逼中只感觉到了荒谬。他于是轻轻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不易觉察的颤抖,“我不明白,父亲。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又该相信哪一个呢?”
      离开说的是为了自己,接受留下说的也是为了自己;前后矛盾的话如果不是都真相,那么便两个都是欲盖弥彰。自己对于父亲来说究竟算什么?德拉科不觉得他能够弄明白,至少现在还不能。
      书房里的沉默长到凝滞。纳西莎站在父子俩几步之外,想要过来劝阻,又只是站在了那里。
      “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德拉科……你会的。”
      许久,卢修斯冷笑一声,绕开儿子站立的地方,走出书房。
      德拉科站在原地,想要说上一句什么——说他不会,说他后悔了也会人,却最终连这都倦于去做。
      他又想起了幸运女神瀑布后的那个画面。如今,他已然获得了一半,另一半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够拥有,有可能永远都不会有。
      但这又有什么所谓呢?

      揉了揉眉心,男孩抿着唇走进书房,陪母亲收拾起了东西。
      “待会儿我要出去一趟,晚饭不用等我。”
      他从书架上抱过一沓子书,挨个垒在脚边纸箱里。纳西莎站在旁边望着他,点了点头。
      母子两人一同收着书,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德拉科眼睛一直低垂着,有意无意望着箱子里那些或是历史或是政治的书籍,强迫自己一定不要重复去想刚才这场对话,什么也不要想……
      “你赞同父亲吗,妈妈?”
      但最后,他还是失败了。

      纳西莎抬起头来,凝望自己的儿子。

      这是一个在大部分时候谨言慎行的女人。在外人面前如此,在家人面前更是。她知道什么时候跟从,什么时候转头,也因此在沉默的抉择之后,总能说出在德拉科的感受之中稍微更有那么一点点分量的话。即使过去几天来,德拉科亲眼目睹了母亲在父亲对自己冷眼相待时的更进一步默许。但他总觉得,她在背后也许劝过不止一次,否则父亲也不会从一开始的怒不可竭,妥协到现在这个样子。
      此时,纳西莎就用比丈夫儿子更偏蓝一点的双眼,长久地望着半跪在地上、认真望着她的德拉科。男孩全身上下的姿势都很稳,腰部支柱一般挺起上半身,手臂搭在膝盖上。
      一个母亲能看进孩子多大的变化,无人能够知道。

      “我并不赞同你做这个决定的方式……德拉科。”长久思考后,纳西莎终于开了口。
      德拉科蜷了一下手指。
      “但是你……你已经长大了。”她接着又说。
      儿子只有十七岁,他又如何知道所有事情最理智的做法?可如果仔细一想,他又似乎总在他们面前尝试做最理智的事,从未叛逆,从未鲁莽过……
      “如果已经做了决定,就试着让它变得正确吧……”纳西莎抬眼看向丈夫刚刚离去的地方,“你父亲,他也不过是在以他的方式,找出正确的路。”
      蛇行或是一往直前,究竟哪个更好、哪个更危险?
      德拉科低下头去,一直绷紧着的四肢终于有了一些松弛。他当然是想要家人再支持自己一点的,即使在如今的情况下,他仍然需要独行……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害怕了。”
      他握住纸箱边缘,轻轻说出这句也许是有生以来——他对妈妈说过最诚实的一句话。
      纳西莎顿了一下,眼皮微微颤动。再然后,她伸出手去,覆住了德拉科的手背。
      “……父亲有可能会原谅我吗?我是让事情变得更糟了。”
      “该寻求原谅的是我们,德拉科,”纳西莎握紧儿子的手,“我们并没有保护好你……”
      从来自持和高贵的声音就在此刻,泄出许多脆弱。
      德拉科错愕地抬起头来,就见母亲把手抽走,坐到那张单人椅上揉了揉眉心,“再说了,我其实并不喜欢去别的地方……”她放下手来,看着德拉科,“反而是你,我从不知道你还喜欢那个学校。”
      心事冷不丁被勾出水面,沉沉浮浮,摇摇晃晃。德拉科起身,转头去收再上一层书柜。
      “还好,它没有特别糟糕,”他背对母亲,掩饰着神态,“我习惯在那儿了,再说还有两年就上大学,也不需要呆很久。重要的不是这个,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该就这样离开,背着那么多东西……”
      纳西莎注视着他移动的背影,专心致志,一只手放在皮质扶手上保持平稳。
      “是因为一个人吗?”她轻声问。
      德拉科的手停了下来。
      架上的《堂吉·柯德》抽到一半,放回去只会更显唐突。心跳忽然变得飞快。他听见脑中嗡嗡作响,措不及防中也想不起什么才是最自然的反应。于是他仍旧把书抽了出来,只是动作变慢了。眼角余光里,妈妈仍然望着自己,身体和手臂都没有移动……
      “是……”纳西莎的声音断了一下,似乎下定决心才能继续,“是哈利波特吗?”
      德拉科手一抖把书放倒了,拍在箱底发出“砰!”的一声。他站直在了箱子面前,瞳孔微微放大。
      “妈妈你……你是怎么……”
      他瞠目结舌,不知是更震惊于答案的精准,还是母亲就这么把它说了出来,好像只是在问上次考试得了多少分一样。纳西莎看全了儿子的反应,移开眼睛,握着扶手叹了口气。
      “我猜的。”她无力地弯了弯嘴角,“……从你坚决不同意我们再提你受伤的事,也不允许你父亲寻那个男孩的麻烦时,我就猜到了。”
      德拉科不知道怎么接话。
      “从小到大,我对你都不够了解,也不常聊天。但我有注意过,你从来没有提到你喜欢任何一个女孩子……你最多提的,除了潘西和高尔、克拉布,当然从前还有西奥多……除了他们之外,你最多提的就是他,”她恍惚地望了望窗外,“如果我仔细回想的话,在你刚刚入圣戈萨赫罗的那段时间,你唯一提到的只有那个名字……我没有办法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也年轻过,德拉科。”
      德拉科笔直站在那儿,生平第一次在妈妈面前红了脸。这实在太意外,意外到他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紧张更好。
      纳西莎看回了他,端庄的坐姿让她看上去足够平静。
      “这不是我想象中会发生的事。在我想象中,你会遇到一个女孩,和她结婚、组建家庭。隔壁的阿里斯托利亚小时候和你关系还不错——”
      “利亚?”德拉科有些吃惊,“我对她没有——”
      “我知道,”纳西莎摆摆手打断他,“我只是想说,你的选择不在我意料之中,但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一切……又有哪件在意料中呢?”
      纳西莎又叹了一口气。她向前弯着腰,手肘杵在膝盖上,捂住了脸。被救出来后,她的状态一直不算太好,即使面色确实是在恢复。
      沉默片刻,德拉科定了定心,在她面前一个已经封好的木箱上轻轻坐下。
      “那些事都过去了,妈妈。”他说。
      纳西莎抬起头来,望着孩子的眼神最先有些诧异。很快,那诧异又被眼角露出的一丝温柔所取代——她似乎花了一阵去消化儿子的话,把那些不好的回忆逐出脑海,才微微扬起嘴角,开启了一段对于他们母子二人来说都十分陌生的对话。
      “所以,告诉我,”她双手交叠在膝盖上,面对德拉科坐直,“那个你喜欢的人,他是什么样的?除了他‘趾高气扬’、‘愚蠢到家’和‘弱不禁风’。我想你不是因为这些喜欢他,这我便不能接受了。”

      ……

      德拉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从家里出来时,他整个人恍恍惚惚的,站在台阶上随时都能倒下去。妈妈并没有完全接受他喜欢男孩子这件事,但她专心听他讲完了所有的话——他不记得他都讲了些什么,想到哪就说到哪儿。他没有提到那本书,也没有用几个形容词,因为即使是现在,他也总结不了哈利身上好的地方,只是胡乱地说着“他喜欢吃坚果味的糕点”和“他的音乐天赋糟糕极了”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想他确实是有些晕了,因为就在他看见一辆蓝色的福特护卫车停到他们家门口——那个来接他的男孩从后座下来时,他三两步跳下台阶,几乎是一头栽进了对方的怀里。

      哈利着实吓了一跳。这是他第一次来马尔福家,还没来得及惋惜这么一大栋别墅就要被卖掉,便被突然袭击了——茫然中,他抱住埋在自己颈边发笑的男孩,投给背后查理·韦斯莱一个不好意思的眼神。
      后者甩甩车钥匙,回到车上去。
      “发生什么事了?”脖子痒痒的,因为某个四天没见的人正不知好歹地在他皮肤边上蹭来蹭去,像只铁了心撒娇的小狗。
      哈利被逗笑了,拍拍他的背,又问一遍:“到底怎么了?”
      德拉科紧紧抱了他一下,才终于松开手臂。
      “我跟妈妈讲过了。”他说。
      哈利怔住。
      “关于什……关于我们?!”
      “不然呢?”
      他开始紧张了。
      “她……她怎么说?”
      “她说——”

      德拉科话到一半,发现哈利已经不在看他。回过头去,只间母亲穿着长裙站在台阶上,淡淡笑着,向他们招了招手。受宠若惊的黑发男孩愣愣望着她,也对她挥了挥手。
      “她说……”
      德拉科抚过哈利的脸,让他看向自己。
      “她说,搬到新的小房子后,她很欢迎你来我们家吃饭,即使你是个趾高气扬、愚蠢到家和弱不禁风的小坏蛋。”
      最后这句话是他编的。哈利想。
      眼见德拉科低下头来,两人的嘴唇刚要触碰在一起,“叭!”一声,汽车喇叭就炸了起来。他们同时惊醒,转头看向那辆小蓝车——查理从驾驶坐上伸出个头,冲他们大叫:“新娘子等着我们呢!”
      “来了!”哈利红着脸喊了回去。
      他牵过德拉科的手,紧紧握着,向那辆车走去。

      ……

      唐克斯和卢平的婚礼并没有按照后者母亲——安米朵拉·唐克斯夫人的心愿,在市中心教堂里举行。反之,他们选择了火车站以西的一块草坪,在上面搭了个足以容纳百人的帐篷,将里面及周围的草坪都装饰成了鲜花点缀的宽敞殿堂。这对他们来说完全足够,因为邀请函递出去的刚好九十份。哈利他们到达时,人已经来全了一半,查理倒档掉了个头,径直就把车开到了一辆白色房车面前去。
      德拉科从车上跳下来,见到和罗恩同样红头发(只不过留长了点)的查理向房车指指,不由自主抓住了哈利的手。
      “没关系的,她不会拷问你。”
      “我是不是该提醒你一下,她是个警察,我上次见她还是她拿着枪去追——”
      “我要说多少遍,把她当作我的姐姐来看就好。”
      哈利朝他紧张无比的男朋友瞥了一眼。
      “她还是你真的姐姐。”
      “我能在外面等你吗?”
      “不可以。”
      哈利立定在房车前,背后的查理好心帮他们把门打开,自己则转头走向帐篷。
      “以及,晚上你可以不回去吗?”哈利浅浅一笑。
      德拉科此时注意力都放在车内层层叠叠的谈话声上,压根没听见哈利说了什么。他明明做过心理准备了,却仍然忐忑得超出了预想。梦境遥不可及之时,他曾幻想过接近哈利在意的事物、在意的人——有关于他的一切。现在这真的一步步发生了,他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德拉科?”见人没有反应,哈利又问了一遍。
      德拉科终于回过神来,看向这个牵扯出他最复杂心绪的人。阳光照亮他绿色的双眸,还有嘴角温和的弧度,它们合在一起让胸中不断温热……
      “你说什么?”德拉科一边问,一边认出了车里传来的——赫敏和罗恩的声音。
      真是要了他的命。
      “我是说,晚上你别回去了?”哈利向他走近,说话间抬手解开了德拉科高到领口的一颗扣子。他们今天都穿了朴实但正经的藏蓝色衬衫,这种衣服本来就比较紧,德拉科还非把纽扣都扣起来,能不能喘气不说,看上去就差站上台去顶替司仪的位置了。
      德拉科终于看向了他,眨了眨眼。
      “我并不觉得回你家会让我更自在。”
      “不是我家……不完全是,”哈利解救完德拉科被勒住的脖子,又帮他理平领口,“我爸爸在郊外有个小屋,小天狼星之前把钥匙给我了。我想带你去。”
      德拉科定定看着他,一时间忘了紧张。
      “就我们两个?”
      “嗯。”哈利抬起头来,讪讪一笑。
      德拉科嘴唇微张。他握住哈利放在自己领口上的手,刚要说些什么,一个红色的脑袋就从房车里伸了出来——
      “哈利,是你来了吗?我们——”
      招呼的话戛然而止。罗恩瞪眼看着面前两人此时……极其亲密的举动,差一点就要从车上掉下来。
      “咳……”
      哈利清了清嗓子,顺势捉住德拉科的手,拉着他就往放房车钻。擦肩而过时,罗恩和德拉科各自往后使劲贴,就差挤扁在车门上。
      “我会杀了你的,马尔福。”
      罗恩恐吓着说,即使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房车内部不大,只够摆放几张椅子、衣架还有梳妆台,一看就是婚礼公司开来的。桌前,唐克斯正用手整理着自己卷起的刘海和发髻。她鲜少画这样精致的妆,镜子里的脸因此让哈利感到陌生。头纱还堆起来放在一旁,缀花的修身长裙上披着一件熟悉的、日常总能看她穿出来的黑皮衣。
      瞥见两人进来,今日的女主角在凳子上转了个圈,朝打量她的哈利挑了个眉,又看向站在他后面、头刚刚碰到车顶的金发男孩。在她旁边,韦斯莱夫人正拍着手里的粉扑,赫敏坐在角落里,于德拉科进来的第一瞬间抱住双臂、皱起了眉。这闯入了车内的斯莱特林就像掉进狮子窝里的一条蛇,割掉信子也张扬着巨大的危险。
      已经过去整整四天了,身边人的反应还是很严肃。哈利虽然不赞同“拷问”这个说法,但今天唐克斯特别说要见见这个男孩,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下午好,小马尔福先生。”
      新娘子交叉长裙下的双腿,冲德拉科露出一个不知是否真心的微笑。韦斯莱夫人“啪”一声把粉饼合上,二话不说便把哈利拉到了自己身边,紧接着又朝德拉科瞪了一眼。
      “韦斯莱夫人,康克斯,请别……”
      “没事的,哈利。我不会审讯他,我婚假才刚刚开始呢。”唐克斯盯着德拉科的眼睛一秒没有偏移,“还有,如果他真像你说的那么值得的话,我想他并不需要你的保护。”
      哈利担忧地看了一眼德拉科,见他轻轻捏着自己的衣角,没有要躲的意思,这才垂下眼去,竭力压制自己回到他身边的冲动。

      斯莱特林终究是斯莱特林,家中从小的管教也总算培养出了德拉科的一定控制能力。再说,经历了里德尔那场折磨之后,德拉科觉得这怎么也不该算是件大事,即使在他心里,它和前者有着同样大——却完全不同性质的威力。恐惧是种力量,心愿也是。
      “新婚快乐,唐克斯小姐。”他对面前不再身穿警服的女人说。
      唐克斯翻了个白眼。
      这似乎无礼得有点过了。德拉科刚要皱眉,却见她转向了韦斯莱夫人,出其不意地说:“我实在无法忍受人们再这么叫我了!特别现在有了选。就这么决定了,我要把它换成我的名字。从今天起,要不就是‘卢平夫人’,要不就是‘唐克斯’。”
      “但如果只是为了不熟的人去改就太麻烦了,所有的文件和档案什么的……”韦斯莱夫人短暂把注意力从两个男孩身上移开了一会儿,“我们都知道你不喜欢尼法朵拉。”
      “我不在乎,我反正受够了。”
      唐克斯瘪了瘪嘴,习惯性地抓了抓头发,又“糟糕”一声,赶忙把形状拨回来——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要结婚,也忘记了刚才的话题。不过很快,她又想了起来。
      “你又希望我们怎么叫你呢?”她看回德拉科,“你看,这就是复杂的地方。如果叫得亲切,也许我们很快就会忘记你是谁家的孩子,又或者你曾经是怎样对待我们的哈利——还有他们两个的。”唐克斯用下巴点了点罗恩、赫敏所在的方向。
      哈利又一次看向德拉科。他实在没有办法忍住。此时,他的男孩脸上浮现出一种非常特定的、他曾在那道烈火深渊中看了触目惊心的神色。德拉科垂着眼睛,咬肌轻轻收紧,听着这个并不熟悉的女人平和却刺骨的话,分不清让他感到愧疚的究竟是她的目光,还是自己的记忆。
      “我知道我都做了什么,也知道我是谁……”德拉科把袖角又攥紧了一点,就好像在那天梦里,紧紧握着哈利的手。现在哈利就在旁边,可他相信自己已经不再需要他的搀扶。他知道他可以的。
      “你知道?”唐克斯微微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德拉科的面部表情。这让一个婚礼草坪上飘满花香味的房车感觉起来确实像是审问室。哈利一下看德拉科,一下看唐克斯,才意识到自己身边围满了刑警对他的男朋友来说到底有多么可怕。
      “我很抱歉,对于所有的事。”忽然,德拉科提高了声音。
      房车里的其他人都为这话愣了一愣。韦斯莱夫人看上去最为意外,尤其当德拉科将目光转向赫敏还有她的儿子——“对不起。”德拉科咬了一下嘴唇,看着罗恩赫敏说。
      坐在角落里的男女孩好似看到了什么天文奇观,一摸一样睁大了眼。赫敏张开嘴巴,还没来得及想出回复,就又被唐克斯夺去了话头。
      “这不是我们想要的,表弟,虽然这很好,”唐克斯说,“我们两个没有过什么来往,我只知道哈利似乎非常喜欢你。但我想知道的是,你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
      “什么都不。”德拉科回答地很快。
      唐克斯眨了眨眼。
      “什么都不?那么你为什么突然和他在一起?”
      “唐克斯!拜托了!”哈利挣脱韦斯莱夫人挽着自己的手,走到德拉科身边牵住了他。
      这不公平,这完全不公平。他从未见过唐克斯这样——她从来都很好说话,从不在日常生活中露出工作中的姿态。而他即使再迟钝、再庆幸于所有事的尘埃落定,也能察觉出德拉科越来越敏感的心思。
      “我真的很抱歉,对你们中的每一个人,”他用力扣住德拉科的手,即使不确定这能让他们彼此好过多少,“罗恩,我知道这让你感觉起来像是背叛。赫敏,韦斯莱夫人——还有唐克斯,我知道你们都还在担心。但我很爱他,非常爱。这不是因为上个月的事,不是因为任何事。这对他也不容易,你们别问了,这是我的选择,是我的责任——”
      “哈利,哈利,”德拉科反握住他的手,叫他安静下来,“没事的,别这么说……”
      哈利努力呼吸着,面对眼前的场景,如同见到了几个月以来所有的矛盾和惶恐重新上演。他的亲人、朋友们有的顾虑和怀疑他都有过,而正是那些复杂的东西,让他们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他早该知道的,他早该知道即使叠加错综的因果再混乱,最深处也总有最不可否认的一份感情。
      心中的酸涩和焦灼分不清是所爱之人的还是自己的。这样的混乱势必被面前四个人看得一清二楚,因为唐克斯和韦斯莱夫人很快怔住了,而赫敏罗恩也不再紧绷面部,表情比先前还要震惊。
      就在这时,哈利感到小指被人轻轻握了一下——力度和位置,就如哥本哈根那个雪夜中的一样。偏过头去,德拉科就凝视着自己。
      “……那么你呢,德拉科?你对他又是什么感情?”
      唐克斯放轻声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警官模样,而是认真地、甚至有点好奇地,像是关怀一个暴雨夜敲响家门的客人一样,打量德拉科全身上下。
      “我……”
      德拉科看了她一眼,又对上哈利的目光。
      那刻,时光有如回到了那场梦里,锁住喉咙说不出的只是一句德拉科知晓已久的话。他望进哈利的双眼,想起和那颜色无二的极光,还有极光之外无限深的黑夜。他在黑夜之中明白的所有感情,难道不是一早就存在?又为什么没能更早知道?从遇见,到拥有,那样长的距离之间,所有的颤抖和犹豫,终究被真相战胜……
      “Wow.”
      车内的女声忽然变了个调。唐克斯放平交叉的腿,下巴微扬,身体松弛不少。
      “我应该待会儿在礼台上学学这个表情,”她戏谑地说,转头朝呆滞着的韦斯莱夫人微笑起来,“茉莉,能把那瓶水拿给我一下吗?我快渴死了。”
      哈利和德拉科不解地看向她。这人脸色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德拉科甚至不知自己刚才是什么表情。
      “我们……我们应该走了吗?”哈利不确定地问,又见唐克斯勾了勾嘴角。
      “我马上就要结婚了,哈利,”她接过塑料瓶,喝水之前晃了晃,“把聚光灯留给我吧——这边的腮红是不是少了点?我看不出来,莫莉,来帮我看一下……你们四个快去找位子啊!”
      赫敏、罗恩即刻站了起来。哈利仍然没有搞清状况,但这不妨碍他开门透进新鲜空气,顺着就把德拉科拉下了车。

      这真是极其奇怪的一个组合。
      哈利和罗恩、赫敏、德拉科围成圈站在房车外的草坪上,互相看来看去。
      “OK,我真的很讨厌这样的气氛,所以我就直说了。”半晌,赫敏不耐烦地打破沉默,转向德拉科,直直瞪着他。
      “马尔福,你是个完完全全、令人难以置信的混蛋!”她抬起手来,阻止了刚要开口的哈利,“哈利,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也许我需要读更多的梅兰妮·克莱因才能理解——但我更愿意你有朝一日能够自己说清楚,”她又转向了德拉科,语气变得僵硬,“至于你,你最好认真对待哈利,珍惜他对你的——嗯,对你的感情,否则我不知道你如何能够每晚不做噩梦。”
      “这不用你说,格兰——”
      德拉科闭嘴,看看哈利,又看看赫敏。
      “我是说……嗯……”
      赫敏翻了个白眼,“好吧,你可以叫我赫敏。”
      德拉科点了点头,又向罗恩瞥去——
      “想都别想!绝无可能!!”罗恩往后跳了一步,把手抱了起来,“但你永远——不要——再叫我黄鼠狼,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的。”他又转向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接上:“也许还有你。”
      “我不会的,”德拉科保证。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和这两个人成为很好的朋友,但如今他们能够开始接受自己已是万幸。这会让哈利感到安心。
      “谢谢……”德拉科用更轻的声音补上。脖子绷得有些发酸,但他总算是看到韦斯莱的眉毛放平了。
      哈利站在一旁围观着,胸中松开一口气。拍拍德拉科的手,他们先一步向帐篷走去,留在罗恩与赫敏站在后头。

      眼看两个男孩并肩离开,赫敏眨了眨眼,挽住罗恩的手臂。
      “你并不是真的还想杀了他,对么?”她问。
      罗恩微微皱了下眉,沉默片刻,最终承认:“别会错意思,我仍然一点也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只是……只是你看他现在看哈利的眼神……”
      “Yeah,那里面是有点什么的,挺让人……”赫敏瞥了一眼自己的男朋友,“挺让人共鸣。”
      “共鸣?别了!我可不想去共鸣哈利的感受!”罗恩整个人抖了一下,拨浪鼓一样摇着头。
      赫敏翻了个白眼,放下缠着罗恩的手。
      “说真的!你这样……我想也只有我能忍受你了。”
      罗恩不明白怎么矛头忽然又指向了他。他看了看赫敏的神情,以对她足够的了解确认她并没有真的生气,捏了捏她的手心,才又接着说:“但他们很奇怪,你不觉得吗?才开始约会,相处就那么……那么自然,我刚才看见他们……”罗恩又抖了一下,“哈利刚才在给马尔福整理衣服。总之,我觉得他们两个……就是……你记得你什么时候第一次做类似的事吗?”
      “嗯……八年级拍学生照的时候,”赫敏说,“就你那样,麦格看到了都会让你当场再穿一遍。”
      罗恩挠了挠头。

      ……

      婚礼帐篷里,蓝色与白色的玫瑰各占一半,点缀着铺了蕾丝布的桌子。这样的装饰其实还算简朴,没有彩灯也没有气球,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花香和翻卷的白色门帘总能让人记起风的存在。
      进入人群后,哈利很快发现了酒塔边站着的爱米琳·万斯和韦斯莱先生。前者额头上的伤早已痊愈了,只在暖白色的灯光下显出浅浅的暗痕。她正回应着韦斯莱先生的什么话,瞅见哈利的出现,朝这边招了招手。
      韦斯莱先生随即也看了过来,微笑着举了举杯,又把目光落到德拉科身上。
      “我觉得……我自己过去就好了,你找个地方坐着,我过会儿回来。”哈利对德拉科说。后者点了点头,松开两人交握的手。

      哈利知道德拉科在此处必然不算好受,但无论他再怎样想为他避开风头,挡挡箭,德拉科也清楚自己终究要面对的人。因此,当小天狼星的身影从人群缝隙中剥露了出来——停顿,固定,眼睛朝他这边偏了偏,德拉科并没有躲开,只是微微垂下双眼,等待着对方向自己走近。
      布莱克先生今天穿了十分合身的灰色礼服,长发部分在脑后扎成一个揪,其余披在肩上,领口插着一直金粉点缀了的黄玫瑰。认真打理过后,他在众人之中英俊得咄咄逼人,光是走过来,就迎起了周围一些陌生来宾的注视。
      德拉科站在门帐旁边,耳后噗噗风声作响。眼角余光里,婚礼的伴郎靠在了左手边一根支撑帐篷的细柱子上,同德拉科一个方向看着人群,手里端着一杯香槟。
      “你知道我是怎么成为哈利教父的吗?”过了一会儿,小天狼星抿了一口酒,出其不意地问。
      德拉科愣了一下,偏头看了看他,又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正和韦斯莱先生说话的黑发男孩。
      没能鼓起勇气发声,德拉科摇了摇头以作答。
      小天狼星还是没有看他。如果不是这个角落里只有他们两人,德拉科定会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他设想过布莱克先生对自己的所有告诫或恐吓,甚至是愤怒,嘲笑。但耳中的男声此时平静而厚实,就和五月十八日那天晚上放走自己时一模一样。
      “他父母结婚的前一天晚上,我们给詹姆办了一场单身派对。詹姆是哈利的父亲,但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小天狼星听见德拉科“嗯”了一声,这才接着说了下去,“不是那种单身派对。我们没叫什么女孩,只是喝了很多很多的酒……詹姆醉得非常厉害,印象里我从没见他那样醉过。他说他很快就要成为一个有责任的丈夫,不久还要成为一个父亲,因此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小天狼星停了一下,像是在追溯回忆,又或是将轻而易举就能浮到眼前的画面用力推远一点。
      “那天的最后,詹姆抓住了我,说我比一个亲兄弟还要像他的亲人。他说他想把我留作一辈子的亲人,真正的亲人。我以为他单纯喝多了说醉话,但第二天,送完所有的宾客之后,他就把我留住,告诉我他已经和莉莉商量过了,等他们有了孩子,无论男女,我都会是他或者她的教父。”
      平缓的叙述很少停顿。德拉科屏息听着,明白这绝不是突发奇想的一个分享。
      果不其然,下一秒,小天狼话题一转,不容听错地问:“那天晚上,你是要按那颗按钮的,是吗?”
      德拉克别过头去,连对方的衣角都不敢再看。

      是吗?这个问题,他难道没有问过自己几千百遍?然而答案永远——永远都是他不知道。
      德拉科试过回到当时的情景,从那个时候的角度体会,也试过以现在的自己去衡量。他觉得他会那么做——他都准备好下手了。但是最后那秒,他是否能够鼓起勇气?如果不能,那到底是自己懦弱、救不了父亲母亲,还是因为哈利的央求,又或是心里那么一点——连自己都不确定存不存在的、对生命的不肯与敬畏?一个月早已过去,他仍然猜不透自己。而这个星期以来,没有了童话世界的填充,他不断梦到的又开始是那个晚上的数种可能。而无论在哪种可能里,自己都是碎裂的。
      如果不是哈利每晚都会发来的晚安,他想他会睡得更差。
      “我……不知道。”他诚实回答了小天狼星的话。他从不祈求这个人能原谅自己。
      “但你是要按的,不是吗?”小天狼星并没放过他。
      “我父母在另一边,他们用枪抵着……”德拉科无法回想那个画面。
      直到此时,小天狼星才终于瞥了一眼他,短短几秒,又转了回去。
      “我曾经有个哥哥。”
      小天狼星又开了口,似是随意地说。德拉科注意到了“曾经”这个词。
      “……他很久以前也帮里德尔做事。后来他离世了,你知道我最想念他的是什么时候吗?是我记不清父亲母亲样子的时候。”
      小天狼星不易觉察地吸了一口气,又静静呼出。
      “我并不觉得你配得上哈利,男孩。”
      德拉科心底刺了一下。他刚要变得紧缩,就又听见:“我不认为任何人配得上他,尤其是你。我是说……”小天狼星顿了顿,“但我见过他谈起你那时候的样子,那和他爸爸从前太像了,和他妈妈也像。我从未有过那种感受,我知道的感情,只是为家人、为朋友付出一切。而现在,哈利就是我唯一的家人。”
      他转过身来,终于直视德拉科。
      “我希望那天晚上,你是能按下那颗按钮的。”耳中立住一句话。
      德拉科终于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不比自己高,眼角细纹藏着挽不住的岁月。但就在他说这话之时,似有一阵风强劲而清透地吹过,像是门帐外的气流涌了进来,而小天狼星屹立不倒站在那里,足够年长、足够认定,好把所有的风收进胸膛。
      想遍一切可能,德拉科也没料到会听到这个。
      “什么?”他睁大眼睛,才意识到面对年长的人这样说话并不礼貌。更何况,面前这人需要他所有的尊敬……
      “事实是,汤姆·里德尔无论怎样都会把你父母杀了。我们比你更了解他,”小天狼星举杯喝了一口酒,眼见德拉科的身体忽然紧缩,“不会落的天平是没有轴心的……哈利和你想要怎么样,某种程度上我无权过问。但我还是希望,你清楚谁是你重要的人,并且有胆子,为他们做出一切。”
      他望进男孩怔怔的双眼,又从头到脚把他都看了一遍。几秒后,像是找不出什么令人喜爱之处,小天狼星耸了耸肩,“不过说这些也许太过严肃。谁知道呢?也许这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一场游戏,过阵子又会怎么想,谁也不知道……”
      这话倒是把德拉科从恍惚之中拉出来了。
      他眨眨眼睛,面对男人的侧脸,一直薄弱的语气终于有了厚度。
      “这不是游戏。”他肯定地说。
      怎么可能会是?
      小天狼星笑了一声,面容英俊而明朗。
      “你们马尔福啊,总是太过自信!我希望你比你父亲好那么一点点……事实上,为了哈利,我希望你比他好很多很多。”
      “我不是我父亲,布莱克先生。”
      “让我们走着看,嗯?”站直双腿,小天狼星端着酒杯准备离开,起步前又看回德拉科,补了一句:“以及,叫我小天狼星。那会是与你父亲不同的第一步。”
      说完,他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满帐篷的人熙熙攘攘,谈笑风生。帐篷另一头,又一个酒水桌边,哈利正为找不到德拉科心急,就被一个壮到遮住了他整个视野的人叫在原地——
      “哈利!我就知道你也在这儿!”
      哈利局促中勾了下嘴角,退后两步。
      “海格。”
      “Blimey……我有多久没见到你了?上次还是……是什么时候来着?”
      海格的胡子还是一样浓密,宽大的牛仔裤上散发着稻草的味道。为了来参加婚礼,他实则尝试整理过自己又多又乱的头发,又不幸以失败告终。
      “是……舞会?情人节舞会?”哈利试着伸头去往海格身后看,无奈他实在太高也太宽了。
      “舞会!”海格惊叹道,“这太难过了。科林很想你,下学期你可得来看看他。”
      脑海中浮现那匹奶牛色的马。
      “嗯,是……他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就是有点懒。但你能怪他们么?这天气越来越热了!”海格说着,捏着手帕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听着,哈利,我前天有节和低年级那些孩子的课,他们在说关于你的谣言,非常糟糕的谣言,他们说你和马尔福家那个孩子关系——关系很近。我哪能听他们这样说你!当时就骂了他们一顿——”
      “呃,海格……”
      “好吧,也许我不该对教过的学生有偏见,邓布利多会这么说。但是我——”
      他说着说着,突然就停止了。哈利看清他的表情,直觉般转过身去,就见德拉科向她走来。
      “他在这里干什么?”海格皱紧了眉头。他的眉毛本来就长,这会儿交在一起像是要打结。
      德拉科走到哈利身边,看了一眼正在和他说话的人,犹豫了一下,把手抬了起来。
      哈利自然而然地将它扣住。
      海格瞪大了眼。
      “那不是谣言……海格。”哈利看着又一个关心自己的人,讪讪地说。
      海格看上去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什么!”
      他大喊一声,迎起了旁边一堆人的注意力——其中就包括了正给赫敏拿饼干吃的罗恩。他吓了一跳,看过来后嘴里明显骂骂咧咧咧。
      “怎么会!”海格压低了声音,但这并不妨碍已有好几个人注意到了这边牵着手的两个男孩。
      哈利笑了一下,刚要解释,就见海格向德拉科走近了半步——
      “小子,我告诉你——”
      “我认为他今天已经听得够多了,海格!”哈利赶忙替人解围,拽着德拉科就往远一点的地方挤,“我们新学期都会回来上课的,你放心——我们喜欢骑马!到时候见。”
      他们像鱼一样滑进了人群缝隙,留海格在背后独自迷茫着。

      “……我知道你很受欢迎,但我没想到是这样的。”
      终于避开人们的目光后,德拉喃喃道。
      “怎么?你不服?”
      哈利咧嘴一笑,瞅着德拉科眨了眨眼。只见对方摇了摇头,抬起他的手吻了一下。
      心底忽然一烫。
      “没有人有理由不喜欢你,哈利。我从前是个傻子。”
      德拉科说着,又把哈利拉近了一点。心跳声和人群中的欢闹混杂在一起,分不清究竟哪个更响。哈利望着那双半透明的眼睛,明明身处这样漂亮的场面,却只想把德拉科偷走,偷回梦里,到储物间或是更小的、黑色的帐篷里,只有他们两人……
      努力克制着当众亲密的冲动,哈利环视周围寻找座位,接着就看见小天狼星坐在靠近礼台的一张桌上,向他招了招手。
      伴郎不是应该在候场了吗?哈利心里奇怪着,接着就意识到了一件更为紧要的事……
      他猛地看回德拉科去,一时间什么滚烫的想法都没有了。
      “我已经和他说过话了。”猜到哈利想问的事,德拉科稍稍拉开了距离。
      “然后呢?”哈利紧盯着他,仿佛自己才是会被威逼喝止的那一个。但德拉科只是摇了摇头,措辞片刻。
      “这么讲吧……我开始明白你为什么那样维护他了。”他轻轻地说。
      哈利眨了眨眼,几秒后,露出几天来最开朗的一个笑容。而德拉科觉得,为了这个笑容,他什么都愿意闯过。
      千万次,直到永远。

      “各位!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请找到座位坐下,都坐下!”
      喊话的是阿拉斯托·穆迪。听唐克斯说,司仪原本请的是邓布利多,只可惜后者今天有“非常重要的事”,不得不缺席。听到宣告,小天狼星立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两个走近的男孩指指自己旁边的座位,理着领结便往台上站着的卢平走去。
      礼台是用木头做的,上面摆有白色的纱帘和拱门,门上缠绕着桃金娘花。
      音乐响起,新娘挽着老唐克斯先生的手臂,掀开门帐走了进来。坐在第一排的安米朵拉红了眼,在他旁边,还留了两个给已故新郎父母的座位。

      唐克斯的婚纱是短袖的,这让她手臂上那道枪伤留下的伤疤一览无余。但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在乎,只带着哈利所见过的——最甜蜜的笑容,看向台上的丈夫,一步步走向他。她并没有穿高跟鞋——哈利在她路过时注意到,悄悄弯起了嘴角。
      典礼的步骤比起场地选择来讲要传统许多。交换戒指、亲吻过后,卢平摆手叫停了特邀来的爱尔兰乐队,拍拍穆迪的肩膀,接过他手上的话筒。
      今天的男主人公穿的是件白色的礼服,领口别着一朵白色玫瑰,和新娘发髻上蓝色那朵相衬。他难得穿这么崭新的衣服,身上的沧桑和疲倦都像被完全洗净,留下笔直的站姿和春风般温和的面色;再加上腼腆的微笑,看上去还有那么一点点书生气。
      “嗨……谢谢你们,谢谢今天抽空来到这里的每个人,”卢平拿着话筒站在台上,明明工作就是讲话,就是语言,此刻气势却很收敛,“所有的朋友,所有的家,很高兴你们都来了,把这个帐篷填得还算满。否则今天阳光很亮,再多透进来一点,我就没法睁着眼和妻子照相了……”
      观众席上发出一阵哄笑。哈利勾着嘴角,瞥了一眼台边独自抬着戒指盒的小天狼星。
      唐克斯为了等卢平,把身边所有同龄朋友都等已婚了,这场婚礼于是没有伴娘。这又让小天狼星错过了一个结识女孩的机会。哈利冷不丁地想到,又觉得这并没什么好在意的。
      “唐克斯和我,我们相识的机遇并没有那么浪漫……”
      卢平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新娘。
      “后来一路上,我们也因为共同的使命,走得并不容易。但好在一切到最后都是值得的。而我相信,我们曾经为此努力的那些人,今天若能来到现场,也会为我们感到高兴……”
      说到这儿,他向台下的哈利瞥了一眼。一旁的小天狼星微微低头,嘴角勾起。
      “……这是我等了很久的一天。”
      卢平抬起下巴,终于有了讲课时的自如风范。
      “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而在这个晴朗的六月午后,我很荣幸能将我们的幸福分享给你们。在座很多都知道,我很老套,非常喜欢莎士比亚。而人们总是说,剧本结尾若有场婚礼,那无论怎样就是一个喜剧,”他环视了一眼在座众人,脸上微笑愈发温柔,“这是我此生最幸福、最幸福的瞬间之一,如果一定要我比拟现在的心情的话,那未免就是——”
      “抱歉抱歉,大家!”唐克斯抢过话筒,对着嘉宾们致歉,眼睛却看着丈夫弯了起来,“我的新丈夫当英文老师太久了,有点儿职业病……真是不好意思……”
      明明是抱怨的话,却让帐篷里的氛围都更温暖了。人们欢笑着,纷纷朝新人们举杯。

      桌子底下,德拉科悄悄握住了哈利的手。

  • 作者有话要说:
    *梅兰妮·克莱因: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儿童精神分析和客体关系研究的先驱。
      
    Music - "Honest Songs" (Noah Gundersen)
    *下章转L站或ch搜索“Faiey Tale Chapter 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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