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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那日黎明 ...


  •   回程路上,哈利顶着出租车司机不时从后视镜里飘来的古怪目光,和德拉科谈开一切。
      “之前我完全没有联想过,汤姆这个名字实在太常见了,”他低头看着对方搭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指腹在他掌纹之间滑动,“实在是很神奇……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
      “命中注定我要拿着那个人的书、放在枕头旁边九个月?”德拉科抖了一下,不知道是被弄痒了,还是膈应到了极点,“贝拉特里克斯拿过已经够糟了,我现在…….我真的要把它烧了,那颜色我本来就不喜欢……为什么你的能是黑色的?”
      “你认真的吗?在意颜色?”哈利戳了一下他的手心。德拉科反射性地收拢手指——握住哈利的指头。他们望进彼此的眼睛,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我是说……我……嗯。”
      德拉科舌头打结,转过去看着窗户。哈利眼看他比第一次亲吻时还要青涩的模样,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终于把他放开。
      许久,德拉科眼望窗外飞速滑过的田野,轻声说道:“那个男孩……他和那个人很像。”
      “什么?”哈利没太听清。
      “那个男孩……他和汤姆·里德尔长得很像,”德拉科回过头来,靠进后座角落里,“当时在济贫院我就注意到了。我真以为在那里见到了他……或说小时候的他。”
      “所以你出去了?”哈利很快想了起来。
      德拉科点了点头。
      “他真的很吓人,”他说,“有时候我会……我会……”
      浅灰色的眼睛垂了下去,里面漫上一层暗淡的阴霾。哈利觉察到了他的低落,再次握住他的手。
      “德拉科,我在这里的。”
      他期待着德拉科笑起来,即使只有一下也好。到最后,他也确实笑了,嘴角的弧度却十分勉强。

      长达半个月的阴霾,无论结束后的阳光再怎晴朗,都无法轻易消除。德拉科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走出来,或者是否真能做到这个。爱哈利是他的选择,也是他挣扎许久后心甘情愿的认命。鼓起勇气——和勇气换来的温暖背后,却永远有伤痛的尖刺不断划过。他不敢去想太久的未来,甚至无法思考眼前一切、握着自己这只手触感之外的事。当他认真思考一切,他便会想起过去。它们早已烙上一生洗不去的伤疤,黑得像是没有光的极夜,深得像是那道深渊。即使哈利就在身旁,很多个无意的瞬间,德拉科仍然想要逃离。
      这毫无逻辑。明明决意留在这里的也是自己。
      按揉着眉心,他抽开哈利握住的手,抬着手腕看了一眼表。
      “……那艘船已经开走了。”德拉科说。
      “什么?”
      “父亲说好的,开去德国的船。”
      他放下手去,望回窗外。
      哈利看着他的侧脸被光照亮,没再说话。

      ……

      午后的校园很是清静,哈利牵着德拉科回到操场上,看见几个同级学生抱着书走过,想起邓布利多刚刚的提醒。
      “你的课本还完了吗?我还有几本科学的。”哈利问。
      “星期六就还过了。我本来要……你知道的。”德拉科低声道。
      哈利点点头,问他要不要随自己一起去,却见对方摇了摇头。
      “我想在这儿坐一会儿,你去吧。”
      他指了指礼堂外的那把木头长椅,朝哈利笑笑。后者注视他好一会儿,不自觉地多叮嘱几遍要他在那儿等着,这才转身离去。

      阳光很好,小花园里的夏花开得正艳。德拉科单穿一件衬衫,坐到长椅上,弯腰扣着手。旁边花坛里开着一些无名的白色小花——恍惚之间,他就想起许多个月以前、在梦境里,自己就以差不多的姿势,坐在差不多的长椅上,用数花瓣这样的幼稚方式决定是否向前再迈一步。
      那时他摘了许多雏菊,直到最后都没能把它们数完。那时哈利将他打断,而他在鲁莽之中做了属于那时的决定。
      再给他重来一百次的机会,他也会那么做。更何况现在,他甚至不再需要那些雏菊。

      ……可他还是会害怕。
      德拉科抬起头来,望向夏季独有的深蓝色天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看了一眼来自父亲不下十个的未接来电——还有来自母亲的五个,跟在父亲后面,全都无济于事。
      男孩低下头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

      科学走廊里,哈利抱着一沓子书,步履缓慢地向化学教室走。一个月前,他就是在这儿窃听到了德拉科与汤姆·里德尔的对话。那时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焦急之中没有任何余地注意自己的悲伤。
      他当然是悲伤的。怎么可能不?那夜他穿过半个校园奔向一个期待,换来的却是最大的打击和持续一整个星期的噩梦。那件事给德拉科留下了多少的震荡和恐惧,就给哈利留下了多少的绝望和失落。
      走出梦境,他们要怎样在一起?脑海里,哈利时刻记着德拉科月光下的坚定、太阳岛上夏日一般的温和。他记得他说的“选择”,记得他说的“一点点勇气”,就像记得自己狠了心也想德拉科过得平安,和以及那之前不顾一切要给他写信、要他们在一起的决心。
      他因此明白德拉科的畏惧和偶尔浮现的犹豫,也因此比德拉科还要担心他们中的某一个,会因为不知所措或是无法逃避的艰难而离开。

      此刻,哈利抱着书走过宽长的走廊,脑袋和心中都变得空旷。
      他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度过接下来的所有,就如同他们还并不习惯在梦境之外、真正属于他们的这个世界,如此近距离地相处。他们要学的还太多,未知的也还太多。童话世界教会了他们倾听心愿,也改变了他们,可接下来的路该往哪里走、该怎么走,他们仍需自己决定……
      “——哈利!”
      走神间,一个兴奋的声音从远而近——伴随着“啪塔啪嗒”脚步声,从后方窜到了哈利面前。科林·克里维抬着他的标志性相机,溜到眼前蹦跶两下,瞪着他喊:“我听说你和斯莱特林的德拉科·马尔福搞上了!天啊!他是怎么掰弯你的?”
      哈利差点把书抱掉。
      ——这传的是些什么?都是什么用词?
      “科林,我得去还这些化学书——”
      “快告诉我!快告诉我!你们是随意玩玩吗?还是认真的?我希望你们只是上床,因为我可讨厌那个人了,但我很喜欢你——”
      “科林!”
      哈利急忙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眼见斯内普正从走廊尽头幽灵一样荡过来。克林回过头,接着便像老鼠一样细细尖叫一声,一溜烟儿跑走了。
      斯内普走到哈利面前,俯视着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波特?”男人板着脸问。
      哈利祈祷刚才那些话这老蝙蝠一个词也没听见。
      “来还课本,先生。”
      上个月过后,他总算对这个人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尊敬,即使还是不太喜欢他。但他毕竟救了小天狼星,也救了德拉科。
      “放回我办公室去,教室已经锁了。”头顶的声音一如既往冷淡。
      哈利没再停留,径直往尽头那间办公室迈去。

      这人还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哈利这么想着,开门走进办公室,将怀里的书摆在斯内普的办公桌上。这个屋子还是一点没变,暗得就像地窖一样。他正要转身离开,就被桌上的一抹浅色吸引了注意力。

      那东西之所以能晃进眼角余光,是因为桌上的所有物件都太黑了。黑色的电脑,黑色的台灯,黑色的闹钟还有一个大概是藏蓝色的马克杯。而那片米白色的卡纸竖起来立在台灯下,仿佛乌云中的一道光,即使没有任何灯光照耀,也亮得耀眼。
      哈利有些疑惑。这东西看上去太秀气,上面甚至还画了一朵花,和斯内普的办公室格格不入。于是,他忍不住伸手把它拿了起来,看清上面画的是一朵英国不太常见的牵牛花。画画的人画工很精,铅笔不过几笔便把花瓣和茎叶的形状描绘得如同生物解剖图一样清楚。
      图画下面有几行手写的小字。哈利抬起卡片看清了它们,毫无预料便愣住了。

      「Dear Severus,
      (亲爱的西弗勒斯)

      This is the kind of flowers I've been talking about. They used to grow in our back garden, but I haven't seen any for a while.
      (这就是我说过那种花。它们从前总开在我家后院,但已经很久我都没有见过它们了)

      If you truly meant to find them for me, and succeed in doing so, please do feel free to enjoy the pleasure of knotting them together as I said. You may then know why I miss them so much.
      (如果你真的要去帮我找,并且成功了的话,你尽管我说过的方法,将它们系在一起。那之后,你或许就能明白我为什么想念它们了)

      Best,
      (祝好)

      L.E.」

      每行英文里,但逢“g”这个字母,尾端都会有个倒着的小弯勾。哈利太熟悉这种写法,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写的。而这个字迹也太过熟悉,尤其在他看过用它写下的、给自己的整整四页书信——又将它反复读了数遍之后。
      他呆呆地捏着这张卡片很久,翻来翻去都没看到其他什么内容。卡片已经有些泛黄,甚至发脆,年代再怎么也有二三十年那么久远。从前来到这间办公室时,它明明不在这里。
      他看看末尾那个简写,又看看斯内普摆放它的位置,又想想邓布利多说的话,突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

      正午的太阳升到了最高的位置。上课铃远远响起,操场上原本喧闹着的低年级学生很快没了影。
      哈利回来之时,德拉科刚给母亲发完两条信息。脚步声渐渐靠近,他收起手机抬起头,就见他的男孩皱着眉头走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了?”德拉科看着他坐在自己旁边,偏过头问。
      哈利先是摇了摇头,静默了足有半分钟,又踌躇道:“如果你意识到,你很不喜欢的人,和你妈妈从前的关系也许很近……你会怎么感觉?”
      “什么?“德拉科一下没听明白。
      然而哈利也不打算解释。他自顾自地又摇了摇头,刚想转移话题,就见德拉科并没注意听自己的话,而是低着头,眼神游离不定,逐渐涣散。
      “怎么了?”心里那股微弱的慌张悄悄升起。
      德拉科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终是问道:“你确定……你真的想好了,要和我在一起吗?”
      “我以为我们昨晚已经说过了?”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现在。”
      ——当终于相拥的喜悦淡去些许,现实空白与刺骨再无袒护。提起过去和告诉身边人终归是必要的一步,但不可避免的就是随之而来的、两人此时都能触碰到的忐忑。
      哈利抿了抿唇,望着德拉科的眼睛,猜测他最在意的究竟是哪一点。午后的风吹动他们的衬衫,礼堂旁的常青树上,树叶没有一片不是最绿的色泽。
      片刻,哈利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德拉科意外地抬起头,目光追随他的背影移到小花园的花圃边上,又见证着他弯腰摘下一朵橘黄色的金盏菊。

      指尖抚过重叠着的柔软花瓣。
      哈利回过头去,望着长椅上的德拉科浅浅一笑。
      他步步走回男孩身边,重新坐正了,煞有其事地将花递到他面前,字句清晰地问:“德拉科,马尔福。请问,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德拉科望着那朵花,眨了眨眼。

      这其实有点好笑。德拉科不由地想。
      金盏菊很小,被斯普劳特夫人照顾得再好也只有野花的气质。而哈利两指捏着它,严肃得就好像那是一朵郑重其事的玫瑰。如果圣戈萨赫罗真要维系这个“First-Date Flower”的传统,德拉科想,他们最好种些更好、更大的花。
      “……我以为,应该是我来摘给你的。”
      半晌,德拉科双唇微启。
      哈利歪了一下头,没太理解。
      “这不是一样的?”他不解地问,见德拉科摇了摇头,又说:“以及,你已经送过我一朵——不,整整一束玫瑰。这算是还你的。”
      德拉科不由失笑。他注视那朵小花又是好一会儿,最终接下了它。哈利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听裤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去接个电话。”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哈利起身离开。
      德拉科又一次等在原地,握着那朵花,见哈利已然走出视线,转眼望向校园四处。

      古老的红砖建筑在艳阳中呈现温暖的浅褐色,唯二例外的生物温室和艺术楼就在视野正前方,一左一右,成为暖色当中亮眼的灿白。德拉科从来只生活在过两个学校,小学一个,此处一个。
      远处,足球场上的哨声接连响起。伍德和弗林特又在进行他们不是已经多少次的对峙。德拉科这才想起,这半年复习期开始、竞赛活动取消,他已经很久没在球场上被哈利打败过了。
      温室玻璃之后,斯普劳特夫人正给浇着水。面前小草坪上,几个格兰芬多前前后后走向餐厅,其中就包括了随着肩膀——却因为某种原因,此时此刻总不停朝他投来奇怪目光的纳威·隆巴顿。
      德拉科无意和他对视一眼,又把头别开。

      哈利做事实在大胆。这种消息走漏得总是很快,更别提早上餐厅里还有不少的人。梦中醒来之前,德拉科就设想过和哈利在一起会牵扯出的一系列反应,只是这一切发生得还是太快。
      梦境之中,他可以诚实坦露心迹,握着他的手感受太阳最直接的温暖。现在,哈利的一言一行却在他心中摩擦出另一种火花。它微小,闪烁,带着灼烫的温度,像是打铁时敲在火光燧石中的锤子——“铛!铛!”几声,带着金属的利落和干脆,再多的僵硬也能够被炼软。
      德拉科之前想错了一个点。他以为自己可以追着哈利一直坚定,无论对方是否回应自己的心情。现在他仍然觉得可以这么做,只是他似乎……不再需要那么做了。
      那么现在呢?他能做的又是什么?

      握着金盏菊思索之间,哈利打完电话走了回来。
      “刚才那是小天狼星。”他语气随意地说,并未意识到这会给德拉科带来怎样的刺激。但德拉科实实在在被刺了一下,望着明显还要说话的哈利,眼里带上一丝不安。
      “他让我这两天就回去,卢平的婚礼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卢平的婚礼?”
      “嗯哼,他星期六要结婚了,和尼法朵拉·唐克斯,你的……”
      哈利坐回德拉科身边,掰着指头算了一下。
      “她妈妈是你妈妈的妹妹,也就意味着她是你的……”
      “表姐。”
      德拉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这个人。
      哈利笑了一下。紧接着,他安静了一会儿,又说:“卢平说,他欢迎你和我们一起去。”
      德拉科立时转向了哈利。
      “什么?”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哈利抬手蹭了一下鼻子,点点头,“你是他的学生,也不算完全不认识。但我想这多半是唐克斯的主意,刚才已经说了,她是你的表姐……”
      然而德拉科比谁都清楚,这绝对不是他们邀请自己的原因。于情于理,他都不是该在那里的人。
      “我以什么样的身份去?”
      “我男朋友?”
      “哈利,我们是在恋爱,没有要结婚。”
      “Well,我听过一个说法,两个人相处六个月就能判断要不要结婚,我们的每晚呆在一起多久了?我算算,一、二、三、四……”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德拉科有些恼怒了,且急躁。他低头掩饰着自己躲闪的眼神——该死的波特!乱想些什么……
      看着身旁男孩实在不自在的样子,哈利息事宁人地拍拍他的手,同时不得不在心里承认,他其实很怀念德拉科对他发火的样子。
      这不是说他喜欢吵架。只是……只是那样的德拉科,总好像更鲜活一点。

      长久的沉默因为“婚礼”这个糟糕的话题,滋生在夏日炎炎的午后。德拉科将金盏菊捏在指尖转了又转,放低声音问:“布莱克先生会在那里?”
      哈利停顿了一下。
      ……这也许……才是的德拉科真正忌惮的地方。
      “他会在。”哈利无意捏住了自己的膝盖,压住一口呼吸。德拉科斜过眼来,不费吹灰之力便注意到了哈利意图隐藏住的紧张。
      “……这就是我说的,你是否真的想好了。”德拉科的声音很沉,压在哈利心弦上,叫它摇摇晃晃。
      他们畏惧的并非过往,而是是否真要向前。那些笃定和坚持毕竟诞生于一场梦——最后得以让它长久留存下去的,又会是什么?
      “德拉科……德拉科,”哈利握紧男孩的手,叫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我们试试,好吗?像你说的,我们试试。”
      他哈利·波特长到十六岁——快十七岁了,很少索求或是允许自己渴望什么。从前要不到,后来告诉自己他不需要。可他毕竟也是常人;想要靠近,不是因为畏惧孤独,而是因为他明白什么是开心。
      森林中的游戏是,面粉中的大笑是;那些沉默的、对望无言的时刻是,所有的拥抱和握紧了的双手都是。在所有记忆中的画面和回不去的梦境之间,唯一真实的也许只有那些感受。
      而哈利不想那些感受只被自己铭记,因为德拉科就在他眼前,以同样专注的眼神凝望着他。
      再下一秒,德拉科便伸过头来,扶住他的下巴——吻住了他。

      哈利闭上双眼,呼吸放缓间感到每个细胞都为落在身上的阳光而雀跃。原以为这么久过去,他总该习惯了德拉科的味道和触感——然而事实就是,胸中的心跳仍会变快,意识仍然会变得不够清醒……除了抓紧德拉科支撑的手,哈利找不到任何克制自己沉醉下去的方式。
      一阵脚步声嚓嚓嚓地经过。两个男孩慌忙停止了亲近,转头看见斯拉格霍恩在他们面前站停了脚步。
      “呃……”
      眼神常常迷离的美术老师此刻睁大了眼,很快又把头转到正面去,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他迈着小步匆匆走远,哈利的德拉科这才看回彼此,同时静默了一会儿,又都微笑起来。
      “恭喜你,波特先生。看样子,你刚刚成为了一个更不讨人喜欢、更不守规矩的格兰芬多。”
      “那么你呢?一个更加诡计多端的斯莱特林?”
      哈利笑着推回德拉科的话。
      “我?”
      德拉科抚摸着哈利的下颚,目光缓缓描摹过他每一处五官轮廓。此时,哈利就这样任他做着最微小的动作,掌心指腹的触感细腻到不容置疑……
      “我刚刚成为了……”德拉科摩挲着他的皮肤,声音越来越轻,“我刚刚成为了……最幸运的一个人。”

      德拉科从未告诉过哈利,除夕雪夜之中,他是怎样找到他的。他也不准备说——那毕竟是心底最深最深的一个秘密。
      那双套鞋终究带他回到了家。

      ……

      日落之前,哈利在第十次尝试和罗恩说话——并以失败告终后,拉着德拉科到校门外那家烘培店解决晚饭。公开不过一天的时间,两人好上了这事便以中学特有的速度传遍了所有年级。科林的相机快门随时都可能在餐厅的某个角落按响,他们于是选择性逃离了众人过于夸张的反应——
      这夸张倒也情有可原。
      “我早说了,马尔福那都是在调戏波特。”
      一个高年级的斯莱特林在瞅见他们从校门口回来之时,嗤笑着说道。九个月以前,他也对这俩没事找事干的人做过评价。那评价在今时今日来看,也许同样精准——
      “他们又开始了。”他曾这样说。

      无所谓有没有人在看,两个男孩还是牵着手回了学校。路过艺术楼,哈利习惯性地抬头去看那扇又窄又长的二楼窗户,接着就意识到他要看的人已经走在身边。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哈利将人拉停下来问。
      “什么?”德拉科站住了脚。
      “你写的那首曲子,是关于什么的?”
      他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
      被问的人反应了一阵,顺着哈利的目光看向最熟悉的那扇琴房窗户。他先是有些疑惑,因为他弹过的曲子实在太多,这么一问毫无铺垫。但紧接着,他很快想起五月开始时,琴房当中那个意外的碰面,还有当时放在琴架上的铺子……
      德拉科清了清嗓子,可疑地移开了眼睛。
      “你知道我说的哪首?”哈利探究地盯着他。
      “那是……那是……”德拉科支支吾吾。
      “是什么?”
      “你不该擅自看它的……”
      “因为那间琴房是马尔福家的私人财产?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为了躲避哈利的注视,德拉科无意中一直闭着气,脸都要憋红了。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把嘴打开,露出一副恼羞成怒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好吧!那就是关于你的,行了吗?”德拉科说。
      哈利“啊”了一声,正视前方不再说话。德拉科本以为会在这人脸上看见得逞或者矫情的、沾沾自喜的微笑。然而哈利只是抬起手扶了扶眼镜,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人为我谱曲。”
      德拉科愣了一下,看着哈利确实惊喜的神情,不知怎么心里拧了一下。但他很快找回了要说的话。
      “那是关于你的,不是为你写的。”
      “哦,对,这里面区别很大。”
      哈利说完,不住笑出声来。德拉科看着他弯起的眼角,没多久也绷不住了。

      一会儿过后。

      “你能弹给我听吗?完整的一遍。”
      哈利还是说出了那个愿望。
      德拉科挑了一下眉,牵过他的手拐了个弯。

      ……

      角落里的琴室虽然很小,却因为那扇落地窗有着充足的自然光。开门之时,哈利望着窗外愣了一愣——现在正值夕阳,薄云刷上深沉的紫红色,边缘却又泛起淡淡一道粉。藏蓝色的天空和余晖金光就从后面穿梭出来,而德拉科轻车熟路走到窗前搬过琴凳,摆到钢琴前面放稳,再翻开琴盖。
      温暖的光晕将纤瘦的身影照得有些模糊,甚至是虚幻。但德拉科的一举一动都那样娴熟,不带犹豫便划开了使人出神的画面。
      那一刻,哈利有个奇怪的感觉,那就是德拉科不言不语中,终于将自己带到了他的世界中来。
      这件琴房他已闯入过两次,但没有哪次,他是如此安心地停留在这里的。

      “不许评价。”德拉科板着声音,在琴凳上坐了下来。
      哈利关上房门走到墙边,倚着墙看他落下手腕。
      星点般的音符慢慢响了起来。哈利安静注视着德拉科手指的移动——那些黑或白的键盘如何在他袖子边上起起落落。熟悉的乐章已经听过两遍,却因此时离得太近而听起来不太一样。
      进入演奏状态,德拉科比今天任何时候看上去都要自如。而哈利——他看着那些琴键,看着看着,又抬高视线,望向德拉科被光照亮的侧脸。
      时间在那里一刻,变得令人捉摸不清、无法知觉。

      什么是爱?如果不是千百遍,对时间的叩问。
      问一瞬为何感觉起来像是永远,音符多米诺骨牌般倒下的连续谱里,人又为何会慌张于找不到栖身之地?想要抓住却又握空,想要停留又想走到更远。
      叩问,问一个人究竟可以分成多少份来存在?眼前的男孩是另一个时空里十九世纪的小绅士,还是正在弹琴的少年?所有的碎片,都构不成一个完整的人。哈利似乎渴望着,渴望着靠近那个更完整的德拉科——又想抓住他的无数个瞬间,要自己在其中同时存在。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判别那场梦的真实与否了——即使相信魔法,即使猜出了小汤姆的身份,他也终究只能把那归作记忆。
      如果不是德拉科在这儿,他们在一起,哈利想,他会从梦境结束那一分钟起就怀疑它的真实性。而真正证实它存在过的,不是那本书,不是共享的记忆,而是现在的德拉科。
      还有现在的自己。现在的他们。

      一曲结束,德拉科将手落回到了膝盖上。他扭头望着墙边的哈利,故作随意地耸了耸肩。
      “是音乐考试单元二的作业,一直没有取名。弗立维先生说没什么太大关系,就当未命名的一首交了。”他一手叩着琴键解释道,抬眼瞥了一下哈利,似乎在等他的反应。后者把手抬起来,摸了一下嘴唇,“我之前觉得,它让我想起了星星。”
      德拉科歪了一下头。
      “但不是那种……就……不是我们在圣沙镇看见的那种星星,”哈利停了一下,见德拉科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不是那种,而是更隐晦的,后面才会亮起来的,像你的曲子一样,更像是……更像是……”
      “晨星。”
      德拉科说出了他心里的话。
      哈利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见德拉科慢慢起身。
      “了不起,波特。我还以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音乐白痴。”
      “你从哪儿得来的结论?”
      “你连那树精的民谣都唱不好。”
      “什么树——我本来就不常唱歌!”
      “你把钢琴当鼓敲。”
      “我那时喝醉了!我那时——”
      哈利话没说完,便被堵住了嘴唇。莽撞的吻从用力逐渐变得温柔,到最后,哈利直接把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他愣怔着望进德拉科不能再近的灰眼睛,心跳着尝试动弹,才发现自己的腰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搂住。
      “那你喝醉之后,和我说了什么?记得吗?”德拉科凑近他问。
      哈利又愣了一下,想起来之后很快红了脸。
      “我不觉得我们应该在学校里……在学校里……我是说,我都还没搬完宿舍……”
      德拉科等待着他把话说完话,见那双刚刚吻过的嘴唇一张一合又抿紧,转而轻笑一声,放开哈利去关琴盖。
      “开玩笑的,等你准备好了。”他右手扶住琴盖,关到一半又停在那里,垂着眼睛说:“以防你又一次变得奇怪。”
      哈利微微皱起了眉。
      他知道他们曾经在这事上有过误解,但昨晚他已经把大天使魔镜的事情说得很清楚。德拉科此时合拢琴盖,牵强的微笑明显表示着他远没有听起来那样轻松。
      北方大地时自己突然的转变给对方造成过多少的伤害,哈利早在意识到一切的那天便想了成百上千遍。就在此刻,他也许比德拉科还要清楚他小心翼翼的原因。
      “你来一下,我给你看样东西。”
      思维跳跃中,哈利想起他们就在艺术楼里。德拉科探究地看着他,下一秒便被拉出了琴房。

      不过一分钟的功夫,哈利便将德拉科拉出了音乐区,拉下一楼又一楼,直到来到负一层的美术展览区。所有年级的美术考试都已结束,这里因此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完成作品:素描、油画、水彩画、纸塑、石膏雕像、摄影、电子艺术……
      德拉科左右观望着走廊里五颜六色的东西,想起他已经两年没有进过美术区了。九年级选修之后,他便完全无视了琴房楼下这块区域,对于这里发生了什么毫不关心,即使每年的毕业展览都很隆重。
      又过了一分钟的寻找,哈利终于停了下来。德拉科收到暗示抬起头,不用更多的解释,便知道了哈利要他看的是什么。
      一幅A2大小的油画挂在墙壁靠上的位置。大小和颜色都不算起眼,却让德拉科的好一阵愣神。

      那幅画上画了两座雪山,一道银河,一匹白马。
      直到现在,德拉科仍旧能够想起那个夜晚浑身碎裂的疼痛。如果他再允许自己回到过去一点,他便能感到寒风吹过领口,永不停歇地吹着,灌进他的身体里,让所有血液变得冰凉……
      “我希望我从未推开过你。”
      哈利轻声说。

      德拉科长久仰望着那幅画。恍神间想到如果他多好奇一点,顺路来看看展览,说不定就能提前一点知道真相。但过去几个月来,他又能余下多少的心力,去容许“好奇”这种东西出现呢?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以后住在一起……”德拉科恍恍惚惚地说,没看到哈利的眼皮微微一颤,“我们应该把它挂起来,挂在卧室的墙上。”
      “又或者把它烧了。”哈利说。
      德拉科扭过头来,惊讶地看他一眼。几秒后,又心领神会,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或者把它烧了。”他耸了耸肩。

      ……

      走出艺术楼,德拉科又一次看了眼手机,并在哈利的注视之下又一次收了起来。
      “是你父母吗?”哈利敏感地问。
      德拉科点了点头。
      “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们只是……”
      “我觉得你应该接通。”哈利看着屏幕上又一次显示出的来电提醒说。
      德拉科皱了一下眉。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哈利放轻声音,握了一下他的肩膀。
      反复犹豫后,德拉科握着手机走远。

      留在这里需要鼓足多大的勇气、做好多少的牺牲准备,哈利十分清楚。要不是这样,几天前他也不会下定决心守口如瓶,说服自己接受永远的分开。
      然而现在,德拉科既已做了他的决定,就不是自己再该犹豫和推开的时候。这一点,他想他还足够清楚。
      玻璃门从身后打开,艺术楼里又走出一个人。
      “嗨,哈利!”

      转过身去,卢娜正抱着一本素描本,淡淡笑着。
      “嗨,卢娜。”他们向来都是这么打招呼的。
      金发女孩斜了斜眼睛,远远望见小草坪上将手机握在耳边的德拉科。
      “我听说你们两个相爱了。”她轻飘飘地说。
      一天中听了不同版本的传言,这还是用词最浪漫的一个,甚至让哈利感到有些肉麻,就差没在女孩面前轻轻一抖了。
      “是……大概吧,”他把双手插进裤兜,不自在地挪了挪脚,“大家都不太相信,我也不知道现在传成了什么样……”
      “我相信啊。”卢娜眨了眨眼。
      哈利于是望着她,也眨了眨眼。
      “你什么?”到现在,他都弄不明白这个古怪姑娘的说话逻辑。
      卢娜歪了一下头,看上去很灵巧。
      “你们之前看上去就很亲近,只不过用了别的方式。”
      说完,她又朝哈利勾了勾嘴角,迈步离开。

      哈利盯着她一蹦一跳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对这个评价作何反应。
      如果真要把童话世界的一切告诉给学校里的人——他瘪着嘴想——唯一会相信的,恐怕也只有卢娜了。
      这对说服别人可没半点帮助。

  • 作者有话要说:  Music - “Everything Unsaid” (Joshua Hysl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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