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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回 ...


  •   冰凉的空气,蜡油清香,闷了一夜的酒气……
      怀里紧贴皮肤的……皮肤上的温暖……

      德拉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这太突然了。
      他甚至怀疑,这是他生日许的愿起了效,毕竟那大概或许是无意中许的,而人们总说这样的愿望要比讲出来的那些要灵验。
      他只知道,当他收完房间躺到床上,正准备清空脑袋开始又一次的入睡尝试,不受控制的、熟悉的困意便把他卷入其中。再清醒过来,他就掉到了一张陌生的、比家里的那张硬上许多也窄上许多的木板床上,丝绸的薄被变成又厚又重质感粗糙的绒被。而绒被底下,他的怀中,忽然多了一个人。

      轻薄而温暖的触感贴在掌心,仿佛一片烘热了的云,随时都会融化。德拉科不敢睁眼,也不敢动弹。他放缓了呼吸,怕这一切不是真的。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怀中的人忽然动了一下,膝盖触碰到他的腿根,一只手摸索着往他的胸膛上蹭。
      预料之外的情况让德拉科紧张得要命,就差没蜷缩起来,更别提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依旧紧闭着眼——他大脑飞快转动,下一秒却感觉有什么柔软的、微微湿润的东西贴上了他的锁骨,又顺着肩膀和脖子,羽毛似地轻轻扫过,时而停顿,又伴着沉重的、压抑的呼吸声,一路向上,直到落在他的下巴,脸颊。
      然后是嘴角。

      要了命了……
      德拉科试图挪动手指,给出自己已经醒来的信号。但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嘴唇就被一个轻柔的、带有酒气的力道压住。
      他不敢呼吸,只能任着对方动作。
      这不能算作一个……吻,因为那片柔软的触感从一压上来就没挪动过,没含也没咬,只是固定在那里,于一声微弱的喘息之后,慢慢加重。
      直到牙龈开始发痛,被堵住的呼吸不得不从鼻子蹿出,德拉科这才睁开了眼,胸口上下起伏着,望向近在咫尺、黑暗中仍然隐隐发着亮的绿色双眸。
      极光般的光泽就这样穿过了他。像是趁人熟睡时捅进心脏的一把利刃。立刻,便让那里开始流血。
      德拉科觉得自己在颤抖。但此刻他们离的太近,任何的反应都会被对方感知到。极力的隐忍于是加重了他的疼痛——他觉得自己就要昏过去,却努力镇静清醒着,生怕一闭眼就再也无法归来。
      “……嗨。”
      哈利轻轻地说,一手抚上他的脸颊,又把他的刘海拨开,“……睡得好吗?”
      他一边问着,又贴近德拉科的嘴唇。
      这次,湿润的唇瓣轻轻分开——算是一个吻了。

      睡得……
      德拉科不知道怎么回答。况且,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发出声音。喉咙像被细线勒住一样,剧痛的同时无法打开。他于是点了点头,眼睛望着哈利因为光线不足而模糊的脸庞。他以为他忘记了。他以为他不会再为这张脸——微笑着——注目自己的样子手足无措。心跳混乱得让人眩晕,部分也许是“昨夜”酒精的祸。哈利愣了一下,低头去看他的胸口——还有覆在他心脏上的那只手。
      “还……”
      德拉科于是不得不强撑着回答。刚刚撑出一个音节,便听见自己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还好……你呢?”
      他紧张地反问,这会儿才有心把上次梦里所有的事回想了一遍。那感觉起来有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哈利听到他说话,嘴角的微笑更明显了。这加重了德拉科心中的痛感——那把匕首开始扭动。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去,触碰哈利的脸颊。对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稍稍偏头,让脸庞完全贴合在他的掌心里。那块皮肤明明有些冰凉,却让德拉科从指间到四肢百骸都滚烫了起来。
      他终于意识到这是真的,并在那一刻完全僵住。

      沉睡已久的愿望被顷刻唤醒。金发男孩撑住床板,有些摇晃地坐了起来。哈利原本半个人趴在他身上,见状便也后退坐直了,两手抱着厚厚的绒被,眼神明澈地,在昏暗中与他对视。
      “怎么了……?”
      他注视着德拉科的一举一动,语气中夹带了一丝德拉科从未听过的,类似于担忧,却又带着一丝……一丝……一丝试探的意味。德拉科随即摇了摇头,飞快调整了心跳和神情,缓缓前倾,凑近,在短暂的踌躇之后,吻住了哈利的嘴唇。
      “唔……”
      哈利发出一个闷哼,适应了一阵之后抬起手来,扶住了德拉科的后脑勺。脑后的手掌轻轻用力,像是要把吻加深。然而就算只是舌尖与舌尖的触碰、嘴唇上缓慢细琢的温暖,也让德拉科几近情绪失控。他随即退后,深呼吸的同时盯住哈利的双眼。
      如果可以,他愿这双眼睛永远嵌在他的梦境之中。无论他在哪里,无论是不是真的……

      屋内的窗帘没有拉严。缝隙之外,哥本哈根的天仍是暗的。皇家剧院的穹顶在月光下呈现出深沉的幽绿色,更远处的塔楼只剩黑影般的尖顶。
      哈利垂下眼睛,无声勾起嘴角。再然后,他转头望向窗外,“……雪停了。”
      他轻轻地说,长久凝视着那个方向。

      是的,雪停了。
      恍惚中,德拉科也看向了窗外;几秒过去,意识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你是怎么看见……”
      他记得自己酒醉之中把那副圆框眼镜扔到了床下。而哈利现在明眸善睐没有任何镜片遮挡,又是怎么看清雪是否停下的?
      哈利把头转了回来,望着他,眨了眨眼。
      “用听的。”
      他这么回答,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顾自笑出了声。德拉科不明所以,却仍然全神贯注乃至于无法自拔地捕捉着他脸上的每一处变化。斯莱特林从来都很擅长观察,他却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寻求对方脸上的线索或是暗示。因为他没有在思考,完全没有。他只想这么看着他,看着他不知为什么把自己逗笑。一直看着,最好永远看着。
      “你要再睡会儿吗?”哈利问他,就像是平常爱侣早上的问好一样。对于这样细碎平淡的场景,德拉科从来没有过特别的想象或向往。可就在这一刻,他觉得,这才是他最不可触及的一个遥远梦乡。
      他向下移动视线,目光扫过哈利光滑的、夜色中闪有薄薄一层银光的上半身肌肤。喉咙变得干燥,心跳也加快起来。
      这一切都太失控了……太失控了!
      德拉科别回头,动身将脚伸到地上,背对哈利捡起地上的衣服。
      “你……”
      “我回房间一趟……换件新的衣服,”他为这个蹩脚的借口咬牙切齿,怕哈利误解了自己,便又抓起被子遮住下半身,伸头吻了吻他,“待会儿我再回来,好吗?”
      “我可以跟你去——”
      “不……不,你留在这儿。”
      时间。他需要时间冷静,需要时间面对这个情况。轻柔的声音中带了不自觉的急切,他担心地看着哈利,祈祷自己的行为不要让他感到受挫。
      然而哈利却比想象中要坦然自若。即便嘴角的放平暴露了他多少的不安,他仍然点了点头,只握了一下德拉科的手,便说:“你会回来?”
      “我保证。”
      “你保证?”
      “我保证。”
      “好。”

      德拉科回握他的手,想要微笑却又扯不动嘴角。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就现在的处境,任何的快乐似乎都是对于自己和爸爸妈妈的背叛。
      心下沉重着,他拾起地上的衣服裤子,借着黑暗穿好,径直走出了门。

      背后,哈利凝望他离去的方向很久,身体向后倒回床上,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缓缓闭上双眼。

      ……

      “嚓——”

      火柴被划亮,钻进黑夜仿佛一只年幼的萤火虫。黑发男孩用手护着火光,弯腰点亮床头矮柜上的蜡烛,又走到墙边,将上面嵌着的一盏烛台点燃。
      回过头,他看了看地上散落着的两件黑色披风,还有自己的圆框眼镜。那眼镜歪倒在墙角,两脚朝天地翻了过来,看上去倒是没坏。
      哈利于是走过去,捡起它来戴上,又搭上了领口最后两个纽扣。直到这时。他才算穿戴整齐。

      这真是一个经典的“Morning-After”场景。哈利有点好笑地想。他从蜡烛旁边拾起那根久违的冬青木魔杖,挥了两下点亮一个荧光咒,又让它熄灭。
      ——德拉科的样子无限接近于落荒而逃。如果他是个在重自己贞德的保守女孩,他早该愤怒于此并伤心欲绝了。
      但他不是保守女孩,德拉科也不是。而这或许也不是重点,因为他知道对方不过是一时慌乱,过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他的德拉科总是会回来的。
      入睡之前,哈利其实有过担心,担心隔了这么久之后梦境的时间或许都在流逝,而自己说不定被德拉科误以为死亡埋了起来。但直觉中,他就知道自己还能回到这里,而那个男孩会是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事情也确实如此发生了。
      但时间的停滞还是让他有些恍然。
      窗外,哥本哈根还是冰雪覆盖的样子,和离开那天一摸一样。他不太知道这般时间延续的原理在哪儿,济贫院的那个小男孩也没有提到过……
      对,那个小男孩。

      哈利忽然想起枕头底下还压着写给小汤姆的童话故事。他随之伸手去找,不一会儿就把它摸了出来,纸张变得皱巴巴的。
      枕头上,两人躺过的地方留有着两个不规则的、相连在一起的凹陷。哈利借烛光注视着他们,久久注视着,直到脸颊微微发烫,胸口也热了起来。
      他不是什么在重贞德的人……但那也确实是他的第一次。从床上爬起来那刻,他就注意到除了宿醉带来的头晕反胃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服的地方。这让他十分惊讶。学校的卫生教育做得极好,他知道一开始多半都是会疼的,这是先前荒郊野外中他总有点犹豫的原因之一。只是之一。
      肩膀,没事。双腿,没事。再往后……也都没事。他都怀疑他们是不是根本没做。但如果有的话,德拉科该温柔到什么程度才能这样?他真开始有点后悔,自己什么也记不住了……

      轻轻叹出一口气,哈利走到窗边,把窗帘更多拉开。月光浇满了他的全身,洁白的衬衫发出银色的光芒,就像铺开在他眼前的古老街道和错落屋顶那样。它们有的尖有的平,有的是个圆形的罩子,却都盛着如水般的月色,在黑夜之中熟睡。
      停顿片刻,哈利将视线投到距离最近的、皇家剧院前宽敞的大街上去。上面满是新雪,看不到什么灰尘或者污秽的痕迹。
      太干净了。
      眉心微动,哈利又看向路上的煤油灯。它们顶上盖着雪,玻璃罩却灰蒙蒙的,就和他那晚从济贫院回来看到的一样,上面的阴影诡异而哀伤。
      还行……
      他默念着,目光聚焦到近处,猛然看见窗外爬着的一只八角蜘蛛——这着实把他吓了一跳,退后几步瞪大了眼。随后,他又把自己逗笑了,摇头回到床边坐下,望着最远处那轮圆月,逐渐放空。

      他在确认。确认自己所看到的已不再受任何东西影响。不过他很快就能肯定这一点。
      不需要把视线里每个不好的细节都挑出来,不需要虐待自己一样去找茬。他记得半年前的感受,也就知道现在和从前的不同之处。
      那就像是空气。从前是温暖的、炽热的,永远浮在鼻腔之上,吸进它于是需要抬头、把下巴扬起来,又因为这个动作和嗅觉里的花香感到巨大的满足。然而现在,所有的气流就在他身边环绕。或凉或热,或像酒香一样浓郁——又不可置否地带着一夜沉闷之后的干燥和怪味。
      他知道区别在哪儿,也能用过去每段记忆做总结和分析,像是做化学题那样,验证自己现在看到的一切的确是正常了。正常了好一段时间。
      但他仍然会忍不住地有点担忧,担忧也许自己又看错了什么、感觉错了什么。例如当德拉科的双眼望着自己,身体一半露在自己面前之时……那种感觉还是太过美好,太过令人激动,而让他呼吸失控。

      该如何去相信一切?当所见总是狡猾的?
      哈利眼望窗外,满目月光却更多地只是注意到窗缝里漏进来的一丝气流细响,“嘶嘶”的声音,像是冬蛇吐信,或是未盖稳的水壶冒出的低吟。
      ——那就去听。

      哈利闭上眼,黑暗中想起妈妈的话。
      ——去听。哈利。
      仿如刚才,视野模糊中,他仍能根据窗外风啸的减弱和雪花拍打声的消失,听出雪已停了。

      去听。哈利。
      呼吸的声音。眼里的声音。

      ……

      直到天色泛亮,幽蓝色的光芒从城市的另一头浮现,德拉科才回到了哈利的房间,白色棉裤和上半身同样颜色的衬衫连在一起,让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流畅连贯。加绒的棕色马甲和黑皮带覆盖在上面,成为唯一的点缀和打扰。
      哈利颤了一下,注视着他这副样子,一时间把焦心的、“怎么这么久”的话都吞了回去。他肯定自己现在眼里没什么东西,但德拉科的模样仍像地心引力一样,将他向下拖坠,坠得如同落入太空,又绕了一个大弯回到本人身上去。
      他于是站了起来,离开床边朝他走上几步。
      “…你饿吗?餐厅已经开了。”德拉科问。
      他们之间是真的没有其他开场白了吗?哈利不觉又有点想笑。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跟着走出房间。

      走廊里的煤气壁灯每隔十米才一个,视线因此忽明忽暗。墙上彩绘是波斯风格的百花图案,暗的地方只能看出同心圆状的整体规律,亮的地方才有莲花和鸢尾花从线条和色彩中生长出来。走到又一段亮处时,德拉科看了他一眼,平常地问:“你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哈利扭头对上他的视线,停顿了一会儿。
      “我们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他纠正道。
      昏黄灯光下,德拉科眼里的灰色微微一晃,透明浅淡的水沾了橘黄色的波纹。哈利盯着他。
      “嘎吱”一声,一道木门从离他们三步距离的墙上打开。里面缓步走出两位戴着圆帽的小姐。她们低声交谈着,慢条斯理把棉手套往手上戴。注意到两个站在走廊中间的男孩,其中一个扬起下巴,朝哈利抛来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他依稀觉得这人有点脸熟,又想不起来是谁,索性埋头接着向前走。

      直到下到一层,他才终于想起来,那是舞会上和他说过两句话的、浑身着白纱头戴鲜花的那位姑娘。而德拉科也恢复了自持的神色,边走路,边想起什么似的,张口又闭口,最后又张口,问:“你之前说……还可能有一颗金苹果?你想继续那事?”
      “只有在你不误解的前提下。”
      “我?我误解什么?”德拉科不解地问。
      哈利犹豫了一下。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餐厅门前。宴会的阵仗一大早就被收拾完了,现在北方旅店又是平常的样子。除了栏杆上仍未卸下的云杉叶和玫瑰,没有什么记载或暗示着不久前的喧嚣和热闹。
      思量片刻,哈利把德拉科拉到了楼梯旁边——一个和他小时候居住的碗柜很像的小门里。事实上这里的许多楼梯边都有这样的“沙洞子”。他们之前也遇见过,里面装的不是清洁工具就是旧物。
      踢开脚边的扫帚关上门,哈利一手拉着德拉科的手臂,在沉闷的空气中琢磨自己想说的话。沙洞子的顶部比小时候碗柜里的高,却也蹭到了哈利的头发。德拉科比他高一点,因此不得不弯下脖子。
      “我需要你,不止是因为……需要一个旅伴。”
      狭小的空间让哈利愈发忐忑。他不习惯于这样表达自己。如果再多说两句,他定会浑身瘙痒到扭捏起来。但他必须把话说完,否则回来就毫无意义。
      “我是有点想……很愿意把这事做完……”
      不止是为了有始有终,还为了能够踏实地、自在地留在这里。
      “但没有你我是不会继续的……我是可以去,但是我想你在……但……但这不是为什么我需要你……我……”
      矛盾的话越说越乱,连他自己都听不懂这是在说什么。然而德拉科弯着腰,近距离凝望着他,眼神看上去并不迷茫。
      紧接着,那双灰眼睛的主人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举动:他伸出手来,把哈利搂进怀中,以一个极其别扭和不舒服的姿势,顺着本来已经弯下的脖子,低头,闭眼,轻吻哈利的眉心。
      哈利轻轻抖了一下。
      这太……太温柔了……
      他怎么能……

      “……我明白。”
      德拉科贴着他的额头说,嘴唇微张烘热了原本冰凉的皮肤。哈利环住他的背,借着这个姿势把眼皮贴在德拉科的脖子上。他们就这样,在满是灰尘的窄柜子里无声依偎着,呼吸声越来越小,直到德拉科又说了一句话。
      “我去。”他说。
      语气平静,加一个词都是多余。
      恍然间,哈利想起很久以前,在那座池塘边的农场,这男孩一边嘲笑自己,一边自告奋勇的样子。那时他心里无法自控地变得温暖——谁知其中有多少是那些玻璃碎片的作用?但现在,他更多感到的,却是一种接近于悲伤的触动。
      手臂收紧,胸口的温度是他的也是自己的。
      “出去吗?”
      “嗯。”
      哈利点点头,先一步推开了门。
      万幸,楼梯附近此时并没有人。他们先后从沙洞子里走出来,拉拉衣摆,走向敞开的餐厅拱门。

      ……

      “…这片大陆的东南角尽头,死神的温室……他原话是这么说的。”
      早餐以后,两人回到了哈利的房间收拾东西。黑发男孩站在床边,把行囊里的东西数了又数。这个过程给了他一种奇特的喜悦感,很微小,却和此时德拉科就站在自己身后的安稳交织在一起,让这个刚刚明亮起来的午后变得格外温暖。
      窗帘完全拉开,外面屋顶上的积雪璀璨发亮,仿佛累了一夜的繁星都在上面安睡。融雪总是要比下雪的时候要冷,哈利却觉得这是个好日子。更何况他们要往南边走,那边说不定气温要高一些。
      “这名字……这听起来并不友好,”德拉科在背后喃喃道,听起来心神不宁,“那么之后呢?假使这次能够成功……”
      哈利拉紧亚麻布袋上的绳索,回头看他。
      “我在尼博德区遇见过我们曾经在……”他停了一下,观察着德拉科的表情,“在沼泽地遇见的那位船夫,
      亚夫……亚夫丹尼得斯。他说他现在有更多的船了,也许我们就可以借……或者向他买一只小的。路却埃给的金子还剩很多。”
      “所以我们要划船?”
      “不,我不觉得……也许他会划。但你记得吗?接骨木树妈妈说,如果要到达太阳岛,我们需要……”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向前两步走到德拉科跟前。
      “我忘记问了,那只银哨还在你那里吗?你从风妈妈那里偷——”
      他怔了一下,赶忙闭嘴。抬眼就见德拉科的眼神暗了一下。很隐晦,却是能被感知到的。
      “我们从风妈妈那里借来的那只。”他改口道。
      心脏砰砰乱跳,哈利望着德拉科,希望后者不会被自己的话惹怒。就现在,连他自己都想扇自己一个巴掌——还有更不会说话的人么!
      然而,德拉科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从肩上取下自己的行囊,伸手进去,念了一句“飞来哨子”,将那个银色的、光滑而袖珍的小哨子放进哈利手心。
      扁平的哨口连接着弧形的哨身,最宽处刻了一个浅浅的“W”字母,意指“West”。
      哈利低头望着它,收起手指握成一个拳。他抿起双唇挣扎了一会儿,最终没放过这个话题。
      “我们需要这个……你当时做得很对,我很抱歉,我……”手里的哨子硌手而冰凉,他飞快瞥了一眼专注望着他的德拉科,又不知所措地把头别开,“那时风妈妈不会主动给我们的……现在有了这个,亚夫……亚夫丹尼得斯也许只需把船运到海边,我们就能有风到东边去。但我也不太清楚……我不清楚细节,得再去找那个男孩问问,还有就是……我得把这个带给他。”
      哈利清了清嗓子,伸手把那张皱巴巴的稿纸从口袋里摸出,展开在德拉科面前。
      “这是……?”德拉科看着纸头明显被撕过的地方,收到哈利不太好意思的神情,又读出上面的第一个句子:“从前有一颗泥巴球,一出生就在皇宫里……”
      “是篇我帮那个男孩购买的小故事。事实上,也不是我去买的,是阿克塞尔找的人,阿克塞尔是我一个朋友……”解释到一半,哈利忽然慌了起来,“不,他不是我朋友,他是加尔的朋友,就是巷子里那个加尔,我和他们——”
      “哈利……没事的。”
      德拉科摇了摇头,轻声打断了他。他抬起手来,覆住哈利的右手。那只手正紧紧捏皱着故事纸的一角,生怕动错一下,就会让眼前的人难过。
      我……从未停止过想念你。
      哈利望着德拉科的眼睛,因为一时急切而将心里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他觉得自己浑身发烫,满心的热流只有在德拉科担待的神情中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右手很快放松,目光却把那双灰眼睛里的明暗抓得越紧。他正要控制不住把德拉科拖回床上,手里的纸张就被轻轻抽走,像是一只白色小鸟,停在那些纤长光洁的指间。

      无奈中,哈利只好按耐住冲动,扶了一下眼镜,凑近去看这篇自己已经看过一遍,却不介意陪人再看一遍的新制小故事。

      「从前有一颗泥巴球,一出生就在皇宫里。他比所有的烂泥巴、湿泥巴和粪球都要尊贵,可他却并不开心。
      “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阁楼里的圣诞玫瑰说。她比泥巴球高很多,因此不得不俯视着他,“你再也找不到比这儿更凉快的地方了!”
      酷暑的时候,皇室儿女们都会来这里避暑,她这么说是完全有道理的。泥巴球却生气地把背转给了她。他整个儿都是圆的,这么做是最绅士的办法。
      “让我告诉你吧!我是楼下那位公主捏出来的!乖乖,你可知道睁开眼就看见那么脏的脸是什么感觉吗?我得小心点,才能让自己不碎成那些干兮兮的土。总之我告诉你,我爱上她了。虽然她不爱干净,但若是要她成为我的妻子,我便不能在意这一点。”
      “妻子!” 圣诞玫瑰大叫一声。她和旁边其他的植物一样,都觉得自己才能配得上泥巴球。但是泥巴球确实喜欢公主。他向前滚了一下,又向前滚了一下——然后摔下了楼梯。
      “完了!完了!” 植物们说,“他要把自己摔烂了!”
      一下、两下、三下,泥巴球飞下台阶,最终摔碎在了一双漂亮的皮鞋上。
      皮鞋是属于公主的。她认出了脚上烂成一滩的泥——她亲手捧过他,也祝福过他。她急匆匆将泥巴堆积起来,捏来捏去,又捏出了一个球。
      “亲爱的泥巴球,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公主说,“你不该呆在楼上吗?”
      泥巴球望着自己心爱的公主,讲述了他对她的思念,以及如何渴望娶她为妻。公主听完伤心地哭了,眼泪掉落在泥巴球身上,让他变得硬邦邦的。他们一起去见了老国王,公主的父亲。
      “你愿意为我的女儿冒出生命危险,足以证明你是勇敢的绅士!” 老国王说,“我不仅愿意将女儿嫁给你,还要让你当我的继承人!”
      就这样,泥巴球滚下楼梯,又坐上了王位,并且得到了公主。
      圣诞玫瑰在阁楼中目睹了一切,变成了黄瓜。
      “好吧好吧,” 她说,“他是该呆在这里。但如果滚下楼梯就能得到王位,你最好把自己摔成烂泥巴。”」

      “……这讲的都是些什么?毫无逻辑……”
      目光扫过最后一句话,德拉科低声喃喃道。哈利以为会看见他皱眉,或是咧嘴,露出一副嘲笑的表情。但是德拉科只是退后半步,把故事还给哈利。哈利才记起,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在这张脸上看到过笑容——或是任何轻松的表情了。
      即使只是假笑。马尔福永远会有的假笑。
      这个想法一出现,哈利便又不敢看这个男孩了。他把纸片叠好收进口袋,转身时咕哝一句“走吧”,心跳不知为何变得更快。
      “……我们……先去济贫院,去找那个孩子。”
      “我应该和你一起吗?”
      “你……”
      错愕切断了满脑子的思绪。
      哈利转过头,眨了眨眼。

      “你当然和我一起去!”
      他不假思索。

  • 作者有话要说:  Music - “Eternal" (Beauvois)
      
    泠:今天这歌是覆盖Cha140和141的。原本这两章其实是一章,没想到到这儿就这么长了。这章在一些很幽微的地方,把我带回了22年1月,写冰岛篇的那阵。那时候电脑里放的是Arnalds(?lafur Arnalds)的《Sunrise Season II》,最近耳机里在放的正巧也是他的新专。有时候这样的前后对照真会让人感觉奇妙。好像生活就是随着音乐变的,也随着文里故事和语言在变。到底是谁先影响了谁,真难说清。只是雷克雅未克的日出前跨到了哥本哈根的日出前,他们还是在相爱。作者只剩感叹。
    他们拥有太多我还未拥有的东西。在这个意义上,FT真的教会我很多。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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