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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白雪皇后 ...


  •   接下来的三天,哈利每晚都在故事的陪伴当中度过。哀伤或者平静,那些奇幻浪漫的字句紧紧握着他的双手,叫他在被思念扼住喉咙的时候有个角落可逃。
      马尔福已经有阵没有消息。平安出院的结果确认之后,卢平和韦斯莱先生便不再把这个男孩的情况放在关心范围中。这几乎要把哈利逼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没有理由继续打听德拉科在干什么。潘西·帕金森偶尔从考场另一头投来恶毒的目光,他便把这解读为她已经知道那天晚上自己惹的祸,且多半是德拉科告诉她的,且自己多半是坏人的角色。
      天气逐渐转暖,步入六月,许多男女孩都脱掉了校服外套,单穿一件衬衫在教学楼间来回穿行。秋·张在这个周末甚至穿起了纱裙,挽着塞德里克的手在哈利低沉走过时出声叫住他。
      “只是考试的压力……”
      面对秋的关心,哈利挤不出一丝笑容。考试还有三场就要结束了,均匀分散在下个星期的三天。他盼望着它们结束,又害怕着它们结束。假期一旦开始,他便再没什么事可以填充煎熬般的日子。
      在那之后,三个月的暑假意味着他三个月都见不到那个男孩。他该怎么办?把困惑和忧心揉成一团塞进心里期待它在秋天以前完全消失?等待自己平静然后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想见德拉科吗?
      对于这个问题,哈利只要一想就头疼欲裂。随着越读越多的故事越来越严重。
      妈妈给的《安徒生童话》是一本只有三十篇故事的精选合集,里面的童话大多是耳熟能详或是简短的、适合孩子读的那些。尽管这样,哈利还是在其中发现了许多自己接触过的人、到过的地方。他们躺在纸张上,述说着自己的故事,却让哈利只想转身回头,在那些道理明显的寓言(“富有教育意义的图画”)和三言两语带过的悲剧之后,寻找那个无法被解释,也缺乏定义的身影。
      他读到《牧羊女和扫烟囱的人》,月光般的灰色双眼就在深蓝色风沙之中望着自己。读到《踩着面包走的女孩》,沼泽湿气就攀上了他的皮肤,叫他回到雾气弥漫的那天。那天他在泥浆挤压中快窒息,黑暗中感到有人用力抓住了自己的手。故事里的女孩沉得没了顶,对此他感同身受。但他更加记得的是地底深处的寒冷之中,自己怎样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时德拉科抱着他,颤抖的呼吸里满是后怕和庆幸——他从来都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不肯放手,胆战心惊。
      无论是《乘邮车来的十二位旅客》里的四季轮转,还是《冰姑娘》和《红鞋子》里出现的熟悉人物,所有与记忆交织又错开的画面,都让哈利感到更加困惑。他分不清时而升起的疼痛是源自什么——失落还是怀念?也没有办法想明白,如果德拉科从始至终都是那个样子,那么他们为什么会在雪山上闹起来?又为什么他之后才开始怀疑?怀疑了之后现在自己又能做什么?
      哈利不确定见到德拉科能让这一切变得明晰。他想要见到他,这种愿望让他害怕。但它存在,它低低叫嚷,它和皮肤血脉连在一起,叫人不得不面对。往复循环之后,他甚至对自己感到陌生。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样看不清自己的心?弄不明白自己的行径?他明明还是自己。

      “我以为你早该看完了,它看上去不厚。”
      这天晚上,罗恩进门瞥见仍然开着台灯的好友,放下手里的牙刷和毛巾就凑到了他跟前,“让我看看……拇指姑娘……拇指姑娘……哈!我想起来了,里面有只燕子,还有什么花里面的小王子。”
      罗恩直起腰,叉腰打量不知为何沉迷于童话故事的好友,“你还真看得下去?还是卢平先生又给你开小灶了?”
      “没有……”
      哈利把头低下,心中不适却也没有反驳。他知道自己看上去很奇怪——哪个十六岁的男生又会靠在床头专心看孩子们才看的书?特别前两天才刚刚经历过那样严重的事。
      “不过…….有个新爱好也挺好的。”
      罗恩又看了看男孩没有一处放松着的脸。他亲眼目睹着哈利用废寝忘食的学习和跑步填充这段时间,即使这种行为怪异地……健康,但他也知道哈利没有几个晚上是睡好了的,因为他总挂着重重的黑眼圈,白天频繁恍神。人们总说睡前看书能让人精神放松、更快入睡。这方法到底有多管用,他是不知道的。但如果哈利觉得有帮助,那就有帮助。
      而哈利也清楚罗恩的想法。他知道罗恩的性格,要是别人看童书估计他会笑得更厉害。但现在身边的人都对自己小心翼翼。为此,他时而感觉不太自在,但也确实不愿有人打扰。
      他只想和那些熟悉的画面和回忆呆在一起。即使煎熬,也不要让他们彻底分离。

      「…“这就是你们的漂亮的棺材!”她说。“当我那两位住在挪威的表兄弟来看我的时候,他们就会帮助我把你们葬在花园里的,好叫你们在来年夏天再长出来,成为更美丽的花朵。”
      挪威的表兄弟是两个活泼的孩子。一个叫约那斯,一个叫亚多尔夫。他们的父亲送给了他们两张弓。他们把这东西也一起带来给小意达看。她把那些已经死去的可怜的花儿的故事全都讲给他们听。他们也就因此可以来为这些花儿举行葬礼。这两个孩子肩上背着弓,走在前面;小意达手上托着那装着死去的花儿的美丽匣子,走在后面。他们在花园里掘了一个小小的坟墓。小意达先吻了吻这些花儿,然后就把它们连匣子一起葬在土里。约那斯和亚多尔夫在坟上射着箭,作为敬礼,因为他们既没有枪,又没有炮。」

      这一篇名叫《小意达的花儿》,讲述了玩偶苏菲亚和花朵们共同参加深夜舞会的经历。赫敏那个“苏菲亚奇遇记”的项目听说也是借鉴这则童话取的名。
      从前在临月湾的时候,哈利想,他和他的男孩也认识过一个叫做意达的女孩。那时,他手里也握紧过一束作为赠礼的玫瑰,又在第二天难过于它的凋零。济贫院那个小孩说得对,他们确实遇见了太多故事,一起经历过太多……太多了……
      嘴巴里的软肉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咬疼。哈利把牙关放开,抬手翻到下一篇。

      「白雪皇后。」

      题目如此。听说过,但不熟悉也不知道内容。
      于是他动动身体在枕头上靠得更稳,往下读起来。

      「第一个故事:关于一面镜子和它的碎片

      请注意!现在我们要开始讲了。当我们听到这故事的结尾的时候,我们就会知道比现在还要多的事情,因为他是一个很坏的小鬼。他是一个最坏的家伙,因为他是魔鬼。有一天他非常高兴,因为他制造出了一面镜子。这镜子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一切好的和美的东西,在里面一照,就缩作一团,变成乌有;但是,一些没有价值和丑陋的东西都会显得突出,而且看起来比原形还要糟。最美丽的风景在这镜子里就会像煮烂了的菠菜;最好的人不是现出使人憎恶的样子,就是头朝下,脚朝上,没有身躯;面孔变形,认不出来。如果你有一个雀斑,你不用怀疑,它可以扩大到盖满你的鼻子和嘴。
      魔鬼说:这真够有趣。当一个虔诚和善良的思想在一个人的心里出现的时候,它就在这他这巧妙的发明发出得意的笑声来。那些进过魔鬼学校的人——因为他开办了一个学校——走到哪里就宣传到哪里,说是现在有一个什么奇迹发生了。他们说,人们第一次可以看到世界和人类的本来面目。他们拿着这面镜子到处乱跑,弄得没有一个国家或民族没有在里面被歪曲过。现在他们居然想飞到天上去,去讥笑一下安琪儿。这镜子和他们越飞得高,它就越露出些怪笑。他们几乎拿不住它。他们越飞越高,接着,镜子和它的怪笑开始可怕地抖起来,弄得它从他们的手中落到地上,跌成几亿、几千亿以及无数的碎片。这样,镜子就做出比以前还要更不幸的事情来,因为有许多碎片比谷粒还要小。它们在世界上乱飞,只要一飞到人们的眼睛里去,便贴在那儿不动。这些人看起什么东西来都不对头,或者只看到事物的坏的一面,因为每块小小的碎片仍然具有整个镜子的魔力。有的人甚至心里都藏有这样一块碎片,结果不幸得很,这颗心就变成了冰块。
      有些碎片很大,足够做窗子上的玻璃,不过要透过这样的玻璃去看自己的朋友却不恰当。有些碎片被做成了眼镜。如果人们想戴上这样的眼镜去正确地看东西或公正地判断事物,那也是不对头的。这会引起魔鬼大笑,把肚子都笑痛了,因为他对这样的事情感到很痛快。不过外边还有几块碎片在空中乱飞。现在我们听听吧!

      第二个故事: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

      在一个大城市里,房子和居民是那么多,空间是那么少,人们连一个小花园都没有。结果大多数人只好满足于花盆里种的几朵花了。这儿住着两个穷苦的孩子,他们有一个比花盆略大一点的花园。他们并不是兄妹,不过彼此非常亲爱,就好像兄妹一样。他们各人的父母住在面对面的两个阁楼里。两家的屋顶差不多要碰到一起,两个屋檐下面有一个水笕,每间屋子都开着一个小窗。人们只需越过水笕就可以从这个窗子钻到那个窗子里去。
      两家的父母各有一个大匣子,里面长着玫瑰都长得非常好看。现在这两对父母把匣子横放在水笕上,匣子的两端几乎抵着两边的窗子,好像两道开满了花的堤岸。豌豆藤悬在匣子上,玫瑰伸出长长的枝子。它们在窗子上盘着,又互相缠绕着,几乎像一个绿叶和花朵织成的凯旋门。因为匣子放得很高,孩子们都知道他们不能随便爬到上面去,不过有时他们得到许可爬上去,两人走到一起,在玫瑰花下坐在小凳子上。他们可以在这儿玩个痛快,
      这种消遣到冬天就完了。窗子上常常结满了冰。可是这时他们就在炉子上热一个铜板,把它贴在窗玻璃上,熔出一个小小的、圆圆的窥孔来!每个窗子的窥孔后面有一个美丽的、温和的眼珠在偷望。这就是那个小男孩和那个小女孩……」

      小男孩的名字叫加伊,女孩叫格尔达。
      再往下翻过几页,哈利便确认了这就是他认识的那个格尔达:天使一般的内心,纯净如金的勇气。再往下,他就读到了她和那位女强盗相遇的过程。即使故事结束的时候,她喜欢的还是加伊。
      但此时,这却不是吸引哈利注意力的地方。

      他轻轻皱起眉,把故事的第一段又看了一遍。又翻到几页之后,盯住格尔达和加伊分离时的场景。

      「“你为什么要哭呢?”他问。“这把你的样子弄得真难看!我一点儿事儿也没有。”他忽然叫了一声:“那朵玫瑰花被虫吃掉了!你看,这一朵也长歪了!它们的确是一些丑玫瑰!它们真像栽着它们的那个匣子!”
      于是他把这匣子狠狠地踢了一脚,把那两棵玫瑰花全拔掉了。
      “加伊,你在干吗?”小女孩叫起来。
      他一看到她惊惶的样子,马上又拔掉了另一棵玫瑰。于是他跳进他的窗子里去,离开了可爱的小格尔达……」

      哈利又把书往前翻。

      「“啊!有件东西刺着我的心!有件东西落进我的眼里去了!”
      小女孩子搂着他的脖子。他眨着眼睛。不,他什么东西都看不见。
      “我想没有什么了!”他说。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落下来的正是从那个镜子上裂下来的一块玻璃碎片。我们还记得很清楚,那是一面魔镜,一块丑恶的玻璃,它把所有伟大和善良的东西都照得渺小和可憎,但是却把所有鄙俗和罪恶的东西映得突出,同时把每一件东西的缺点弄得大家都注意起来。可怜的小加伊的心里也粘上了这么一块碎片,而他的心也就立刻变得像冰块。他并不感到不愉快,但是碎片却藏在他的心里……」

      描述中的画面因为女孩已知的面孔变得格外鲜明。哈利来回翻了几次,最后把书放下,呆滞地看着书页上跳跃的、逐渐模糊的黑色印刷字。
      毛骨悚然的感受迅速爬满他的胸膛和四肢——他这才意识到,心里那种古怪而隐隐发慌的感受,是因为这和他与德拉科的经历——太像了。

      他们就是这么无端吵起来的。也是一瞬的时间,他就开始易怒。

      但这也不是完全一样的……

      哈利又把故事翻到开头那页。

      「他是一个最坏的家伙,因为他是魔鬼。有一天他非常高兴,因为他制造出了一面镜子。这镜子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一切好的和美的东西,在里面一照,就缩作一团,变成乌有;但是,一些没有价值和丑陋的东西都会显得突出,而且看起来比原形还要糟。最美丽的风景在这镜子里就会像煮烂了的菠菜;最好的人不是现出使人憎恶的样子,就是头朝下,脚朝上,没有身躯;面孔变形,认不出来。如果你有一个雀斑,你不用怀疑,它可以扩大到盖满你的鼻子和嘴……」

      反了。是反着的。
      哈利猛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记忆回到半年前——梦境刚开始的那几个月,他走在田野或者山林间,抬头望向叶隙间的天空或是飞过的鸟群,再多云的天气感觉起来都像是晴朗的日子,偶尔还有彩虹一般的光芒晃眼而过——那让原本就新奇的童话世界变得格外美丽而梦幻。
      那时他好像没有什么不开心或者不高兴的时候,除了在野人国险些被煮了吃掉,或是海上沉船时被迫看着眼前的生命像是流星一样坠落。但那都是生死攸关的瞬间,再怎么美好、再怎样忽略,他都会因为那样的事而感到悲伤,那是为人本能的反应。
      再往后一点……到哥本哈根的时候……
      心跳逐渐加快。
      哈利拧住手里的书脊,坚硬而硌手的反力让掌心的皮肤和骨骼发痛。他却丝毫没有顾及这个,只在思绪串联的时间里呼吸混乱。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的哥本哈根——优雅的、繁华而缤纷宽广的童话都城,又想起第二次回到城门下,那些昏暗的、鬼影般破旧的灯和街头巷尾的肉末残渣、臭气和尼博德区满地浑浊的水坑……
      城市的吵闹开始让他头疼,却不仅仅是为了悲痛的原因。济贫院奶娘的臭骂听起来是那样刺耳,但他在先前几个月无望的问路和寻找中明明听过更难听的话。所有的场景,记忆中所有的感受,桩桩件件联系起来,他才在屏息之中联想到,也许他之前的感受,关于整个城市变了个样——也许并不是个错觉。
      但是这怎么会说得通?
      哈利又把书打开看了一遍,动作重复的频率引起了纳威的注意。但他完全忽略了其他人的存在,只是反复读着关于魔鬼的镜子,那些关于“比谷粒还要小”的碎片的句子,关于它是怎样飞进人的眼睛里……
      飞进眼睛里?他怎么可能记得自己眼睛里什么时候进过东西?他走过荒原翻过沙丘爬过山又掉进过海浪中,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有风吹过把不干净的东西吹进眼眶。而就算这个隐隐的、第六感般的猜想真的有迹可循,他感受到的为什么又是反……

      “如果她再此把它打碎,那么我给她做什么呢?”

      忽然间,一个冰冷的声音出现在了脑海之中。他愣了一下,几秒后意识到这是冰姑娘的声音。她在谈话期间和自己的侍女说起什么镜子——给大天使加百利的镜子。这是他联想到的原因。
      加百利?天使?
      天使……
      魔鬼?
      魔鬼和天使……

      魔鬼和天使。

      哈利倒吸一口凉气,满脑子回忆间嗖一声穿出几道零碎而颜色寡淡的光芒——“也许又是天使之吻?”
      “加百利真是十分辛苦……”
      “你还在和她玩那个游戏?”
      “不……她已经输了……”
      男女不一的声音在耳边错乱交织。顺着这光摸索下去,哈利就又记起在济贫院里,那个小男孩似乎提到过……提到大天使和魔鬼在打什么赌,赌他们要以怎样的方式,让人变得更好或是更坏……
      再往前,再往前似乎还有什么……还有谁提到了天使……大天使……镜子还是什么东西……
      记不起来了。所有的声音都太遥远太细碎,而他本来就没多在意什么超自然生物打赌之类的事。但如果他没错,如果他的猜想足够大胆和正确——那么是不是除了魔鬼之外,大天使,加百利,也有面镜子?
      ——她把它打碎。
      “如果她再此把它打碎,那么我给她做什么呢?”
      ——为了赢一场赌局,一场游戏。
      “小姐,大天使加百利想要见您——现在!”
      ——而诸神的筹码,从来都是人类。
      “大天使和魔鬼一样坏心眼呢!”

      是西奈。
      记忆蓦然清晰起来。所有的声音就在那刻串联成一条粗糙却足够牢靠的绳索,如同力大无穷的蟒蛇盘绕在他心上,急剧收紧。
      是西奈,那个强盗出生的女孩。她本来就在《白雪皇后》的故事里,没有人会比她和格尔达更清楚什么碎片可以带来的影响……
      如果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德拉科……
      那么德拉科……
      心脏一阵剧痛——那条蟒蛇疯狂勒死了它。哈利呛出一口气,扔掉书本剧烈咳嗽起来。

      “哈利?”
      距离最近的纳威闻声转头,罗恩则一下在床上坐直了。哈利却只是胡乱地挥了两下手,关掉台灯,裹起被子背对其他人的光亮。
      肺部鼓胀痉挛着,皮肤颤抖发冷。他闭紧双眼。黑暗中看见一个头发颜色很浅的男孩站在阳光底下。旁边是根茎扭曲的老柳树。
      ...…他长得真好看。
      鹅卵石斑斓闪烁的地面上,云雾般透明的色彩环绕着那个高挑单薄的身影,浮动在放眼望不尽的街道之前。脉搏和呼吸只需要一眼就能打乱——陌生和错乱的反面篆刻着好奇和想要靠近的愿望,不需太多的言语便能在荷尔蒙的冲动下向前一步。
      “你总是那么乐观……”
      语气中夹杂的是叹息还是嘲讽——他分不清。他熟悉那些质疑和忧心,就像熟悉心里那份孩童般的踏实——“你没有一点防备的吗!”怒吼的声音在耳边震耳欲聋。不,他当然没有防备。他知道面前的那些人不会害自己,也知道身旁的男孩还在,而只要握紧他的手,他们就不会有事。
      他的男孩。他的德拉科,他的德拉科,他的德拉科…….
      他是谁?
      海风中背后怀抱的温柔,红枫叶般的渴望和幻想……散发着森林和泥土香气的核桃蛋糕,狂沙与模糊黄昏中,永远也不敢升起,却永远等候着的月亮。
      “我没有办法对你生气……德拉科。“
      他记得自己将这话说出口过,更无数次地在心里想过。不,他当然不会生气。所有不安、不自在、不好的情绪都曾是飘落水中的雪花,一会儿就化了——真到飘雪的季节,他却总是凝望他的背影,在满心酸涩中去想:为什么一切就不能像从前那样?为什么要变?为什么?

      因为一切本就不一样了。

      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
      哈利躺在床上,心痛得呼吸不上来。他用力往肺部吸入空气,却觉得怎么都是徒劳都是缺氧的。被子把头整个裹住——他不想有人来问自己怎么了。他不知道怎么解答。他不会解答。
      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为什么?
      回忆蜂拥而至挡在面前,形成一堵无形却坚硬无比的城墙。他逆风而行一样向前推,如同雪山上暴风雪中那样艰难前行,全身酸痛——却仍然想要终点。
      不……不是雪山上,甚至不是不冻河边。平原上那人要吻他,他就已经把他推开了……那就再往前,用力往前,字里行间寻找证据,翻过那座覆满森林的山,翻过风妈妈的树洞,直到寻见切开段落的某个句号……

      突然之间,哈利想到了。
      他想到那片湿冷的沼泽,就在德拉科浑身颤抖抱住他之时,他就是那样紧张,昏暗中感到面前的人不知怎么变了样。那时他困惑,那时他迷茫,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反应——直到三个月后,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过来一个可能性。
      但是为什么?那天发生了什么?
      哈利用力去想,紧接着就陷入那天的沼气熏臭,那些令他双眼酸痛的白色浓雾。他在视线模糊中感到双眼像是进了胡椒粉末那样酸痛辛辣……
      再然后他哭了。
      准确来说是流泪。
      而他从来从来,不轻易流泪。

      就这样,一个庞大而令人恐慌的猜想全然包裹了他。哈利呆愣在黑暗之中,不敢相信这一切的答案可以是个无聊的、极其小巧的玩笑。所有的感受,所有错开的一切,都只是个天使恶魔较量之间所有的伎俩。
      他们要打赌,赌人们所见的是否能让人改变。
      而那赌注,在曾经,就是他眼里的“所有一切”。

      可那不是一切。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哈利的心里响了起来。它嘶哑,颤抖,像是即将冻僵在冰隙之中的旅人,挣扎着、用力地向裂缝外的过客呐喊。
      这不是所有的一切,从来都不是。
      哈利用被子捂紧了嘴,漆黑之中望见飞雪飘零之中,德拉科站在路灯下望着自己的样子。
      如果真是这样,真是他想的这样…..
      那么他当时到底该有多难受?
      愧疚的酸涩像是秋后足以掀翻巨轮的大雨,将他冲倒又被海浪吞噬淹没。哈利想起德拉科曾经脸上总是挂着的微笑——那些流连在他嘴角,用力或是颤栗的吻。如果他想的正确,那么自己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所有的冷漠、冷战、不安、不适——就都有了解释的理由。

      可这怎么又能会是一个理由?
      对于德拉科——他说了要爱的男孩而言,这又怎么可能是一个理由?!

      哈利觉得自己的身体就要碎开来了。
      他想着德拉科在舞会上宽容自己亲吻的样子,想着那一个星期里冰封街道上漫无边际也寂寥无声的漫步和屏息。他知道德拉科原谅他了,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不管他知不知道这个原因,他都原谅他了,并且仍然愿意陪着他——
      但是为什么?凭什么?他凭什么要这么做?一个把戏而已,这对谁来说又是公平的?

      与此同时,他也想起了现实中的马尔福。就在现在,他似乎多了一个理由相信他们的确就是一个人。原先就是自己看错了,那些曾经所有笃定的“他们完全不一样”都不过是被动的幻觉。然而如果真的有犹豫——哈利在满心涌动的滚烫中止不住地想——那只剩下一个无法被解释的困惑。一个让他胆战心惊,不敢去问的困惑:
      如果是自己出了问题,那么德拉科呢?

      假设他就是现实中这个——消失在他生命里整整已有半个月的德拉科·马尔福,那么他又为什么会在一开始就和自己同行?答应陪他完成梦神的任务?陪他漫长的九个月——九个月!每一天,每一个晚上,从城市再到荒原……
      这不是他认识的马尔福,这不是他所了解的马尔福。他了解的马尔福敌意向来比自己都要猛烈,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为什么从第一面起就没能成为朋友,第一个学期关系就恶化到敌对的程度?
      他所认识的马尔福,尖酸刻薄,不会做哪怕一丝伤害自己利益的事。他曾在梦醒和现实的疼痛感之间无意地、飞快想过很多次:如果他再像那个人一点点就好了,哪怕一点点都好……

      可是,哈利波特,你到底想让他像谁?
      哈利攥紧了自己的拳头,用尽全力地,质问自己。

      告诉我,哈利波特。
      你到底是想让谁,变得更像谁?

      “咔嗒”一声,纳威也关掉了他的台灯。棉被之外的光亮终于消失。
      哈利这才把头伸出,空荡荡地,望着一片黑暗。
      不再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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