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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离开 ...


  •   德拉科曾经想过团聚的场景。
      想过他终于能把父亲母亲从酒厂里带走,带着他们回到熟悉的别墅。那样的想象是他撑过所有难熬夜晚的基石,也叫他忍住了斯内普的冷眼和里德尔嘶哑嗓音给出的吩咐。但他从来没有想过真正的团聚竟会是这样的——
      冰冷,迷茫,没有人去谈发生过的事,四壁空白,就和从前一模一样。
      幸运女神的瀑布之后所看到的画面,曾给过他触动。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希望的,希望自己的家庭能够少一些教条和伪装,父亲母亲能够真正和他说几句话,做一些也许有那么点“幼稚”的事,而不是将大多宠爱留给自己拿了奖状或者上台表演的时候;又或者买最好的衣服和书给他,却连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一个人的时候都在干什么完全不知道。
      发生这么多之后,他不觉得自己能够对明显关疯了的卢修斯和纳西莎有什么要求。但他实在弄不明白现在的情况,也不知道要怎么忍受下去。
      纳西莎回到家后,便一直沉默寡言。没有了佣人,她暂时负责起了做饭,常常在厨房里一呆就是几个小时,隔几分钟便跑进餐厅,看一眼坐在餐桌前考试的德拉科,又垂着头离开。
      是的,考试。
      卢修斯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在儿子出院后第一时间与邓布利多见面,又给教育部的朋友打了电话,硬生生把原已说好的“延后”变成“远程”。
      德拉科不懂父亲怎么还会有心去管这个。事实上他觉得父亲自从被放出来后就不再正常了。

      他骂布莱克家的人害了他的孩子——但明明是布莱克免去了他孩子的罪名记录。他还在说要找哈利·波特算账——德拉科就差没说是布雷斯打的。他不允许儿子擅自出门,也不允许妻子出门,却一个人整天呆在外面,早出晚归,一句也不提干什么去了。
      纳西莎无心理他,做饭之余常常昏睡,醒过来便会惊呼儿子的名字。而德拉科在照顾她和去医院复查之间应接不暇,昏沉中脑袋装不下任何的东西。如果不是所有的复习在几个月前就都完成了,他想他一定会无法结业,所有科目都以不及格为果列在学术履历上。
      这和犯罪记录哪个更糟?还真不好判断。

      父亲到底发了什么疯?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还有精力考试?延期考试的时间在八月份,到时他虽然不敢保证状态会好,至少身体早该痊愈了。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五月最后一天降落到了德拉科面前。平平一句话,却让他怔住了好几分钟。

      “我已经让邓布利多同意了。考试一结束,就让你退学。”
      卢修斯放下手里雨伞,站在餐桌前说。
      德拉科完全没有明白。
      他双手僵在电脑键盘上,坐在桌尾,半分钟前刚刚交上了延后补齐的物理试卷。
      “退学?什么退学……为什么?”
      “我们去德国,下个月就去。”卢修斯冷冷地说,命令的语气像极了吩咐下属。除了他现在看上去离威严二字相差甚远。泛有血丝的灰色双眼、梳过又被风吹乱了的长发、微微颤栗着的双手,无一不彰显着一种放射性混乱,“诺特家已经帮我们联系好了人,我们坐船,从肯特郡,先到法国——”
      “父亲,我不——”
      “们还有时间准备,银行里的钱换出来,购汇的人已经找好了,只要学业证书一拿到——
      “我不能就——”
      “谁让你说不的?!!”

      怒吼声如同玻璃吊灯砸碎一样,震得德拉科浑身一颤。纳西莎慌忙从厨房跑了进来,抓住丈夫绷直的手臂。百般挣扎之后,男人终究还是滑倒在了椅子上,凌乱的金发垂在眼前,剧烈颤抖的骨骼躯体只在妻子搀扶下才没有散架。
      苍白的面孔上写满了疲倦。他像是被抽空了的人偶,挂在椅背上没有一丝想要挺直的意思。
      “他们知道了。”他沙哑而轻地说,因为刚才的爆发变得有气无力。
      德拉科仍然僵直在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胆怯地伸出手,把笔记本电脑合上。
      “……知道什么了?”
      心里有一个猜想,一个也许早就该有的预感……
      “海上的事。”卢修斯抬起眼皮,短短看了儿子一眼。
      纳西莎垂下了双眼,握紧丈夫的肩膀。
      “他们查了那个人和我们之间的联系,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被他针对,”卢修斯的眼里毫无光泽,只剩两个灰黑色的洞,这让德拉科心里直发怵,“一群蠢蛋……什么不查,要查这个……”
      他望向桌上空了的白瓷花瓶。里面很久都没再有过新的百合。
      “都完了……反正都完了。内政部已经介入,酒厂里有些旧的通信,被他们翻了出来,上面写有我的名字,”卢修斯声音低得快要让人听不见,又仰头望向妻子,“还有你姐姐……尼法朵拉·康克斯公开了她手里的家谱和档案,为了在法庭上协助布莱克。这下好了,这层关系也别想遮住。”
      从小到大,德拉科都没见过这样的父亲。他好似一个零散的、没有任何轴心或是控制力量的壳子,乘着毫无重量的话语飘飘浮浮。再有人多说一句话,再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头上,他就会整个儿地凹陷,同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像是又软又薄、内芯空无一物的塑料水瓶。
      “很快,他们就会翻出我在档案上动过的手脚……”卢修斯咬住他的嘴唇,“接着就会敲定我的……我的……”
      腐败罪名。
      德拉科低下头,在心里为父亲接上他永远也不可能直接说出的词。

      无论是动用职权清理他们与贝拉特里克斯之间的关系档案,还是与“海上的人”串通——作为内政部的高层,本该负责合法出入境的督查却收了相反一方的钱。就算是陈年往事,就算此次事件中他们作为受害者可以请律师辩护,用现在的遭遇卖惨,将曾经的合作说成“迫不得已”。就算这么做,他们多半也保不住得体的名声、避不开大肆宣扬的惩办,父亲的工作也无法保留……
      所以当然,潜逃出国当然是个好办法。有诺特一家经验丰富的帮助,他们当然有可能在德国,在远离风声的地方,过上更有保障的生活。
      当然,这不难理解……一点也不难理解……
      “我不知道判决会是什么,也许只是罚金,”卢修斯倚在桌前,右手撑住额头,“但若要维持这个家庭,维持我们的生活,我们别无他法。”
      所以里德尔说得也没错。一切变成现在的样子,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一类人,原本就在一条船上。德拉科不知道自己究竟感觉讽刺还是悲伤。
      不。他哪有资格悲伤?
      “那我们就……这么离开?”心中仿佛有颗尖利的石子,刮着腔壁滑落。那是一种抓不住的锐痛,微小,缓慢,一直向下。
      “如果你还想有个好的将来的话。”卢修斯抬起眼睛,朝儿子麻木地看了一眼,“你可以加入西奥多的学校。他们也是私立的,条件很好,不会和在这里有什么区别。”
      ——但不是这样的。
      德拉科知道父亲会这么说。
      那股锐痛已经穿透心脏,往每处血管可以抵达的器官弥散。他花了一阵,才意识到这是分离的撕扯感。但这本身就是不成立的,他没有任何人需要告别,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告别。
      “也许你父亲是对的——”
      “我知道,妈妈。”

      德拉科推开椅子,从桌前站了起来。手指因为极力镇静而不自然地伸直,他闭眼屏住呼吸,再睁眼时便摆出了他能做到对父母最恭敬也最冷静的神情:“我先上楼了。”他轻轻地说,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又把双手握成了拳。
      上楼回房的时间通常需要半分钟。这次,他只用了二十秒。

      回到卧室,德拉科把头抵到门上,吸气的同时拳头向前用力一锤——“砰!”一声,房门颤颤巍巍地在胸前摇晃起来。他闭眼紧贴这块木板,好像那是落难海上唯一的漂浮物,坠落时唯一的绳索。门把被他死死压到了底,那股从下往上的阻力就从他手掌传到经脉当中,叫他咬牙抵抗又不自觉地依赖。如果不是手里还有实物,还有坚硬的东西,他想他此时就该失去所有的重心和站立的勇气,像是坠入漆黑的太空宇宙一样,随着命运无力漂浮。
      他不敢悲伤,也不敢听。
      心里再多的声音,疼痛和愤恨——他通通都不要。他姓马尔福,他该死的姓马尔福。而马尔福怎么会不知道怎样做是最正确的?他既然能为了守住爸爸妈妈去杀人当然就能为了这个家服从一切命令。离开有什么不好的?重新开始有什么不好的?天啊!重新开始!这可太好了——还有更好的事吗?
      什么爱情?什么不舍?他他妈什么时候拥有过任何东西又值得拥有什么了?这他妈真是个天大的喜剧!哈利波特说不定巴不得他走呢——他是谁?不过就是个拖着家族烂到根子里痴心妄想的疯子。做梦做得醒不过来也忘不掉的疯子,但又必须醒来,必须忘记……

      德拉科转过身,一眼望向床底抽屉上的弧形把手。
      那本书载着他再也回不去的一个梦。它沉默,它离去,它将他拒之门外,连一个答案都不给。
      所有的故事都该有个结局。而自己这份结局是什么,德拉科觉得,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门外,纳西莎的呼喊声忽然靠近。她多半是听到了儿子砸门,便从餐厅冲上来查看情况。
      “我没事,妈妈……”
      德拉科隔着门说了一句,伸手拧上门锁。
      窗户微微开着,外面的山楂林枝繁叶茂,在夏季发出更加浓郁的草木芳香。走到床边,男孩疲倦地在地毯上坐下,拉开床底抽屉,又从里面拖出那本红色的《安徒生童话》。

      翻开几页空白的纸张,又看看扉页后那张画了三个岛的地图。线条简单,形状也很简单。又有谁能想到,里面埋藏着多少的秘密。
      最为卑微的渴望,最难拾起的心愿。
      德拉科合上书封,仰起头来,望着窗外吹进来的几片树叶。

      也许他是该试着遗忘。德拉科想。
      只要这本书还在他身边,还替他记着……他便愿意试着忘记。
      所有的梦,所有的童话。就像是长大。
      而他本该长大。

      ……

      「……当孩子们睡着了以后,奥列·路却埃就在床边坐下来。他穿的衣服是很漂亮的,他的上衣是绸子做的,不过什么颜色却很难讲,因为它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发绿,一会儿发蓝——完全看他怎样转动而定。他的每条胳膊下面夹着一把伞。一把伞上绘着图画。他就把这把伞在好孩子上面撑开,使他们一整夜都能梦得见美丽的故事。可是另外一把伞上面什么也没有画,他把这把伞在那些顽皮的孩子上面张开,于是这些孩子就睡得非常糊涂,当他们在早晨醒来的时候,觉得什么梦也没有做过。
      现在让我们来听听,奥列·路却埃怎样在整个星期中每天晚上来看一个名叫哈尔马的孩子,对他讲了一些什么故事。那一共有七个故事,因为每个星期有七天。

      星期一。

      “听着吧,”奥列·路却埃在晚上把哈尔马送上床以后说,“现在我要装饰一番。”于是花盆里的花儿都变成了大树,长树枝在屋子的天花板下沿着墙伸展开来,使得整个屋子看起来像一个美丽的花亭。这些树枝上都开满了花,每朵花比玫瑰还要美丽,而且发出那么甜的香气,叫人简直想尝尝它——它比果子酱还要甜。水果射出金子般的光,甜面包张开了口,露出里面的葡萄干。这一切是说不出的美。不过在此同时,在哈尔马放课本的桌子抽屉内,有一阵可怕的哭声发出来了。
      “这是什么呢?”奥列·路却埃说。他走到桌子那儿去,把抽屉拉开。原来是写字的石板在痛苦地抽筋,因为一个错误的数字跑进总和里去,几乎要把它打散了。写石板用的那支粉笔在系住它的那根线上跳跳蹦蹦,像一只小狗。它很想帮助总和,但是没有办法下手——接着哈尔马的练习簿里面又发出一阵哀叫声——这听起来真叫人难过。每一页上的大楷字母一个接着一个地排成直行,每个字旁边有一个小楷字,也成为整齐的直行。这就是练字的范本。在这些字母旁边还有一些字母,它们以为它们跟前面的字母一样好看。这就是哈尔马所练的字,不过它们东倒西歪,越出了它们应该看齐的线条。
      “你们要知道,你们应该这样站着,”练习范本说,“请看——像这样略为斜一点儿,用力地一转!”
      “啊,我们倒愿意这样做呢,”哈尔马写的字母说,“不过我们做不到呀,我们的身体不太好。”
      “那么你们得吃点药才成。”奥列·路却埃说。
      “哦,那可不行。”它们叫起来,马上直直地站起来,叫人看了非常舒服。
      “是的,现在我们不能讲什么故事了,”奥列·路却埃说,“我现在得叫它们操练一下。一,二!一,二!”他这样操练着字母。它们站着,非常整齐,非常健康,跟任何范本一样,不过当奥列·路却埃走了,早晨哈尔马起来看看它们的时候,它们仍然像以前那样,显得愁眉苦脸。

      星期二。

      当哈尔马上了床以后,奥列·路却埃就在房里所有的家具上把那富有魔力的奶轻轻地喷了一口。于是每一件家具就开始谈论起自己来,只有那只痰盂独自个儿站着一声不响。它有点儿恼,觉得大家都很虚荣,只顾谈论着自己,想着自己,一点儿也不考虑到谦虚地站在墙角边的、让大家在自己身上吐痰的它。
      衣柜顶上挂着一张大幅图画,它嵌在镀金的框架里。这是一幅风景画。人们在里面可以看到一株很高的古树,草丛中的花朵,一个湖和跟它连着的一条河,那条河环绕着大树林,流过许多宫殿,一直流向大洋。
      奥列·路却埃在这画上喷了一口富有魔力的奶,于是画里的鸟雀便开始唱起歌来,树枝开始摇动起来,云块也在飞行——人们可以看到云的影子在这风景上掠过……」

      哈利有点看不下去了。
      他把书放在被子上,右手抬起来捂住眼睛。

      如果说《卖火柴的小女孩》和《丑小鸭》让他因为回忆而酸涩,那么这则故事只有让他沉重到难以呼吸。文字里的奥列·路却埃越是有趣,他就越是为丢下了那个世界而感到自责,甚至不堪面对。
      教堂里那位老人星空似的双眼不断闪现眼前。许多次,他想要放下这本妈妈给的书,承认自己再也没法像其他人——没有进过那个世界的人一样,心平气和地读完这些故事。所有的感受太真实也太错乱。过度熟悉,又因为白纸黑字的描述和刻在骨子里的记忆相差之大而无动于衷。
      心底某处,他却为找到一丝寄托而感到庆幸。那本书再也找不回来了。他试过去翻宿舍下的花坛,最终一无所获。
      除了熟悉感,他又能找到什么?

      哈利把手放回书上,睁开双眼,跳过了《梦神》接下来的十五页,翻到下一篇。

      「夜莺。

      你大概知道,在中国,皇帝是一个中国人,他周围的人也都是中国人。这故事是许多年以前发生的,但是正因为这个缘故,在人们没有忘记它以前,值得听一听。这皇帝的宫殿是世界上最华丽的,完全用细致的瓷砖砌成,价值非常高,不过非常脆薄,如果你想摸摸它,你必须万分当心。人们在御花园里可以看到世界上最珍奇的花儿。那些最名贵的花上都系着银铃,好使得走过的人一听到铃声就不得不注意这些花儿。是的,皇帝花园里的一切东西都布置得非常精巧。花园是那么大,连园丁都不知道它的尽头是在什么地方。如果一个人不停地向前走,他可以碰到一个茂密的树林,里面有很高的树,还有很深的湖。这树林一直伸展到蔚蓝色的、深沉的海那儿去。巨大的船只可以在树枝底下航行。树林里住着一只夜莺。它的歌唱非常美妙,连一个忙碌的穷苦渔夫,在夜间出去收网的时候,一听到这夜莺,也不得不停下来欣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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