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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雪夜之后 ...


  •   梦里的雪该是什么颜色?
      一尘不染的白,泛着细碎银光,仿佛月亮熔化后流淌在平坦的街道上。那样的白会让人感到安静,触碰四季和时间末端的安静。没有什么能够将它打扰,没有什么能够让它改变。
      但那是理想中的美梦,是每个孩子在画故事里的新年新雪时会永远留出来的白色。而事实上哥本哈根的雪很快就被烟囱里冒出来的云团铺了一层又一层的灰——人们需要多少的温暖就要添多少的柴火,冷天中谁也顾不得地板和屋顶上的干净。也只有在居民较少的西大街商区附近,才能见到被煤油灯照亮的、在黑夜中仍然闪闪发光的路面。

      哈利已经是第三次放慢脚步了。
      德拉科比以前走得更慢,也因此总是滑出他的视线。他猜想这部分是因为脚下确实很滑,部分却关于他们没人清楚现在这究竟算什么。
      新年的钟响已经过去三天。除夕那夜之后,德拉科住进了旅店更高层的房间里,自此白天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每到晚上,当哈利怀揣一整天的忐忑坐在餐厅里,或早或晚地,那个男孩就又会从门口的方向进来,走到他的身边。
      他们对视,他们低下头去,沉默地坐在一起,又不约而同地到街上走上一程。如果下雪,就戴上礼帽;雪停了,就不戴。没有触碰,没有言语。没人知道这样的古怪的氛围该怎样打碎,打碎后又是否能被完好地拾起。
      这究竟是什么?他们在做什么?
      哈利太多遍地问自己,以至于让每次的梦都在云雾般的困惑中结束,却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问问这个月的去处、聊聊心情怎么样——这些或许是显而易见的话头。但他猜也能猜出德拉科并没有过得兴高采烈,而自己除了和小汤姆的相遇之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值得分享。
      他想起那枚小小的银哨,它也许还被德拉科随身带着,但他此时却不敢提起有关于那段行程的任何事。即使第二颗金苹果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大致是个好消息,他也不愿以此打破沉默。
      “你不再需要我了。”
      时间越久,哈利越是无法平静地想起这句话。德拉科冰冷的声音像是透明的绳索一样将他勒紧。愧疚,他告诉自己这是愧疚。但没人能够告诉他,既然如此,那夜脱口而出的两声道歉之后——他为什么只有感到更加难受?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夜深得像是已经过了午夜,只有两侧房屋中飘出的肉香和奶油味提醒着他们,这才刚刚过了晚饭时间。
      “这是真的——只有一声!我只听见了一声!”一个妇人挽着她的丈夫,从旁经过。她的声音里掺杂着哭腔,吸了吸鼻子又说:“好好珍惜吧!亲爱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得停止相信那些东西,”她的丈夫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是那只鸟的话,你也不会想一直叫来叫去的。别想太多了,亲爱的。”
      妇人仍旧耷拉着脸,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又在注意到两个行走缓慢的年轻男孩时多瞅了他们一眼,露出奇怪的神情。哈利避开她的视线,向正前方更高的地方远望。
      雾气让整个城市都变模糊了。即便没有下雪,可见度也并未变高。十几米之外,一座教堂的尖顶上亮着忽明忽暗的一个橙红色光点,像是云海中一只悬在半空的萤火虫——再仔细一看,又发现不过是个守塔人正拈着火柴,点亮他嘴边的烟斗。
      “往好的地方想,白天很快就会变长!”一个男人站在路边铲雪,直起腰时对旁边的同伴说。他们一边摇头一边咧嘴笑,分别呼出几口白气,又奋力继续干活。
      “……感觉起来还是很短,有阳光的时候。”
      哈利低语道,片刻后瞥向身边比自己高一点的男孩。他希望这不会又是一句徒劳抛入空中中又孤独坠落的话。德拉科的沉默让他难以忍受,但他不觉得他在排斥自己,否则他又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在那天晚上抱住自己?
      是……他知道那时对方做了什么……对此,他不知道自己作何感受。完全不知道。
      “……至少这儿还能看见。”出乎意料地,德拉科接了他的话,却是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
      “你说什么?”哈利扭过头去,看着他的模样确认那确实是他发出的声音。
      德拉科只短短回望了一眼,就又看起了前方的路。
      “那座雪山上……后来就没有白天了。”
      哈利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他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男孩。后者注意到他的停顿,也不再向前走。他们就这样站在路的中间,任旁边的行人来来往往地过。
      “你留在了那个地方?你一个人?”
      哈利无法掩饰语气中的惊讶,还有令自己也深感意外的、也许是与那些愧疚一起到来的担忧。他看着德拉科默不作声注视自己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是多么地荒唐,又多么地伤人。
      他当然是一个人,是你把他留在那儿的……
      ——但我不知道。哈利在愈发强烈的愧疚感中,仍然记起德拉科消失在夜空中的景象。
      但就算知道……就算他知道德拉科在什么地方……那又会有什么区别呢?
      哈利抿紧嘴唇,双手在外衣口袋里不断握紧,像是要将那些折磨自己的酸楚和冲动全部捏碎。片刻,那句忍了三天的话终于挣脱而出——
      “我知道你恨我。”
      他沙哑地说,话音落下后便再也没有勇气直视德拉科的脸,更别提观察他的反应。

      一辆人拉的货车从旁经过,轱辘转动着碾过满地积雪,发出嘎叽嘎叽的声响。人们成群地说着什么话,声音却仿佛融入了那些模糊的、团状的、没有实质的雾气,叫人半点也听不清楚。此刻,哈利唯一能够听到的,只有他害怕听到——却又渴望着一定要听到的声音。这也是为什么,当德拉科向他走近,轻轻吐出一个音节之时,他把那里面所有的犹豫和隐忍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
      只有一个音节。只有一声“我”,好像他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话,好像倾尽全力也捏造不出什么真正的意义。
      没有否认。无法否认。
      没有肯定。也无法肯定。
      哈利心口一阵抽疼,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德拉科的眼睛。
      灰得那么令人熟悉。但里面的阴影,无论是在哪个世界都未曾见过。
      “我……”
      德拉科又说了一遍,像是要逼迫自己辩驳,又无力地败下阵来。哈利觉得自己从未这样仔细地观察过一个人的一举一动。而这让他感觉到不安,乃至于恐惧。他冷不丁想起许久以前在雪山上那座小木屋里,自己因为过久地凝视这个人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张——
      如果他能这样看着这样的梦中男孩,那么现实中呢?现实中的马尔福又算什么?
      他感觉到的是什么?又是对着谁的?

      这问题太复杂,太过庞大。赫敏说的对,自己没有办法去想这些令人手足无措的问题。他因此就要移开自己的视线,索性再逃远一点,让自己离开这个诡异的境地——却听见德拉科放低了声音,像是墙缝中漏出的一小缕风那样,轻声说:“我很想你。”
      恍若被烫到一样,哈利的身体一下缩紧。他略显迷茫地看着德拉科垂下眼睛,视线与自己的完美错开。如果他没有站得那么直,且声音里的温度再多一点的话,这听起来就会像是寻常爱人间总会说的情话。
      但这不是。这不是诱惑性的话语。哈利不清楚这是什么,但德拉科显然没有太期待自己做出什么回应,因为他很快把头偏到了另一边,挪开几步像是要从两人过近的距离中脱身离开。
      尽管如此,哈利仍然不住地让自己多看了一会儿他这副令人捉摸不透的模样,而后让视线落在了对方冻得发白的嘴唇上……

      “哎——!!!”

      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响声从背后掀起。哈利立时转过身,只见一堆箱子和家具散落在了几米外的雪地上,翻倒在一旁的是刚才那辆货车。
      “该死的!这老东西!”
      “哦上帝——先生你没事吧?”
      “我哪能有事!倒是这些……哎可别坏了……”
      拉货的中年男人匆匆忙忙跪在地上,拾起箱子里掉出来的瓷碗和花瓶,捧在手中仔细查看。一个原本站在街对面张望的男孩见状,小跑过去帮忙——他们都被哈利看在了眼里,将他拖回到了现在。
      “我……我过去看看。”他飞快地朝德拉科又瞥了一眼,裹紧外套向围了几个人的地方迈步。一辆马车从与他相反的方向驶来,载着一个长长的木箱,驶往城门的方向。

      ……

      那木箱是个棺材。
      德拉科在看清它头部的梯形时意识到了这一点,随即感到肺部空气被抽走——极度的缺氧。
      现在,任何这样的东西都会让他想起自己即将要做的事。那些事实、那些痛苦、那些恐惧,那些他永远无法也不敢仔细设想的画面和思考的事……每一个小时、每一天过去,他都感到自己正变得越来越冰冷。从心口,到全身,到大脑再到舌尖喉咙;他越来越多地无法发出声音,只因他在大多时候根本不敢让思绪流动,更别提是情绪,任何的情绪。
      马车很快与那堆翻倒的货物擦肩而过。帮忙捡东西小男孩注意到它,跳起来追了几步,抱着手里的花瓶,向上面的棺材送上一个飞吻。
      哈利正与货车主人一起将倒了的箱子扶起来,与此同时说着什么话。德拉科向他看过去,感到身体里某个地方再次传来细微的、却在单薄到脆弱的意识中足够明显的刺痛。
      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的。
      在斯奈尔镇,在小木屋里,套上幸运女神的套鞋之前,他以为见到这个男孩会让他在无尽的折磨中感到哪怕那么一丝的慰藉。事实也证明,这里确实是那个时候他最想到达的地方。
      但等真正来到这里后,他却开始感到后悔。

      哈利边与货车主人攀谈着,边又扶起了一张歪倒在雪地中的椅子,脸上带着不够放松却足以安慰人的微笑。德拉科知道他一定会过去帮忙,就像那夜大雪之中,他为了哈利看见那个小女孩时的神色心跳加速——接着又很快意识到,无论是谁,无论是否知道那个故事的由来,哈利都会想要伸出援手。
      他一直觉得这人善良得有点可悲,现实中的那个也一样。所以他从未预料到,有一天他会在看见这一幕幕他曾经鄙夷的场景时,感到难以言说的卑微。
      他一直都这样干净。
      干净、明亮,像颗白色的小太阳。
      德拉科站在原地远望着,忽然明白了第一次见到哈利·波特时,让他停下手里动作的究竟是什么。然而现在,对于这份喜欢的任何发现都只有让他更痛苦。而痛苦——任何的情绪,正是他此时最不需要的东西。
      他看着哈利和货车主人把所有的东西放回车上,随后陷入了漫长的对话。停顿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半个城里的年轻人都会在那儿,天知道他们要准备多少的酒……”
      货车主人抱着手斜靠在自己的车上,对哈利摇头晃脑地说。德拉科走过去,接着就看见哈利飞快地、几乎是过于敏感地朝自己看来。
      “嘿,你看上去也还小呢!”货车主人瞅着德拉科挑起眉毛,咂了两下嘴,“怎么样?你跳舞吗?”
      德拉科顿了一下,偏头时无意对上哈利的眼睛。
      不……
      不要这样……不能这样……
      “什么跳舞?”他看着货车主人问,眼角余光却不顾一切地把那片极光般的绿色收紧在记忆里。
      “十二号的假面舞会!”货车主人说,“在北方旅店的大厅里,小王子海难后还是第一次举办,半年估计也足够老皇后想开了。”
      “……你会去吗?”
      他听见哈利轻声问他道。不是“你想去吗”——不是邀约的性质,也没有结伴而行的意思。这却仍然让德拉科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让他想起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以前,当他冲动地、在幻觉中设想自己也许应该试试——就试试邀请另外一个波特去舞会……
      如今,他却提不起任何一点兴趣。
      “我不确定……我……”父亲母亲还等着自己的行动,黑色的遥控器只要握在手里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他现在又怎能腾出任何的心思去想——忍受得了什么欢愉的场面?
      “大多数人不会真的跳舞的,都是为了见识一些‘上流人士’,”货车主人懒懒地说,险些又把摆稳了的椅子靠倒,“我个人很喜欢三步的节奏,如果再年轻点,有更好的礼服的话,我也会去的……”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转身用绳索把货物绑好。德拉科将哈利踌躇不定的神情看在眼里,沉默了一下。
      “你想去看看?”
      他想他足够了解这个人的性子。既然山精的舞会他都有兴趣,那么人类的舞会或许也不例外。然而哈利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片刻后又说:“我是说,那就在我们住的地方……”
      “你们住在北方旅店?”货车主人回过头来,惊呼一声,“那可就不用愁买衣服的钱了!”
      哈利听见这话,脸上露出明显的不适。他向货车主人道了别,和德拉科一起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
      “我们可以不去的……”
      “我会想想。”
      德拉科打断了他的话,因为这过于寻常的对话而感到疼痛。他克制着自己向前又走了几步,仰头看见一栋房子的烟囱里钻出了一个灰扑扑的小孩——他因为吸入了过多的烟灰而咳嗽着,终于歇停后眨眨眼睛四处张望了一番,朝街对面的、比他还要爬得高的教堂守塔人招了招手。

      也许他本就不该允许自己回来。
      也许从一开始,他便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本来是有一首配乐的,Sarah MacDougall的《Cold Night》。这首歌很早很早就在歌单里了,当时就是想配新年后雪夜的这个场景,写到这儿又觉得氛围有点不搭,就不专门标“music”了。只是因为早期构思中这歌还蛮重要,所以也舍不得把它从歌单里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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