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解缘》心碎折耳根

151、番外·无尽夏新娘

　　一日傍晚。

　　独自坐在店里吃拉面的时候，伊与久佑终于忍耐不下去了。

　　筷子把碗里汤面上的红姜丝赶到一旁，挤在碗边。

　　他受够了这种生活。

　　情绪的爆炸点来自于常见的红姜丝，虽然味道不讨厌，但伊与久佑十分不喜欢它混在面汤的味道。

　　明明平时都可以无所谓的，但今日却好像不能再视而不见了。

　　顺从别人，满足别人，只能看着所有人走向自己的目标。

　　伊与久佑心里的困惑和焦虑越来越多，压抑的情绪也到达了一个临界点。

　　不知何时，他已无法再保持冷静。

　　伊与久佑草草解决完晚饭，回到家里。

　　新购置的房屋是坐落于略偏地区的小别墅。

　　他在与五条悟去过夏油杰的大石头地点后才置办的。

　　因为某种情绪，和友人默认、视若无睹的态度，伊与久佑接下来的行动极其迅速。他辨认不出合适的时机，非要说的话，每时每刻，此时此刻，便是他想要再见到夏油杰的时候。

　　多年来的经历与所见所闻让他意识到他在犯下一个错误，且无法停止。

　　试图让已死之人重回人间，枉顾伦理常纲，违背生老病死自然规律等等，对方又是个罄竹难书的诅咒师。

　　伊与久佑不在意这些。

　　人心总是偏着长的，他更是一个极端。

　　毫无底线的包容——总易被误会是至深至真的爱。即便之后，谁都能看懂他公平公正的那份“爱”，能高于友情，能亲密到变质出微妙的感觉，但却永远无法蜕变为唯一。

　　……可那一点爱也足以。

　　因为了解伊与久佑的性格，且私心作祟，五条悟最终选择放任，保持缄默。

　　他相信佑能处理好。

　　别墅里安静至极。

　　伊与久佑使用咒言，带着点寒意的春风吹走了房间里多余的灰尘，便也更显寂静。

　　他没有把这个地点告诉过五条悟，而是暗中破坏了共同承担的约定，将之定为无法言说，亦不能知晓的“束缚”，变成仅伊与久佑一人知道的计划。

　　五条悟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恢复忙碌且摸鱼的教师生活，或许真的成功被他言语的欺瞒了过去，不过，伊与久佑并不奢望能一直骗过他。

　　他不擅长编织谎言。

　　如果被悟发现了……

　　伊与久佑回到主卧里，走进浴室，也无其他准备，便开始尝试许愿，如同当初带回灰原雄那样，胆怯而迷茫地试图找回夏油杰。

　　【……予我所愿。】

　　食指上的新戒指散发着嗜血的光芒，红润的指尖变得越发苍白，随即，咒具加强了他的术式。

　　这次的祈愿最终还是完成了，没有因为伊与久佑下意识的抗拒而失败。

　　他并不清楚他和夏油杰还算不算朋友，至今仍然记得被拒绝时对方说出的话。

　　一想起来就觉得胸腔泛疼——尽管伊与久佑习惯忍受疼痛，却依旧不适于、也无法理解在人类躯体最脆弱地方上的伤痕。

　　他越来越疲乏，倚在浴缸旁，意识在迷炫美丽的混乱中升腾、旋转，在极尽的悲伤与茫然中飞跃无数四季与浩瀚的宇宙。

　　任何人的苦痛与苦难在这个无垠的宇宙中似乎都是渺小的，也不值得一提。

　　命运轨迹在此刻终于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伊与久佑眼前，从头到尾，直到未来的终点都毫无保留，他却只顾抬头，跟着直觉再往上，恍惚地穿过所在的世界脆弱的壁垒。

　　苍白的巨大蛇类头骨衔着晶莹剔透的玻璃球，游弋姿态的脊柱舒展于万千明灭不定的世界气泡海洋之中。

　　他刚刚从玻璃球的世界里挣脱，便是正对上这一幕。

　　苍白空洞的眼眶中仿佛蕴藏着脉脉温情。

　　骨头的尾巴尖端温柔地抵着狼狈的伊与久佑再往上了一点，送他到达希冀的灵魂之海。

　　这是一切有灵之物最后的坟墓之地。

　　失去意识的灵魂不复存在，或许有转生来世，可此地只是记忆与灵性汇合的海洋罢了。

　　他浑浑噩噩着，听到了灵魂之海温柔清晰的声音……与拒绝:“此处并无你朋友的魂魄，吾不收有未来有归属之人魂。请离开这里，回去吧。”

　　伊与久佑的神智顷刻回归，却不甘心得到这个答案。

　　少年目光涣散地注视这片不该为人所直视的“海水”，迟疑几秒后，还是执拗开口问道:“……那我该去哪里找？”

　　融入无边无际灵魂海洋之中的祂，星野灵主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灵魂之海亦因为祂的笑声而震荡。

　　“等到无人爱他，无人恨他，无人想起他时，他的灵魂才会消散。这才是人类认知上的真正死亡，在吾这里亦然等同。”

　　“虽吾不知道他在何处，但你可以去找。”

　　“找？可我没有办法找到……”

　　伊与久佑从未看见过已死之人的魂魄，除却已经扭曲成诅咒的一部分、又或是祈本里香的特殊情况。

　　纯洁的魂灵似乎并不存在于世间。

　　“在人类无法触碰的世界里，他们会像一缕毫无拘束的风，拂过春芽，触碰极点的冰雪，在海底最深处的黑暗里，或是星球最高峰之上。或许，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与你重逢、分离很多次了。”

　　“……这样啊。”

　　星野灵主见他落寞，又说:“足够在意，才会再次路过你的身边。”

　　“这时候的人类都只是没有心智的孩子，靠本能行事，诉说本能，等到被遗忘之时，再回归世界。”

　　“你有一个机会，但只此一次，一个月的时间，你能找到你的朋友吗？不过就算做不到，吾也没有例外了。”

　　“谢谢您，我绝对会找到杰。”

　　星野灵主笑道:“呵呵呵——那吾就恭候你的好消息。”

　　灵魂之海的主人行事果断，立刻为伊与久佑的双眼施加上能见死者灵魂的奇特能力。

　　直到回归躯壳，走到冷清的街道上，他才知道，原来寂寥空荡的世间，还有着许多的人魂与其他生灵的魂魄。

　　伊与久佑驻足于斑马线边，偷偷看坐在马路边拥挤在一起的人魂。

　　他们或趴在地上玩泥巴，或试图爬上人行横道灯的铁杆，但更多的一脸茫然地发呆，有点像不懂事的稚童。

　　游荡的魂魄与行色匆匆的路人重合，像是一团、不，应该说本就是一团摸不着的虚影，所以轻易被一个个行人穿过。

　　尽管所见的人魂皆是神思不属，却都在咕哝着说话。

　　说一些埋藏在心底的小秘密，说春日时恋人笑容的温柔，说偷偷夹在床头柜缝里的私房钱，说没看完的连载轻小说疑似坑了。

　　有千种幸福，便也有百般忧愁。

　　说一个爱慕着的人，说分别了便没有结果的事；说活着时的遗恨与苦憎；说回不到过去的怅然若失；说为爱的人而伤害爱自己的人。

　　复杂的人生，复杂的情感……是笔下写不尽的混乱离奇，也是人的思维里也难以想象出来的情节逻辑。

　　纵然伊与久佑阅读千书百册，也只懂了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絮絮叨叨的低语在寂静的街道此起彼伏，讲述着一个又一个别人的故事。

　　他路过吵闹的街边，一转头，又发现了几只在大马路上你追我赶的乳白色狗狗魂。

　　一些人魂在消失，也有一些魂魄越发凝实、或虚化。

　　这才是……真正的死亡、消逝。

　　总归一切都会被遗忘在时光里，伊与久佑一想到这点就会心生恐惧。

　　多年不见，他也不敢确定夏油杰喜欢去哪，喜欢待在哪了。

　　人是会变的，杰也会变吗？

　　一时茫然，伊与久佑在街头愣了好一会，还是决定先去联络菜菜子和美美子集思广益。

　　她们与杰相处时间更久，自然也会比曾经的他更了解夏油杰。伊与久佑是这样想的。

　　出租房里的女孩子们接待了他，得到这个算不上好的消息之后，脸上也有了点笑容。

　　得知他的疑问，美美子立刻从卧室里直接拿出一张折好的世界地图，被塑封好的宽大纸页缓慢摊开，翩然贴服在桌上。

　　伊与久佑看见许多熟悉的字迹，还是说:“这张地图是他写的？”

　　菜菜子小心翼翼地抚平褶皱，指着上面的红圈和黑叉解释说:“嗯。夏油大人以前去其他国家办过事。打上x的都是不好玩的地方，红圈倒是指还可以。”

　　“夏油大人还说以后不忙了，”美美子轻声道，“他就带我们去玩……可是他就没有不忙的时候。”

　　伊与久佑听着她们低落的埋怨，也有点难过。

　　至少，夏油杰的规划里似乎已经不再有他们这些过往的友人的痕迹了，已经面向了新的人和新的事。

　　这是他所期待的吗？

　　立场不同，理应如此……可伊与久佑还是难以接受，他扼制住了鼻腔里泛滥出来的酸涩，却更加难受。

　　无论多久，他都无法适应这种滋味。

　　“唔。这里，这里，都去过。”菜菜子随便指了几个位置，蓦地惊讶地说，“怎么这地图还有两张？”

　　美美子想了想，回答菜菜子:“好像是夏油大人做资料时用来记录笔记的，所以就一起夹在放地图的文件袋里了。”

　　“笔记？哇，这算什么笔记？!”菜菜子翻动了几下手下的东西，突然直接骂道:“——夏油大人怎么会写这种东西!肯定是五条悟那个家伙太混蛋了!”

　　美美子走过去，跟着她一起看另外一张地图上的字，震惊地瞪大眼睛:“佑。五条悟那个人居然能喜欢吃八角味的糖浆吗？!”

　　“佑。佑？”

　　伊与久佑的悲伤被她们震惊的话一扫而空，他哭笑不得，心情复杂道:“没有人会喜欢八角味的糖浆。”

　　但保不准五条悟会因为好奇，试上一口。

　　菜菜子认同地点头，手指滑过地图，“夏油大人还学做过地道的麻婆豆腐唉，听说那边国家的口味会更辣一些，佑应该会喜欢吧。”

　　“嗯？你知道？”

　　“夏油大人偶尔还是会说一些你们的事情啦。真不明白明明曾经是朋友，怎么你们和夏油大人的口味都不一样。一个嗜甜，一个嗜辣。”

　　美美子拆她台:“你还非要夏油大人一天一个可丽饼呢!”

　　菜菜子哼道:“可丽饼天下第一!而且你也很喜欢啊!”

　　不同于之前那张地图上繁密的记录批注，写满都市传说、当地异闻，童谣小传等，这张地图只是寥寥数语，却道明了夏油杰的心迹。

　　美美子看得五官几乎要皱作一团。

　　“夏油大人……”

　　想与曾经的朋友们一起去旅行，也想带着……但如果认输的话，好像他继续存在的意义也没有了。

　　成年人总是爱装作潇洒的模样。

　　然后暗地里又偷偷地自怨自艾。

　　但夏油杰不会为带走那两个孩子，为替她们复仇而后悔。

　　咒术师是少数，是异类，也是还未成长就会遭到扼杀的幼狮。而这只幼狮却要费劲千辛万苦成长来保护那些杀害它的草食动物——夏油杰知道人有千般，但知道归知道，他发现他总归不是圣人，也有私心……比起保护普通人，夏油杰更在意身边的朋友们。

　　因为那种可笑的想法而被囚禁、虐待，因为他们溢出的负面情绪而战斗、死亡……咒术师就只能接受这个结局吗？

　　夏油杰绝不接受。

　　菜菜子和美美子按着地图翻看了一会，总结道:“果然，我就知道夏油大人偏偏还惦记着你们。他肯定还是很想和你们去玩吧!”

　　美美子说:“因为佑曾经和夏油大人是朋友吧。”

　　“现在也是。”伊与久佑下意识反驳，甚至快得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美美子犹疑:“现在还算朋友吗？”

　　一旦说出口，接下来都顺理成章。

　　伊与久佑的想法从没改变过，自我怀疑后，再次肯定:“一直都是。”

　　他还想再见到夏油杰，还有好多的事情想问。

　　如果真的不是朋友了，那也要认认真真地告诉伊与久佑。

　　菜菜子才不在意朋友不朋友的，反正伊与久佑能把她们的夏油大人带回来就行。

　　起码，不要让那个恶心的家伙用着夏油大人的脸去笑，用着夏油杰的身躯去做各种各样的怪事。

　　“绣球花公园？好偏僻的位置——算了，反正地图有两张，这张就给你吧。”菜菜子翻了几下，随即大发慈悲，拿出细笔又认真地勾画了几个位置，复制图标，“幸好大人出差的地方不多，要不是看在你能把夏油大人带回来，也很在意夏油大人的份上，我才不会把地图送你。”

　　美美子紧接着祈求般地问:“你一定会把他带回来，不会骗我们吧？”

　　“不会骗你们。”

　　伊与久佑接过地图，“我所说的就是真实。”

　　她们都清楚伊与久佑的术式，不由得安心了几分。

　　“那，我们等你的好消息咯。”

　　美美子拉了下菜菜子，磨牙道:“我们也会记得注意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

　　告别了她们，伊与久佑便开始了紧张忙碌的计划。

　　可即便有了地图，他还是对此毫无思绪。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伊与久佑却还是没有找到夏油杰。

　　于是，在术式的加持下，他接着刷任务委托的名义飞往世界各地。

　　但中途时不时还会遇上各种麻烦事消耗时间，又或是上层对虎杖悠仁有了什么想法。本来他们该恐惧，迫不及待地想要处刑那个孩子，可在伊与久佑的保障下，犹如给一把灭世兵器带上枷锁，似乎能够任由他们驱使。

　　那些老家伙们蠢蠢欲动，又被五条悟打压得安静如鸡。

　　伊与久佑很忙很忙，无论是借助悠仁之口废话连篇的两面宿傩这种奇怪的情况，亦或是伏黑惠、家入硝子和七海建人等人的担忧，都没有让他停下思绪，停下步伐。

　　尽管可以使用近乎无所不能的术式消除身体上的疲倦，但精神上的困乏却难以消除。

　　……伊与久佑好像有些明白那段时间里五条悟使用反转术式恢复身体，然后继续加班的体感了。

　　身体没有疲惫的感觉，可精神已经空茫一片，只要停下一瞬，就会陷入昏迷般的睡眠。

　　他可不像悟那样警惕，有时候偷摸进房间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悟就突然竖在了他面前。

　　简直比恐怖片里突然冒出来的血盆大口还快。

　　联想到那次的情况，伊与久佑条件反射一个激灵，又被回忆吓得精神了一些。

　　时间紧迫，所以伊与久佑不能停下来。

　　他多次尝试术式后，也只能在星野灵主的加持下知道大约的方向。

　　也许他在前进的时候，夏油杰亦在前行，伊与久佑更觉得自己不能停下来，否则他的杰只会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亦如往昔，亦如当初。

　　路途遥远，仿佛是一个永远不能抵达到的终点。

　　在一个地区连续进行几次任务后，陪伴他的辅助监督先熬不住，瞪着发红的眼睛请假去补觉了。

　　伊与久佑不得不停歇下来。

　　效率似乎有些低了，而且依旧没有找到一丝痕迹。

　　午后的阳光灿烂到刺眼，实则温暖柔和，于是风也是花香扑鼻，清雅怡人。

　　伊与久佑太久没有休息，老是控制不住地发呆，眼睛半睁半闭，他不知不觉走到绣球花公园的一角，然后坐在石凳上继续发呆。

　　已经到这种地步了，还是睡一会吧。

　　他打定主意，蹙眉摸了摸兜，摸出一条黑色眼罩来。

　　——？

　　伊与久佑提着黑眼罩茫然地盯了半晌，迟钝的思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又把它塞了回去。

　　在暖熏芳香的微风下，绣球花的海洋也微微摇曳起来。

　　不大明显，但若不是足够安静，足够疲倦，伊与久佑也不会发现。

　　安静的环境酝酿出越发令人眩晕的睡意，也是好像让人快要死去般的困倦与疲乏。

　　只不过风越来越大，伊与久佑又被吹醒过来，脑袋也有些发热的迹象，伸手去摸又有点凉凉的。

　　他半睁着眼睛，难受地缓了一会，迟缓的大脑继续运转，这才发现身侧坐着一个半透明的身影。

　　是垂着目光的夏油杰，身着简单的白衬衣和黑裤，犹如时光倒流。

　　那还是他三年级时的模样。

　　伊与久佑又惊又喜，一时怔怔不知该做什么。

　　看着近在咫尺的夏油杰，他心里却又浮现出了恐惧。

　　这个模样……分明就是杰离开时的样子。

　　那种冰冷讥嘲的神情，漠然轻蔑的语气。

　　话语不会伤害到人的身体，却是会在人的心上留下鲜明的痕迹。

　　伊与久佑的手指想要蜷缩，却又握成了一个拳头。

　　夏油杰好像在注视着伊与久佑。

　　但只是好像。

　　此时的他并没有神智，暗紫色的眼睛毫无光亮，面无表情，和那些稚童般的魂灵一样，任由本能带动身体，抬起手撑着下颚，缓慢做出一个思考的姿态。

　　没有了语言，没有了表情。

　　伊与久佑意识到夏油杰再也说不出那些伤人的话，不会冷冰冰地俯视他，于是乍然生出的恐惧渐渐消退，心中又泛出酸涩的疼感。

　　带着花香的暖风似乎也变得冷了。

　　许久未见……面对着友人尸体的那幕能算得上重逢吗？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想着夏油杰现在没有意识，心里的畏怯渐渐消退。

　　“杰。你还记得我说过的承诺吗？”

　　夏油杰没有反应。

　　“……”

　　因为他确实已经不能对伊与久佑的话做出反应了，但却让伊与久佑想起来很久以前，夏油杰拒绝了许诺时的淡淡微笑。

　　比起无法无天的五条悟和毫无底线的伊与久佑，他看起来好像正常得太多了。

　　有时候，夏油杰会跟着伊与久佑、五条悟一起胡闹，有时候，他也会用像是看不懂事的孩子的目光看着他们——比如，在伊与久佑迫不及待献出自己的诺言的时候。

　　“不要了吧，佑。这种小事情也不需要使用你的术式。”

　　回想起他平淡的反应，伊与久佑又体会到了久违的气馁和无力。

　　那时，他逐渐意识到语言有时候并不能成为人与人之间沟通的桥梁。

　　哪怕他们是感情再好的朋友，也会有相互理解不了的地方。

　　如星野灵主所说的那般，夏油杰只是低声念叨着一些话，一些关于过去的事:“总不能让……为我的想法付出什么，也不能让悟参与进来……小理子、灰原，那些照片——为什么，佑……哈？”

　　他在喟叹什么呢？

　　一些从未告诉过别人的想法，在死亡后，才会从人们的内心中显露出来。

　　而夏油杰心中的忧虑似乎格外多，别的魂重复几句话就够了，他却能侃侃而谈好一会，也仿佛听得见伊与久佑的声音而做出了回应一般。

　　男人没有焦点的暗紫眼睛慢慢合上，他皱着眉，用手指按住额头，一副痛苦隐忍的表情。

　　哪怕毫无意识，看起来与他人的灵魂不同。

　　“普通人……是咒术师的诅咒。”

　　“我不恨绝大多数的无辜，比起那些只会伤人的愚昧猴子，或许无能为力、对那些弱者下手的我大概更好笑。呼——真恶心啊。”

　　“……一点都不恶心。”

　　伊与久佑读不懂夏油杰的纠结，也无法知晓他心中的焦虑与绝望，甚至现在面对已经死去的朋友也说不出几句安慰的话来。

　　他为朋友的绝望而绝望，为朋友的悲伤而悲伤——

　　“该怎么解决呢？”

　　他甚至碰不到夏油杰。

　　“咒术师的世界还需要普通人来运转，尽管反反复复地说，我终究还是无法改变这个世界。”

　　金灿灿的阳光穿透半透明的人影，落在长石凳上、簇拥着坐凳的芬芳鲜花上，一齐围绕着独自一人的伊与久佑。

　　“菜菜子、美美子都很喜欢热闹的都市，人总归不是能适应孤独的社会性动物，所以来到盘星教的咒术师大多也是因此——”

　　“那杰在那里也能交到朋友吗？”

　　他下意识询问，“也会想硝子和悟……也会思念我吗？”

　　夏油杰当然、仍然没有反应。

　　人魂存在于伊与久佑眼前，却不是能触碰到的实体。

　　他想去拥抱夏油杰，想把夏油杰的苦瓜脸揉掉，但任由百般想法心中盘旋，也不得寸进。

　　苦恼的夏油杰自然还陷在孤独的世界中无法自拔，伊与久佑没有在意，只是在他嘀咕的时候再说上几句话，仿佛对话一样。

　　“再是忍耐，偶尔也会思念在高专的时光，虽然觉得很腻味，但果然……很久不吃的话也会想念甜食。不知道没有我帮忙，佑会不会开始厌烦悟那家伙的限定超甜甜品？”

　　“当然讨厌。”已经吃到想吐了，“明明是三人份的蛋糕，我早就不想解决杰的那份了……不明白悟明明吃了那么多甜食，为什么还没得糖尿病。”

　　“佑会讨厌我吗？”

　　“不会。永远不会，我最喜欢大家了，和大家一起的时候都好开心好开心。”

　　如果杰不会对他说出那么残忍的话，他大概会更喜欢杰一点。

　　“——我知道哦，当初，悟很生气。可在我走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出手。”

　　因为印象深刻，伊与久佑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回想起来。

　　五条悟先是嘴硬说因为街上的路人太多，后来觉得掩饰也没什么必要，直言坦白，不想对朋友下手。

　　哪怕夏油杰做了错事，也要给他一点心理准备吧？

　　他找了很多个乱七八糟的理由，又坐在台阶上继续生闷气。

　　生夏油杰的气，生伊与久佑的气，也生他自己的气。

　　夜蛾正道知道五条悟不好受，没说什么，伊与久佑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他才是直面现场的那个人。

　　也是试图挽留朋友却失败的那个人。

　　“很想甩下狠话，但只是那种程度，佑也会觉得很伤心了吧？悟肯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夜蛾老师会不会后悔教出我这样的学生？”

　　伊与久佑知道，那个领域，那个梦……他只给夏油杰带来了痛苦，而没有实现夏油杰的愿望。

　　术式能够实现一切，而领域却只能产生一个再虚假不过的幻梦。

　　所以他放弃了。

　　“你什么都知道。老师他只是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已经忍耐不了了。抱歉、抱歉，我没能坚持下去。”

　　“杰。”

　　“惩罚并不能磨灭一个人的过错……普通人犯下了错，我也犯下了错。他们会后悔，我也会后悔。但那时，佑没来阻止我。我很开心哦。悟那家伙也一样，最后还是放我走了。”

　　夏油杰睁开眼睛，喃喃道:“但我才不想保护那种人渣……我更想保护大家。”

　　“我也想保护你。”

　　“但你真的要这样做吗，佑。”

　　他眼中分明有了神采，却怅然叹息道:“无论是谁，所有的行为，都要付出的‘代价’。而我这样的人，已经不需要你去拯救了。”

　　伊与久佑可以说，也很想说他不在乎。

　　但这句话是对朋友的不尊重。

　　是对那个已经遗失的遥远夏季里的悲伤、绝望与麻木——夏油杰一切未曾言说的情绪与情感的不尊重。

　　轻而易举地忘却了过去的所作所为，那他就不是伊与久佑眼里依旧挣扎着的夏油杰了。

　　撞到头破血流却也不回头。

　　犹如陷入泥潭，竭尽全力。

　　知错而无法容忍，懊悔而无法回头。

　　直到死亡来临，或许夏油杰才能停下无法实现的“梦想”之途，以平静的心绪迎来终结。

　　失败得滑稽的戏目，以谁也没想到的结局落下了尾声。

　　但这就是夏油杰的命运，满是阴差阳错，辅以一念之差，从此与朋友们分道扬镳，苦涩成主调。

　　生时的不甘心此刻尽数化为了倦怠与无力。

　　“已经死去的人，最好不要再醒过来了吧？”

　　男人带有薄茧的手指什么也没抚掉，怅然碰了个空，只能略显丧气地垂下了手，“佑。想做下这样的事情，你有考虑过后果吗？”

　　伊与久佑怔怔地看着他，泪水直往下掉。

　　哭泣也不影响他声音微弱地解释:“我可以，我可以这样做。”

　　“——我很听话对吧？再、再也没有来找你了呜……”伊与久佑握紧拳头，手指痉挛地抽动了几下。

　　他先是望着夏油杰的脸，后又垂下头，用手背擦拭落不尽的泪水，断续地、绝望地喃喃:“我能接受的事情有很多很多，如果离开能让杰高兴也可以，不再做朋友也行，互相装作不认识也没问题，什么、什么都可以……但唯独、唯独——”

　　唯独不能死去……这是绝不可以发生的事情。

　　死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字眼啊，意味着一个没有夏油杰的未来，伊与久佑没有再见到他的可能性，亦然没有再相见的机会。

　　属于夏油杰的一切都会腐朽在时光里，然后变得寂然无声。

　　生活里缺了一个人也能继续下去，想要分享的东西与快乐也可以独自守候，那些没有传达到的话也能憋在心里。

　　那是因为他知道还有未来。

　　只要拥有未来，就拥有了无限的可能性。

　　而现在，也是伊与久佑最后尝试的挽留了。

　　“杰。留下来好不好？”

　　那是个需要依靠别人的姿势，还有可怜兮兮的，让人怜惜的表情，都让夏油杰无比心动。

　　他让佑痛苦了——

　　要知道那件事还未发生之前，他可从没让佑露出过这种表情。

　　夏油杰又想起他们最初分离的时候，伊与久佑茫然无措的神情。

　　“佑，你该往前看了。”

　　理智让他说出这样一句话，但试图放在伊与久佑肩上的手依旧什么都没触碰到，便又失落地收了回去。

　　“不要......我不要往前看。你不想我？你不想见到我？就只有、现在就只有我了吗？”

　　就只有我在思念你吗？

　　生死仍然阻拦在他们之间，所以他们接触不到对方。

　　伊与久佑捂住脸，却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仍然得不到夏油杰的回答，尽管已经从情绪中得知了一切。

　　似乎话语要比真挚的情绪更能体现内心。

　　但从过去到现在，口是心非的人，伊与久佑见得太多了。

　　“我不会拦着你去死。”

　　夏油杰被他话里的软刺扎了一下，讪讪地看向另外一边。

　　“但杰也别想离开我。”

　　无尽夏的花海在清风下像是奇异的浪潮，泛滥着梦幻色泽，连水花也可爱至极，是常人无法见到的美丽。

　　“永远别想离开我。我不允许你丢下我，丢下我们。”

　　夏油杰无言可说，只能瞧着这些花朵。

　　伊与久佑沙哑着声音，又问:“真的就糟糕到你可以无视其他的所有吗？”

　　不——并没有糟糕到这个程度。

　　只能算是最后一根稻草，它忽然落在了不堪重负的骆驼身上，又或者在溺水之人的手中断掉了。

　　夏油杰不会疏解内心，所以只能沉默。

　　以前如此，现在只是不知该怎么解释罢了。

　　多年不见……或者说佑单方面的多年不见，毕竟在夏油杰看来，他是丝毫未变。

　　那些凝在绣球花花瓣上的露珠还未消失，因为这风，只能顺着淡紫色的花瓣与绿叶滑落下去。

　　夏油杰听到伊与久佑说:“我讨厌你什么都不说。我也讨厌悟现在的样子。”

　　他随便用袖口就把泪痕抹掉，恢复成了没什么表情也像笑着的样子。

　　“为什么都不说。”

　　“因为不想影响你们。”

　　伊与久佑跟着他一起垂眼，看地上的花露草泥。

　　“不会的，杰。你太自信了。”

　　“确实。”夏油杰缓缓道，“是自信到有点傲慢了。”

　　“那些事情，杰还想去做吗？”

　　他的发言让夏油杰愣了一下。

　　“……其实在你们身上，我看见了我曾经的理想。如果那种天真到可笑的想法也算得上理想的话。”

　　而如今，他也能轻描淡写掩饰掉那些年少的狂妄自大了，“悟那家伙做得出乎意料的棒，你也帮了他很多忙对吧？这世界上似乎没有他不擅长的事情。”

　　“而我已经不能去碰那些想要完成的‘大义’了。”夏油杰朝他微笑，眼角微微下垂，很是温柔的样子，如同伊与久佑记忆里那种无可奈何却又默认的清晰神情，“就这样结束，也不错。”

　　“杰没想过菜菜子和美美子吗？”

　　“我不能想以后的事情了，她们，她们也许需要你多加关照。”

　　现在想来，那也仿佛一场不能醒来的夜梦。

　　死亡，是夏油杰孤独的永眠。

　　“如果我偏要你留下呢？你也不想菜菜子和美美子被怪人骗走吧。”

　　“……”夏油杰明显迟疑了。

　　伊与久佑想起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胸腔里随之升腾起一阵阵细密的疼痛，又酸又涩的情绪也在其中翻滚。

　　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可多难受的感觉都是他能够忍耐下去的，所以伊与久佑可以克制地咬住下唇，竭力朝夏油杰笑道:“知道吗杰，有坏家伙拿着你的身体去欺骗别人了哦。”

　　“佑？”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手指开始发抖，脸上的血色尽数消失，不由得又轻轻深呼吸了一口气。

　　“……或许，我也会被他骗走？”

　　夏油杰看着他，笃定地说:“你不会。”

　　伊与久佑眨眨眼，又掉了一颗泪水。

　　【留下来，杰。】

　　“佑，你清醒一点。别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一道血痕突然从伊与久佑脸上浮现出来，血珠立刻沁出伤口，顺着那张漂亮的脸颊滑落下去。

　　【让我感受你的悲伤。】

　　“——什么？等等、”

　　交错的裂口瞬息间爬上伊与久佑的身躯，缓慢又不可阻挡地将他手脚腰腿崩裂，就好像正有着无数看不见的剪刀在撕碎他的身体。

　　这是代价？

　　夏油杰愣神，不可置信地看着软软靠在椅背上的人。

　　那些垂下来的美丽灰发，曾经被他把玩着，按捺着快乐编出漂亮发辫的长发，已经全部染红。

　　血腥的气味与淡灰色的雾气一同从肢体断裂的地方弥漫出来。

　　生与死的间隔是如此明显，他仍然无能为力。

　　似乎从生到死，夏油杰就一直走向绝望，感受自己的无能。

　　“别继续了！佑！”

　　他有些慌张地说：“我答应你！”

　　伊与久佑脸上露出不满意的顽劣笑容，唇舌艳红是鲜血的色泽。

　　那双薄荷色的迷离眼眸似乎在看夏油杰，又似乎在透过他看向遥远的未来。

　　“佑，停下来!”

　　伊与久佑不为他的声音停下，而是轻轻地说:

　　【让我感受你的绝望。】

　　缓慢沙哑的声音继续缓慢地低喃，诉说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话。

　　他已然失去神智，失去控制，面上的天真笑意也蒙上一层神性纯洁的爱。

　　【让我分享你的罪恶。】

　　【让我分享你的罪孽。】

　　【……】

　　【……】

　　含着猩红血水的嘴唇亲吻夏油杰的魂灵，将他的意识往下压，往下沉。

　　伊与久佑低低地笑起来，断裂的手臂被皮肉驱使着缓慢地提起来，再次捂住他的嘴巴，以免他重要的朋友跑掉。

　　“唔……”

　　他用舌头抚弄口腔里那颗代表夏油杰的魂魄的小球，以舌尖感触友人的滋味，亲昵又歇斯底里，混乱的意识几乎不能思考，最后还是含糊不清地呢喃道:

　　【……让我延续你的命运吧。】

　　【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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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
接下来该继续写正文了
番外都是大家经历过的事情啦
这种事情还有很多很多感谢在2022-08-29 22:46:55~2022-09-01 01:1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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