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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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唢呐锣鼓齐声响,红绸喜帕敬黄天。
嵇城看着街道上,从他身体里穿行而过的迎亲队伍,有些恍然。
他应该是来到了困住宗兴的意识世界,按照时代背景来看,这个意识世界不是胡凉笙就是江筱沅的。
他找到宗兴的时候,宗兴正趴在江家旧宅的阳台上看着花园里荡秋千的江筱沅和她身后的胡凉笙。
嵇城站在他身后,低头看着他脑袋顶的旋儿,忽然有些后悔。
他还是想跟宗兴一起活着。
面前的人像是心有所感,突然回头。
嵇城被他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抬起宽大的袖子挡住了自己的脸。
宗兴:“……”
嵇城:“……”
宗兴看着眼前一身灰白色广袖长袍、白发及踝的男子,忍不住腹诽:这种小女儿家怕被狗男人窥见真容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宗兴站了起来,轻咳一声:“那个,你能看见我吗?”
嵇城的袖子往下挪了挪,露出一双红瞳的眼睛和惨白的额头。他对上宗兴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
“太好了,那你知道这是哪儿吗?”宗兴问。
嵇城摇了摇头。
“啊,你也不知道啊。”方才还兴致勃勃的人儿立马就蔫儿了。他一屁股坐回阳台栏杆边的椅子上,幽幽叹了口气,“要怎样才能回家呢?”
听见这话的嵇城一愣,诧异地看向宗兴。
原来他把那个破旧的电话亭当家吗?
嵇城心中的愧疚和负罪感更重了。
“你是鬼吗?”宗兴回过头跟他搭话。
“嗯。”嵇城点头。
“你为什么总是挡着脸啊?”宗兴问。
嵇城头低得更深了,他沉默片刻,低声说:“我长得丑,怕吓到你。”
宗兴笑了一声,本想说没什么的。可是转念一想,好像确实有些鬼因为生前死状凄惨,导致死后长得一言难尽。
宗兴觉得自己不是圣人,不敢夸大自己的承受能力,所以还是保险地选择了沉默。
但是他看这位白发鬼一直举着手,还是没忍住开口:“你一直抬着手,不累吗?”
嵇城没有回答他。
宗兴又说:“要不,我把头转过去,保证不看你,你把手放下来吧。”他说完就真的转过头,继续去看院子里的两个人了。
嵇城默默把袖子放下来。
宗兴确实是个极其温柔、极其体贴的人。如果他还活在人间,应该会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他,他也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幸福家庭。
上天真是不公平。
人间那么多恶人它不收,偏偏要把最善良的人带走。
嵇城看了宗兴一会儿,转身离开。
宗兴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耐住性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花园。但是一旦意识到自己身后还有个人,哦不,还有只鬼,他就总是忍不住想回头跟人搭话。可他答应了人家不会回头看,所以就只能背对着那只鬼跟他聊天。
“我叫宗兴,你叫什么名字啊?”宗兴问。
然而宗兴等了一会儿,身后并没有声音回答。
他郁闷地挠挠头,自言自语:“不会走了吧。”
“谁走了?”
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宗兴一跳。他下意识回头,撞见的是一张带着祈神面具的脸。
“哎哟~你吓死我了。”宗兴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你这面具哪儿来的?”
“捡的。”嵇城的回答言简意赅。
宗兴盯着嵇城看了一会儿,放下捂着小心脏的手,歪歪头,像是有些困惑:“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熟悉呢。”
嵇城袖子里的拳头一紧:“……是吗。”
“嗯。”宗兴肯定地点头,笑呵呵说:“像我老板。”
嵇城看着他的笑脸,袖子里的拳头忽然松了,心里的某根弦也松了。
“我老板这个人啊……”宗兴说起嵇城,话就多了起来,“其实他人挺好的,就是太闷了,也不爱说话。每天只知道守在店里看些没营养的书,连点儿业余爱好都没有。”
实时接收吐槽的嵇城:“……”
原来,我在他心里是这个形象吗?
“不过……”宗兴话锋一转,语气突然低落下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嵇城问:“为什么?”是因为你在怪我那时没有救你吗?
宗兴叹了声气,“我之前,差点魂飞魄散了。本来老板是可以救我的,但是他因为某些私人原因,选择了放弃我。”他停了停,继续道:“其实,我可以理解他的选择,我也不怪他做出那个选择,只是我一直以为,我们已经是很要好的朋友了,我以为在他心里,我肯定已经占据一席之地了,可到头来,只是我自己自作多情。”
不是的,你没有自作多情。
嵇城在心里反驳他:你确实已经占据一席之地了。
宗兴说完,好一会儿没有声音。
嵇城就站在旁边,静静守着他。
“其实,我并没有怨他恨他的意思。”宗兴忽然开口,声音里竟然带了些细微的哭腔,“我只是有些难过。一看见他,我就忍不住想起这些事,我就忍不住会难过。所以渐渐的,我就开始疏远他了。”
宗兴说完,发现那位白衣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身边,定定看着他。
明明宽大的祈神面具把他的表情遮得严严实实,可宗兴就是莫名地在那张面具上看出了悲伤。
“你……”宗兴犹疑着开口,“是在难过吗?”
“是,我为你难过。”嵇城嘶哑了的嗓音,听起来有种沧桑无力。
宗兴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他:“你难过什么呀,又不是你的问题。”
嵇城沉默不语。
“话说回来,你是外面的鬼吧。”宗兴说,“这里的人都看不见我,你既然能看见我,说明应该不是这里的鬼。”
“嗯,我路过此地,误闯了进来。”嵇城说。
“原来如此。”宗兴点头深思。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嵇城问。
“我啊……”宗兴又叹了声气,颇为惆怅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我跟我老板在这栋别墅里的一间卧室找东西,然后周围的一切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变了,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在哪一步走错进到这里的。”
“你是怎么意识到这里跟是外面不同的?”嵇城又问。
“因为我老板啊。”宗兴说。
嵇城一愣,“因为,你老板?”
宗兴努了努嘴,“嗯。”他趴到栏杆上,伸手拨弄着手边玫瑰的绿叶,懒懒道:“当时我陷在了两重幻境里。一重是这座别墅还住人的时候,一重就是在现世,跟幻境外一模一样的情景。我冲破了第一重,落在第二重的时候,身边只有我老板。一开始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后来我发现,幻境里的那个‘老板’对我太温柔了,还会柔声细语地哄人。”说到这儿,他哼哼一声,“我老板那个闷葫芦样儿,他要是会哄人,要么是世界末日,要么就是对方是假的。”
嵇城:“……”
我的性格……这么不入他的眼吗。
嵇城:“那你,是怎么到现在这里来的?”
“我戳破了假老板的真实面目后,世界突然变的一片空白,我也失去了意识。再睁眼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宗兴说,语气不觉带上了些许幽怨,“我已经在这里看他们荡秋千看了好久了。”
嵇城听闻,皱眉沉思,问:“你去不了别的地方?”
宗兴点头:“嗯,我离不开这个房间。”
嵇城看着花园里的少年少女,思索过后,朝宗兴伸出了手,“我带你走。”
宗兴看看他的手,又抬头看看他被面具挡住的脸,问:“去哪儿?”
嵇城:“出去找找线索,然后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宗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鬼,像是要透过面具看清眼前人的真实面容。他眼眸微睁,好像发现了什么,神色有一瞬间的惊讶。他静默片刻,收敛了情绪,伸手隔着面具轻轻抚了一下他的脸颊,把面具下的人吓的一抖。
宗兴低声笑了一声,手落下来,放进嵇城的手掌里,“好。”
有些人,就算戴着面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那颗并不难懂的心,还是会被看的一清二楚。
嵇城带他离开了那个房间。
在他们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加速向前流逝了。
原本开心地在花园荡秋千的两个人少男少女,这会儿却无助地站在大厅里,跟面前的长辈对抗着。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要我嫁给谁我就得嫁给谁!”少女看着面前地中年人大喊。
中年人板着脸,压着怒气吼:“凭我是你父亲!我有权利决定你的婚配!”
少女被气的身体发抖,她身后的少年极有眼色地扶住她。
“清廷早就亡了,现在是民国!民国你知不知道!我有婚嫁自由的权力,你管不到我!你也控制不了我!”少女声泪俱下地朝中年人控诉。
中年人冷静下来,看看江筱沅,又看看他身后的胡凉笙,目光落在胡凉笙扶着江筱沅胳膊的那只手上,眼中起了杀意。
“来人。”中年人叫来了管家,低声对管家说了什么,管家一瞬间的诧异过后,面色平静地走了。
宗兴倚在楼梯口地扶手上,看见中年人对管家低语,有些好奇:“他们在说什么呀?怎么感觉他们表情不太对。”
嵇城冷眼看着那一幕,看见中年人眼睛里藏着的杀意,皱眉说:“现在是1929年。”
“啊?”宗兴没听懂,“1929年怎么了?”
嵇城:“生死簿记载,胡凉笙,1929年被活埋于嵇城西郊。”
“什么?!”宗兴震惊了,他“嗖”的一下直起腰,面色凝重,“不会就是现在这次吧?”
嵇城摇头:“不清楚。生死簿只说了,他是在1929年被活埋的,并没有说具体时间,也没有说是被谁……”嵇城的话戛然而止。
完了,他想。
他忽然意识到,他现在只是一个孤魂野鬼,孤魂野鬼怎么会知道生死簿记载了什么呢?又怎么会知道眼前的少年是谁。
他盯着厅里还在僵持的人一言不发,余光瞥见宗兴并没有感觉到异常,悬着的心这才微微放下了些。
然而,他还是高兴早了。
他那一颗心刚放下,就听见宗兴问:“你怎么对他的事情知道的那么清楚啊?”
嵇城:“……”无从辩解。
“我……”嵇城憋了半天,始终憋不出个借口。
宗兴悄悄笑了一声,逗人的心思适可而止,“那我们要不要去西郊看看?”
嵇城见宗兴转移了注意力,悄悄松了口气,“嗯,去西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