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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药房在总都遍地都是。

      嵇城找了最近的一个药店,拿了点药就赶了回去。

      少年的情况危在旦夕,但好在伤不在要害,一切都还来得及。

      嵇城把药给了少女,交代好她怎么用,而后提着另一些上了楼。

      宗兴躺着无聊,趁嵇城不在,自己靠着床头坐起来,随便拿了本桌上的人物传记看着打发时间。

      刚看到精彩的地方,没忍住嘿嘿嘿了两声,一抬头就跟门口进来的嵇城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啪”地一下合上书,放到枕头边,然后像个小泥鳅一样,“呲溜”一下滑进了被子里,把自己盖的严严实实,只剩了一个脑袋。

      然后闭眼,装死。

      嵇城:“……”

      他站在门口,看着宗兴的一系列动作,心里非常认真地发出了疑问:他是怎么如此顺滑地缩进去的?

      他暗自叹了声气,提着药过去,放在床边,“你身上有福泽,这些伤过些日子自己就会痊愈。但是用些辅助药物的话,好的应该会快一些。”

      宗兴震惊:“这一大兜都是给我用的?!”

      “……不是。”嵇城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他,“这是你的,每天在伤口处倒一点就可以。”他绕到床的另一边,把一兜子药放到书桌的抽屉里。

      “原本店里是没有这些药的。但是今天来了位客人,他受了伤,需要治疗。我去总都帮他买药的时候,顺便带了些回来。”嵇城说。

      宗兴看着那个小瓶,听见嵇城这话,逗他的心思就起来了。他故意语气消沉地说:“哦……原来这药只是顺便买的,不是专门为了我买的。”

      嵇城弯着腰放好药,直起身的动作一下顿住了。

      他抬头看向宗兴,对上宗兴失落的表情,一时有些无措:“我……不是……”

      宗兴没忍住笑了一声,“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老板,别担心。”

      嵇城看他眉开眼笑的样子不像勉强,这才莫名松了口气。

      他轻咳一声,起身站好:“你好好休息,我先去看看客人。”

      “好。”宗兴乖乖点头。

      嵇城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看着他说:“那个药,你自己要是不方便用,可以叫我帮忙。”

      宗兴乖乖一笑:“好的老板!”

      少年名叫胡凉笙,民国元年生人,死于1929年,生前是一位富商家的仆从。

      这些是少年昏迷的时候,少女告诉他的。

      而对于自己的身份,少女却是一问三不知,只知道自己叫江筱沅。

      她说自己跟胡凉笙是死后结识的。

      彼时她刚被安葬,一出墓地就看到了站在她墓前的胡凉笙。

      一般逗留在人世不进轮回的,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自己还有遗愿未了,不愿踏入轮回路;一种是身上带着某种不自知的桎梏,被轮回路拒绝的。

      据少女所说,他们属于后者。

      他们曾数次踏入轮回路,不是被拒之门外,就是在尽头被送回原处。

      八百年来第一次,嵇城翻出了积灰的生死簿。

      生死簿记载:

      “胡凉笙,民国元年生人,父母早亡,于1929年被活埋于稽城西郊。而后灵魂徘徊于世,不肯入轮回。1937年,被术士封印。1940年,破除封印,戾气大增,造下杀孽。于九皇山被术士击败,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

      嵇城看着这轻飘飘的四个字,皱眉沉默。

      如果真的如生死簿上所说,胡凉笙已经魂飞魄散,那么现在躺在后院的那个,又是怎么回事?

      他合上生死簿,门前的铃突然响个不停。

      嵇城右手握上身边的伞,紧紧盯着门口。

      半晌过后,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店里,还伴随着一阵妖风过境。

      嵇城在黑衣人出现的那一刻,放松下来松开了伞。他看着店里被黑衣人的邪风弄乱的东西,说:“这些都是真的古文物,赔偿起来要不少钱。”

      黑衣人:“……”

      黑衣人愤然掀了斗篷帽子,三两步跑到柜台前,“嘭”的一声两手拍在桌子上,愤愤地瞪着嵇城。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利沥青恨铁不成钢地絮絮叨叨:“你不知道你这鬼王的位置是怎么保下来的吗?!十都鬼王里就你鬼气最重,开了鬼气就跟厉鬼似的。让你收着点收着点,好家伙,你可倒好,直接火力全开啊。吓得大人赶紧开了个紧急会议,还以为你这出了什么厉害东西呢。结果我来一看,呵,你这比总部都悠闲。我就纳了个闷儿了,这是哪方神圣能让你这么豁出去弄死他呀,啊?”

      嵇城静静等他说完,问:“大人让你来的?”

      “嗯。”利沥青说,“大人召集九都鬼王开紧急会议,就你自己没反应。大人怕稽都出事,让我来看看。”他看了眼淡定的嵇城,费解:“不是,你到底是干嘛了,整出这么大动静。”

      嵇城:“没干什么。有个小鬼抢了我的法器,我只是拿回我的法器而已。”

      利沥青:“什么?!嵇城,我告诉你,虽然我跟你玩的好,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把我当傻子随便诓我。”

      嵇城:“没有诓你,是真的。”

      利沥青:“……不是,等会儿,我现在怎么有点迷幻呢。首先……这得是什么样的小鬼才有勇气和胆量抢你的法器。其次,就一个小鬼,能厉害到这种程度,让你整这么大动静。不对啊,我怎么觉得这其中还有其他关键,你隐瞒没报呢。”

      嵇城抬头看着他,眼神毫无破绽,看得利沥青几乎以为是自己脑子有病了。

      “老板……”

      身后突然传来宗兴虚弱的声音。

      他一手扶着楼梯,一手捂着不停渗血的伤口,缓慢地挪下楼梯。在看到嵇城的那一刻,松了口气,勉强地扯了个笑容:“店里,好像进妖怪了。妖风,把玻璃都震碎了。”

      嵇城看他那副随时要倒的样子,急忙上前扶住他,“我不是让你躺着吗?你下来干什么?”

      嵇城的口气少有的严厉,但是宗兴并没有觉得害怕,反倒觉得他老板比之前看起来更有人情味儿了。

      宗兴扯着笑,“我怕你,被妖怪抓走。”他说完,眉头突然皱紧,隐忍的声音有些颤抖,“老板,我能,靠你一下吗?”

      嵇城把他揽到怀里,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膝弯把他抱回了卧室。

      难怪宗兴说,怕他被妖怪抓走。

      这卧室里的东西全都错位了,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不比一楼店里的情况好多少。

      嵇城抱着宗兴进门的时候,顿了一秒,回头瞪了跟上来的利沥青一眼。

      围观了全程的利沥青,在呆滞了两分钟之后,怀着无比浓烈的求知心情,屁颠屁颠地跟着嵇城上了楼。又像个没见过活人……不,活鬼的土包子似的,盯着宗兴看来看去。

      嵇城掀开宗兴腰腹的衬衣,原本溃烂的伤口并没有好转,反而更加糜烂。伤口中丝丝缕缕的鬼气像吸饱了血的寄生虫,疯狂乱舞。

      “我去!”利沥青凑过来,皱眉看着他的伤口,“这怎么弄得啊,怎么伤成这样啊?”

      “怎么会这样呢?”嵇城喃喃自语。利沥青从他皱紧的眉头看出了他现在有多焦急。

      利沥青看看床上因伤口愈渐难受的宗兴,又看看嵇城,压下心里的八卦之魂,捡着紧要的问:“他这怎么伤的?”

      嵇城:“我的伞。”

      “什么?!”利沥青震惊过后又了然,“那就不奇怪了。你那把邪门的伞,他现在还能活着就不错了。”

      “不,他身上有福泽,还有我刚给他买的药,按理来说伤口不会这样才对。”嵇城说。

      “等会儿。”利沥青好像听出了什么不得了东西,“他身上有福泽,你还给他上药?”

      嵇城被他问的有点没底气,静默片刻,看着他真诚无比地发问:“……不行?”

      “……!”利沥青简直要被他气死了。

      “你闪一边儿去。”他伸手扒拉开嵇城,蹲在宗兴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蓝绿色的玉球,悬在宗兴上方。

      “这是什么?”嵇城问。

      利沥青斜他一眼,“我的法器,一个可以看病的平平无奇的球。”

      嵇城一时无言,沉默片刻后,犹疑问:“你……什么时候去当鬼医了?”

      “……”利沥青呵呵一声,提手捏诀,“在你闷在电话亭里不问世事的时候。”

      闪着光芒的小球,将宗兴体内的福泽引了出来。不止是福泽,还有一团区别于伤口之上的鬼气。

      利沥青沉默看着小球周围环绕着,纠缠在一起打的难舍难分的一黑一白两团东西,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他看看床上青年苍白的面容,转头幽幽看着嵇城,“他生前是做了多少孽啊,才遇上你这么个除了打架啥也不会啥也不懂的老板。”

      嵇城:“……”嵇城无话反驳,因为看利沥青这个反应,宗兴现在这个情况,多半是有他的原因在里面。

      “他情况怎么样?”嵇城问。

      利沥青看着盘踞在一起的两团,又看看可怖的伤口,对着嵇城认真道:“你带他去总部找大人吧。他这个情况有点复杂,我也治不了。”他指指小球周围的两团,说:“那团白的就是他的福泽,是在保护他。那团黑的……”他看了眼嵇城,“是你买的药。”

      嵇城疑惑皱眉,“药?药怎么会……”

      利沥青叹气,再次被嵇城气到无奈,“大哥,我们是鬼诶。鬼身上都是有鬼气的,只不过是鬼气的纯度大小和本质属性的区别。用来给鬼治疗的药里,或多或少都含有纯度极高的鬼气,这对我们的身体恢复是有益的。这个道理我们都懂,但是福泽它不懂啊。它只知道排除一切阴属性的物质。你买的还是药效最强、鬼气含量纯度最高的药。福泽排斥鬼气,自动触发保护机制,想把鬼气赶出去,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但是福泽只顾着跟药里的鬼气纠缠,就忽略了伤口。伤口既没有福泽治愈,也没有药物治疗,这不就恶化了吗。”

      他说完看着嵇城,非常费解:“我就纳闷,鬼界生存必备的1005条常识,你是不是一点儿都没看?”

      嵇城看着打的难舍难分的两团,正思考着该怎么办,听见利沥青的话,皱眉疑惑:“那是什么?”

      “……”利沥青猛吸一口气,把小球收回来放好,站起来拍拍嵇城的肩膀,“柜台书架上数第三层左数第五本就是。”他看一眼宗兴,“赶紧带他去找大人吧,这件事我会如实上报。回来记得把《鬼界生存必备1005条常识》抄十遍,回头我来收。”

      嵇城:“……”焦急担忧的心思被利沥青磨掉了一半,他张口想辩驳两句,还没说话就被利沥青堵回去了。

      “不要妄想逃避,罚抄这件事我也会上报大人的。”利沥青微微一笑,转身下楼,深藏功与名。

      嵇城被他堵了一顿,心情有点烦躁。

      他半跪在床边,看着宗兴难受得满头大汗的脸,握紧了手。

      去总部……去总部就意味着,会见到那个令人讨厌的人,毕竟那个人整天就知道在大人面前晃。只要见他一面,嵇城就能恶心地好几年吃不好睡不好……虽然他本来也不吃不睡。

      可是……

      宗兴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半睁着眼,迷迷糊糊看着他,“老板……”

      声音弱的像幻听。

      “我是不是,又要死了?”

      嵇城看着他,心情复杂,沉默不语。

      宗兴嘴一撇,声音带上了哭腔,听起来有些委屈:“我才刚入职就牺牲了……老板,我这算是因公牺牲吗?死后会给我追加荣誉吗?”

      嵇城低头不敢看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握得更紧,“不会,鬼界没有那项制度。”

      “啊……”宗兴松开了他的胳膊,迷蒙的眼望着屋顶,“那还真是,有点遗憾啊。”

      他的眼皮好像丧失了活力,一眨一眨的,控制不住地想要合在一起。他索性闭上了眼,意识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逐渐昏沉,呼吸也越来越弱。

      嵇城心里还在挣扎的时候,他听见宗兴用他微弱的声音,仿佛带着笑意,依旧温柔,像初见时自我介绍那般,跟他告别。

      “老板,认识你,很高兴。希望我们,有缘再见。”

      仿佛有爆竹在耳边炸裂。

      在听不到宗兴呼吸的那一刻,他恍然间,好似回到了那个暗潮发霉的老房间。外面是声声入耳的丝竹管弦、鞭炮轰鸣,屋里是昏暗无边、暗无天日。他在潮湿的旧床上,听着外面的道贺声,心里呼喊着不甘,逐渐停止了心跳。

      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绝望、怨憎、愤恨、痛苦。

      那是他时至今日仍然记忆鲜明的感觉。

      那时候他渴望着有谁可以解救他,把他从绝望之中解救出来。可是没有,没有一个人在乎他的呐喊,甚至每一个人都在有意无意地加剧他的死亡。

      而现在,他好像,成为了曾经那些旁观者中的一员。漠然,无动于衷地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这个青年……他叫什么来着?哦,对,他叫宗兴。今年二十四岁,是……是他新招的助理,脾气好,听话,是个……是个温柔的人。

      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呢?明明现在应该带他去治病的,明明应该立刻带他去总部的。

      他会恨我吗?会在死后变成厉鬼来找我报仇吗?哦,不对,他已经是鬼了,再死一次,就是魂飞魄散了。

      相处的这些天,他好像从来没有过不满或者不开心的情绪,最多是有些无聊,但是从来没有跟他抱怨过一句。多数时候是坐在门口晒太阳,看看书。

      他一个鬼,为什么这么喜欢晒太阳呢?

      嵇城忽然发现,他确实招了一个很好的助理。善良温柔,乐观积极,认真且鲜活地对待每一天。

      这么温柔的人……

      在死前的那一瞬间,是不是也会感觉到绝望呢?

      而这种绝望,却是我亲手留给他的。

      楼下柜台边依靠着的黑伞,感受到主人剧烈的情绪波动,猛烈的颤动起来。

      利沥青坐在柜台里,听见动静往下看了一眼。眼见着那把伞就要飞上二楼找嵇城,他一把就把它按住了,顺便施了个咒稳住它,而后快步跑上了楼。

      他看看身形开始淡薄的宗兴,又看看半跪在床边的嵇城,急忙跑过去查看宗兴的情况。

      他咒骂了一声,费解地看着嵇城,“你怎么没带他走啊?”

      他看着无动于衷的嵇城,难以置信地质问他:“卧槽,你就打算这么看着他魂飞魄散?!”他一股气猛地窜到头顶,“嵇城你!你真是魔怔了!”

      他抱起宗兴,急匆匆地离开。走到门口时没忍住回头骂了嵇城几句。

      “你讨厌那个人,觉得他虚伪自私。可是你现在看看你自己!你能比他好到哪去!你还不如他呢!”

      狼藉的小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没了玻璃,肆虐的北风吹进来,吹涩了嵇城的眼睛。

      他忽然泄了气,紧握的手松开,低头愣在原地,像座了无生气的雕塑。

      又一阵风吹进来,吹散了谁的呢喃。

      “是啊,我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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