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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一、
      卿卿逝后第六年,我独自养大了清宴。
      我们的女儿。

      二、
      在白家,长辈和舅兄见到我,总是拭泪。
      他们说我养着清宴不容易。
      但其实不会。

      三、
      卿卿走前,已为我们备好了许多家财。
      够花了。
      只是她再也不在。

      四、
      但养大清宴确实不容易。
      我见到她,总是会想到卿卿。
      毕竟卿卿是坚持生下她,才难产而亡。
      有时候,我会无端恨清宴。

      五、
      若被卿卿知道了这种想法……
      她肯定会斥责我。
      我不想。
      人前,我还是待清宴很好。

      六、
      人后,我会避着清宴。
      毕竟即便是她的亲父,但到底该尊礼些。
      平常琐事,都有乳娘为清宴料理。

      七、
      清宴从来不知我对她偶尔的恨意。
      栖春阁四季交替,我不问世事。
      我只守着卿卿。

      八、
      有时候,我真的能看到卿卿。

      九、
      她还穿着旧时衣裳,容颜昳丽,神情倦懒。
      有时是在阁外花树上。
      有时更近一点,在我浅睡的美人榻前。
      静静看我。
      但每次我慌忙去寻时……
      她就不见了。

      十、
      只余下袖中清风。
      夜寒依旧。

      十一、
      但卿卿看我时,仍是悲喜不显的眉眼。
      我喜欢她的眉眼。
      我从不渴望卿卿的爱意只停留在我一人。
      没有,也没关系。

      十二、
      毕竟初见卿卿时,她就是用这样的眉眼看我的。
      初见卿卿,我就喜爱她了。

      十三、
      最近很不妙的是,清宴启蒙了。
      她开始意识到父亲女儿的关系,频繁往我这里跑。
      真是太聪明的孩子,乳娘都看不住。
      像卿卿。

      十四、
      栖春阁没有春天。
      我常年不许侍从开窗。
      阁里都是昏暗的。

      十五、
      我就爱待在这种昏暗里。
      像木柜深处的蛀虫,像房梁上的尘埃。
      ……别打扰我。

      十六、
      否则,卿卿便不来看我了。

      十七、
      卿卿走后,我的身体也开始不济。
      夜深难寐,天明难醒。
      有次听侍从们嚼舌。
      他们赌我很难撑过今年冬雪日。

      十八、
      发现被我听到后,他们的脸色惨白。
      毕竟在白家,私下议论主子要被赶出去。
      我没有这么做。
      卿卿走前,都没有看清宴一眼。
      她只看向了我。
      我毕生都记得她对我的嘱咐。
      她说,若离,你要养大清宴。

      十九、
      我真的快把清宴养大了。
      女子十四及笄,白家是本地大族,族中女儿十三时,就有媒婆上门说定婚事。
      族中让清宴去私塾读书,已是为此做准备了。
      我没什么舍不得的。
      快了,快了。

      二十、
      今日醒来时,发现清宴又偷偷溜来。
      见我在深睡,没吵我,小小身体伏在我的身上。
      我醒来与她对视,发现这小孩子眸中有泪。

      二十一、
      我真的愣怔住了。

      二十二、
      清宴首先是卿卿的女儿,其次才是我的。
      我从未少过清宴的吃穿用度,甚至所有用到最好。
      我只是无法常陪清宴,才养成了女儿平静的性情。
      ……这样的性情,其实很像卿卿。
      但若有人胆敢欺负清宴……
      不许!我不许!!

      二十三、
      我从榻上撑坐起来。
      先用衣袖小心翼翼擦去清宴滑落的眼泪。
      “怎么了?”
      “谁欺负我们家清宴啦?”
      我尽量软声,因为不常开口,声音还是有些哑。

      二十四、
      “父亲……”
      清宴小声唤我,见我认真凝视着她,便大胆子扑过来。
      她说,“阿爹。”

      二十五、
      “姨姊她们说,我是没娘的野孩子。”
      “真的吗?”

      二十六、
      谁这么说!我如遭雷击!
      清宴是卿卿的孩子!
      是卿卿难产拼死才生下的孩子!

      二十七、
      “才不是!!”我很郑重而坚决。
      “清宴不是野孩子,清宴有娘生有爹养!”

      二十八、
      但清宴的姨姊们也是未满十岁的小娃娃啊。
      怎么会这么说呢?
      夫子们不会教这些的。
      这些孩子背后另有旁人嚼舌。
      我待在栖春阁久了。
      可我不是死了。

      二十九、
      清宴听后,自己也抹干净眼泪。
      但她又问:“阿爹,娘长什么样啊?”
      “我有时候会梦到娘,但她没有脸呢……”

      三十、
      孩子思娘是常事。
      但自卿卿走后,白家老家主悲痛万分,命令不许再提她的身亡细事,卿卿阿兄继任后也如此遵照。
      他们只会在我的面前,才会提及,露出悲伤。
      毕竟我也算是卿卿的遗物。
      我想,我不能让清宴不知娘亲。
      否则日后,我该有何面目去见卿卿?

      三十一、
      我要给清宴讲全她娘亲的事!

      三十二、
      但我该从哪里去讲?
      我知道我的身体,我是无所谓的。
      清宴长大了,如今,我随时都可以去陪卿卿。
      但清宴的日子还长呢……
      她最好还是不要知道卿卿生她而亡。

      三十三、
      那就讲初见。
      抹消最后的离别,我把记忆中的卿卿讲给女儿听。
      我完整记忆下的卿卿。

      三十四、
      我抱着清宴,让她仔细听。
      ……其实她往后忘了更好,毕竟是小孩子,记忆不深。
      只是这么多年了,我真的从来没对人,好好说起过卿卿。

      三十五、
      我才是野孩子。

      三十六、
      遇见卿卿前,也不知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乞食,捡别人扔掉的破洞旧衣,每日缩在难民堆里。
      好不容易熬到可以帮工挣钱的年纪,咬牙挺着为酒肆卸了八十袋米粮,搬下五十缸烈酒。
      嘴里都有血,硬是咽了下去。
      到掌柜面前领工钱时,他不给。
      不仅不给,还谴人把我打出去,恐吓着一路追我到小巷中,扬言要把我打死。

      三十七、
      人活成我这样,真的没什么盼头了。

      三十八、
      我就把抵挡的手放下了,心想他们最好准头好点。
      能让我被一击毙命。
      如若死也那么痛苦的话,那我这一生到底是为什么活?
      但是疼痛没有出现,突然冒出的两位兵侍把他们赶走了。
      兵侍要扶我起来,可我已经无力起身,只能眯着被打肿的眼睛,听他们说是自家小姐好心相助,顺着手指的方向,我看向深巷尽头的热闹街道。
      那里停了辆马车,有位女子坐在里面,玉手拨起遮帘,无悲无喜望着这里。
      离得那样远,但我觉得,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
      后来她让我,唤她卿卿。

      三十九、
      当时卿卿给了我两个选择。
      一是她替我向酒肆掌柜要工钱。
      二是我随她去白家,做她的随从,往后只能听命她一人。
      我没有半分犹豫,选了后者。

      四十、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还能记得当初的心境。
      如溺海之人遇到浮木,夜行之人得见明光。
      即便让我再一次作选,我依旧毫不犹豫。

      四十一、
      我没有名字的,“乞儿”“叫花”“懒皮狗”这些,别人叫惯了。
      我也听惯了。
      但卿卿说,她为我重新取名。
      若离,我以后的名字。
      真好听。

      四十二、
      我真的不明白卿卿为何待我这样好?
      她让医师给我治伤,让绣工为我裁剪新衣。
      甚至请了教书先生,教我识字。
      乞食讨生多年,没人给过我这些。
      我真的还需要识字吗?
      但卿卿看我读书识字,会偶尔露出些微的笑意。
      每每这时,她总会陪伴在我身旁。
      我愿意看见卿卿的笑意。
      我需要识字。

      四十三、
      到白府一些日子后,我和底下的侍从也熟稔了。
      大抵是卿卿交待过,或许也因为卿卿常陪在我身侧。
      底下人都有察言观色的能力,总之,他们待我也很好。
      有一次,有人甚至艳羡表示:自从我来到白府后,小姐的笑容变多了,也愿意多说话了。
      我不知道那人是诓我,还是夸大。
      但我能让卿卿改变这么多吗?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四十四、
      我不敢在卿卿面前表露我对她的爱意。
      我也不敢奢求卿卿对我有爱意,哪怕只有一点。
      但卿卿对我真的不同,虽然她让我在人前唤她“小姐”,可是私底下,她说我可以唤她“卿卿”。
      后来我知道,卿卿不是她的名姓,她叫“白珠墨”。
      府中也无人唤她“卿卿”。
      她只让我这么叫。

      四十五、
      那日,我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容颜。
      不是标准的剑眉星目,甚至眉眼带了难匿的柔和。
      我审视自己的腰肢,也觉清瘦……好在劲挺。
      卿卿……会喜欢这样的我吗?
      我太狂妄了!
      我不能这样想!
      不能对卿卿生出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四十六、
      我识字很快,夫子说很少见过如我这样聪慧的。
      入府的第二年,夫子请辞,说已教不出我什么了。
      卿卿对我的聪慧很满意。
      那时,卿卿芳华十一,而我十七。
      有一日,她突然问我:有无科举当官的远志?
      我早已认定一生都做她的随侍,人前再卑微我心中也有蜜甜。
      她那样问,我第一感受,竟然是害怕。
      我不能当卿卿的随从了,那岂不是要与卿卿分离?

      四十七、
      但卿卿说,“若离,若你中举当官,就来娶我。”
      ……
      我至今记得当初听后,自己是如何的惊颤。
      心中有巨大的惊喜,亦有巨大的忐忑!
      惊喜卿卿竟生出与我恩爱白首的心思,我的妄念竟成了真!
      忐忑卿卿将后半生托付给我,这样一个卑微贫瘠之人。

      四十八、
      卿卿即便说这些私定终身的情爱话,仍旧神情倦怠,眸中无甚悲喜。
      但我无所谓,卿卿怎样我都乐意看。
      我温书的时日便多了。
      卿卿有时会遣厨房做羹汤药茶,她拿过来给我。
      她偶尔会问一些书籍字词,让我释义。
      这时候,我总会发现,卿卿有些微的笑意。
      我暗暗在心中发誓,我一定要中举。
      我要让卿卿,做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四十九、
      但没过半年,出现卿卿和我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白老家主那日把卿卿喊到堂前,为她介绍一位富商嫡子。
      我站在卿卿身后,发觉她的背脊僵了。
      “为何?”
      卿卿那时候问,为何。
      她那时才十二啊,定亲太早了。
      那位富商也在,端着笑意,说起为嫡子的打算,此地离京甚远,富商要去京都拓展商铺,三年五载都不会回来。
      留府的嫡子需要一位正室,为他打理后宅。

      五十、
      这里谁人不知,白家有女,千金难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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