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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浮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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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不属于手指的触感让周子舒一惊,惊愕之中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他蛮力运劲,一时冲破穴道站了起来。
温客行的思绪还未从方才的缱绻之中回来,便看到周子舒因为运力过猛,又偏头咳嗽了起来的模样。
“阿絮!”
他是真的有些生气。
“何苦这样伤害自己的身子!”
温客行欲走上前替他号脉,却被周子舒挡在一臂之外。
“你别过来!”
温客行闻言停步,只是这双眼还依旧落在人身上。
阿湘和成岭听到这边的动静,从树丛之后出来。
“主人,怎么......”
怎么了。
阿湘出口这句话便有些后悔了。
这哪里还用问怎么了,自然是主人又得寸进尺,惹得他所谓的美人生气了。
阿湘和张成岭在周温二人之间看了一圈,最终视线都落在周子舒半垮下来的衣领上。
周子舒意识到不对,忙将衣服扯了上去。
怎么就把自己弄得像个被抢了的民女似的。
“离我远点儿!”
周子舒心里愤愤,抛下一句话就走了。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小成岭跟在阿湘身后,战战兢兢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现下的心情该怎么形容,也许就像小时候不希望爹娘吵架一般。
阿湘暗自打量了一下自家主人的神色,还好,虽然不好看,但好歹也不算太难看。
“那个,主人,现在怎么办呀?”
温客行望着前方叹了口气:“是我莽撞了,明日再跟上去吧。”
阿湘点了点头。
“成岭。”
温客行唤道。
“照看着你周叔些。”
张成岭终于得到了一个指派,忙点头去寻周子舒去。
河边,只剩下温客行和顾湘两人。
温客行的长发在月色之下柔顺无比,连带着仿佛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了起来。
但阿湘知道,这不过是朦胧中的幻觉,总要被打破的。
“阿湘。”
阿湘回过神来:“主人?”
“我要去薄情司一趟,你也同我一起吧。”
阿湘有些意外:“薄情司?主人不是说,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联系罗姨她们了吗?”
温客行一笑,并不再带有温度的笑容挂在他薄凉的嘴角,显出一分不似活气的凛然:“毒蝎都已经出现了,还不是十万火急么?”
阿湘明白主人的意思,方才就是连她也听出来了,这等骇人的琵琶声,江湖之上除却毒蝎的魅曲秦松,又哪里还有第二个。可若是当真牵扯到毒蝎,这事情便就更复杂了。
阿湘不再多说,拱手一揖。
“阿湘领命。”
这是他们在天窗时,温客行向顾湘布置任务的时候,她通常会行的礼。
三个月来,她已有段时间没有再做这个动作了。
但,出身庙堂的烙印又岂是说消便能消的。她和主人都清楚,没有谁能真正逃离天窗。
就算是现在的温客行也是一样。
明月皎皎,彩灯高悬。
入夜的坊间街市,比白日里更添了一层妩媚旖旎。
温客行和顾湘走到城中一处歌舞坊,刚到门口便有漂亮的舞姬出来迎客。
“今夜有新到的班子唱曲儿,公子可要进楼听上一曲?”
这舞姬话语间便往温客行怀里撞,阿湘见了急忙上前将人拉开。
“哎哎哎,你干什么,要看我们自己会进去看,用不着你这般投怀送抱的。”
舞姬听了阿湘的话却是一笑:“瞧这位姑娘说的,难不成,这公子是您的相好?不然您这管天管地,也管太宽了吧?”
“相好你个头啊!”
阿湘简直要气笑了。
这明明是在帮她活命,她倒好,净说着些更要命的话。
罢了罢了,有人上赶着想死,那也拦她不住。
阿湘在心里默默为此女子默哀了一阵,却不料身旁的主人却并未有动作。
阿湘不禁小心翼翼地看过去。
温客行眼里此刻看不出丝毫怒意,反而伸手将那女子搂在了身前,一手挑起了她的下巴。
“姑娘生得极好,如何偏要打在下的主意?”
那舞姬不知处境,软了腰身靠在温客行身上。
“自然是因为公子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小女子甚为心折......”
哦,倒是给坡就下。
温客行又是一笑,笑意却是更深,他捏住舞姬下巴的手猛地使力,一把扼住了那舞姬的咽喉。
“你倒是真装作不认得我呢,薄情司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一听到薄情司三字,那舞姬立刻面露惊恐,一双手扒住温客行随时便能扭断她脖子的手,颤声道:“大人......温大人......小女子错了,小女子不该......”
“带我去见你们簿主!”
温客行一甩手将人掷出去好几步,那舞姬踉跄地从地上爬起,头也不敢回地领着两人往里走。
温客行擦了擦方才在那女子身上沾到的脂粉,负手走入。
楼内是一众脂粉香气,来往女子皆着红白衣裳,甚为美艳。
温客行不太喜欢这味道,不着意用衣袖捂了捂鼻,阿湘倒是因为见到好些个漂亮的小姐姐,很是兴奋。
那舞姬将人引至二楼一处房间,屏风之后,一个弱柳扶风般的美人转过身来,对着温客行便行一礼。
“温大人稍安,千巧已差人去告知主人了,还请温大人稍待片刻。”
柳千巧伸手引温客行和顾湘入座,顾湘倒是有些日子没见到柳千巧,刚想上来打招呼,却被柳千巧一个眼色按住了。
柳千巧朝顾湘摇了摇头,顾湘亦看了看自家主人,这才发现主人的脸色好像确实不大好。
那引人进来的舞姬哆哆嗦嗦站在一边,眼见来人都已落座,正想寻个机会溜走,不料刚退到屏风之后便被人叫住了。
“跑什么?”
温客行手上端着一杯茶,漫不经心地喝着,头也没抬,那女子却是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大人......是小女子一时冲昏了头,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饶了小女子这一回吧!”
那舞姬声音抖得很,一旁的柳千巧见了,忙问道:“温大人,敢问这丫头做错了何事?”
温客行依然淡淡抿着茶,好像此事与自己无关似的。
“没什么,无外乎就和以前那些个自作聪明的丫头一样,”他抬起眼,“想要趁机爬上我的床罢了。”
“是吧?”
温客行一双桃花眼转向那跪在地上的舞姬,舞姬连着嗑了几个头,嗑得地板都咚咚作响。
柳千巧明了,面上也没了方才的温柔之气,朝那舞姬道:“既是如此,来人呐。”
门外应声又走进来两个女子。
“千巧姐。”
“废了她身家功夫,明日起再不准踏入薄情司半步!”
“是。”
跪在地上的舞姬哭着抓住柳千巧的衣角:“千巧姐,不要啊,若是没了这跳舞的功夫,我日后靠什么养活自己呀,薄情司既曾收留过我,为何又要将我逐出去,我知错了,求千巧姐开恩......”
柳千巧一把扯出了自己被拉住的衣袖,断然道:“薄情司从来便只收自立根生的女子,你既还想着靠男人,便不配待在薄情司,哪怕这男人是温大人,那也是一样!带下去!”
“千巧姐,千巧姐!”
舞姬的声音渐远,温客行终于喝完了那盏茶,抬起头来。
“这茶也喝完了,你家主人怎的还不出来见我?”
话刚落,珠帘之后走出一个白发朱裙的女子。
长裙曳地,金簪流光。
“温大人好生着急,连梳妆打扮的时间也不给我等小女子留了?”
罗浮梦嘴角噙着笑意,一个偏身,坐在了厅内的主座。
温客行见得此女,虽未起身,双手却是在前一揖。
“见过罗小姐。”
那罗浮梦约莫比温客行大上几岁,听闻此言却也是摆了摆手。
“我可受不起温大人的礼。什么罗小姐,罗府上下,不早在十年之前就亡于你天窗之手了么?”
罗浮梦眼带笑意,语气中却是带着一丝刺骨冰凉。
温客行亦不恼,理所应当地应承了下来:“是啊,罗府还是当初我带人灭的呢,罗府上下一两百口人,算一算,我少说也杀了五六十个吧。”
温客行摊开自己的双手看了看,仿佛还能看见罗府灭门那晚的血似的。
罗浮梦闻言攥紧了手。
“温大人这般提醒当年旧事,是怕浮梦忘了自己能苟活到现在,全是仰仗温大人手下留情么?”
温客行收了手,顿了片刻道:“难道,不是么?”
二人对视,不多时便都笑了起来。
“温大人还真是两头都要占,杀了我府上下却又救了我,有时还真不知我是该恨你,还是感激你。”
“你自然应该感激我,因为你家的大仇,最终还是我替你报的呢!”
罗浮梦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当初罗父在朝为官,因一点琐事得罪前任天窗之主,随后便被天窗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屠了满门。彼时温客行才刚从天窗出师,跟着前任首领杀入罗府大宅,却在最后关头,没有戳破她藏在死人堆里的事实。
罗浮梦因为此举得以活下性命,随后便隐姓埋名在歌舞坊讨生计,后又收留许多身世凄苦的女子,成立了薄情司。直到五年前,她一朝听闻天窗首领在某次剿杀行动中重伤暴毙,年仅20岁出头的温客行继任天窗之主,这才感叹苍天有眼,善恶终报。
罗浮梦没想到的是,温客行竟然把那老家伙的人皮整个扒了下来,送来了她的歌舞坊。
她永远记得温客行那时来找她时的样子。
那是一种仿佛大仇得报、重获新生的大喜与大悲。
在那一瞬间她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温客行竟比自己还要恨那老家伙。
她没有去询问过关于他的过去,但她却隐隐约约知道,他们应该是一样的人。
这是她与温客行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自此之后,薄情司便和新任的天窗之主有了来往。虽不算官府之人,罗浮梦却愿意偶尔帮温客行做些什么事,温客行也会在暗中照应一下她这帮无家可归的孤女。一来一往,这薄情司便成了温客行秘密豢养的一群美艳杀手,专帮他做那些官家不宜出面之事,久而久之,倒也有了默契。
“温大人此行前来,是有事要商吧,直说便是。”
罗浮梦快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与温客行相识的过往,立马又回到当下,缓声问道。
温客行亦不卖关子,放下茶盏便道:“毒蝎又出现了,薄情司可知晓?”
“毒蝎?就是五年前与天窗一同合作过锄奸的毒蝎?”
“正是,”温客行正声道,“这帮南蛮蝎子我当初便是不喜欢得紧,奈何那时是那老家伙说了算,我也不好有何微词,念在大家都是在为晋王做事,便也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以为这帮家伙是群拿钱亡命的主儿,却不曾想今日又出现在中原。”
罗浮梦捋着身前的白发,接话道:“你怀疑,是晋王?”
“罗小姐觉得呢?”
温客行将问题抛了回来,罗浮梦只是朱唇微起,莞尔一笑。
“我早知你来找我不会有什么好事,这不,提前给你准备好了。”
罗浮梦直起身子,拍了拍手。
屏风之后,两名女子押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那男子衣衫散乱,却依旧看得出身上那玄底金纹的图样——天窗的制服。
温客行眼中一亮,似是来了兴趣。他一收手中的折扇,走上前去,捏起了那人的下巴。
哟,还真是老熟人。
“老急色?”
温客行语气中带了些笑意。
“堂堂天窗副统领,怎的落得这般不体面的田地?”
老急色听到这人声音浑身都是一抖,半天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来,虽心中已然有了判断,却还是在看到温客行的面容时大惊不已。
“温......温......”
“怎么,才三个月,就不认识我了?”
温客行脸上还带着笑,却是看得老急色胆战心惊。
“温......温大人,属下见过温大人!”
老急色就地就是一个磕头,咚的一声。
温客行不耐烦地将他扶起,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干什么,不是说了,我早就辞了那劳什子的首领之职,早已经不是天窗之主了,是吧副统领?”
老急色被搀扶着站起,两腿却抖得像筛糠,弄得罗浮梦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看,你这不是让外人笑话么,天窗威名,怎就折在这群小女子手里了?”
温客行表面是问老急色,视线却落在后面的罗浮梦身上。
“唉,让天窗的诸位大人失了面子,倒是小女子的不对了。不过,若不是这副统领大人不顾家中发妻重病还跑来我歌舞坊喝酒玩乐,我手下的姑娘也断不会将大人抓了来。”
“哦,原是如此,急色啊急色,看来这么多年,你还是改不掉那老毛病呐!”
温客行拍着老急色的背,未曾使力,却让后者惊惧不已。
说话间,老急色又普通一声跪下。
“温大人,罗姑娘,还请你们放急色一条生路,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你们尽管来问,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温客行和罗浮梦相视一眼,都笑了开去。
温客行亦蹲下身,打量着这老急色。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老急色语气颤了颤,半试探地答道:“方才我好像听到二位提到毒蝎?”
“哟,你怎么还偷听我们说话啊?”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碰巧听见了!”
这温客行仿佛老急色的催命符,他温客行也着意这么逗了他几下,但却也不愿再来了。
“那便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温客行语气忽然间变得严肃,老急色咽了咽口水,缓缓道:“这毒蝎,我是真没听过,至少和天窗,目前是没有合作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温客行有些不耐烦。
“不过据我所知,现任天窗首领,正奉了命去追查琉璃甲一事......”
温客行闻言眯起了眼:“晋王也要寻琉璃甲?”
“大概是的,无常首领已经把天窗各处的暗哨都散播了出去,不日应该就会有结果......”
温客行笑了一笑:“好啊,就这点事,你们竟然都瞒着我,看来天窗你们接管得不错,都已经有自己的心腹了。”
“呃,这个嘛......”
老急色冷汗直流,也不知如何回答。
“无妨,”温客行背手起身,“一代天子还一朝臣呢,我这个天窗首领算什么,你们,倒是将天窗卸磨杀驴的性子继承得很好。”
老急色一双眼游走在温客行的衣摆,犹豫了片刻,又道:“还有一件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想讲便讲!”
“是......属下想讲的是,您虽已出了天窗,但还是小心些为上......”
温客行回过身来。
“属下也是不经意间注意到,自打您离开天窗、离开晋王府后,王爷那边,应当是还派了人盯着您的......”
老急色不过是想多说一句,衬得自己还对温客行忠心罢了,好拉回一点好感保全自己这条小命。
温客行闻言半晌未语,老急色摸不清这人的想法,微微抬了头看向他去。
只见这人忽然莫名笑出了声。
先是低低的,浅浅的,随后便放声大笑起来。
罗浮梦看着那笑容眉头微微一皱。
看似畅快无比,她却听出声声泣血来。
终是逃不出牢笼的雀。
自己如此,温客行也是如此。
“好啊,他要盯便盯着好了,反正他的命如今握在我的手里,我倒要看看,咱们谁熬得过谁!”
温客行话说得切齿,罗浮梦默默看着,却是快意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写这版薄情司的slogan——只有我负天下人,莫有天下人负我!
通常以美艳为利器杀人,为美色所惑者,杀之不足惜;但若遇上真情真意之人,亦会因此放他一条生路。
自立根生,不靠男人!
以上。
“浮梦”是薄情簿主的名字,亦是温客行难以实现的自由之梦。
温客行在天窗的背景会慢慢展开。
逃不出的天窗是温客行这只向往自由的雀一生的遗憾,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