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天涯归处》琵琶妖

35、35逃亡

　　什么也听不见，只有急促的马蹄声一下一下打在心头。
　　温客行在这不断的颠簸中微微恢复了些许意识，却仿佛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已流失殆尽，只能软软靠在身前人的身上。
　　那人的身体好暖，叫自己这副快要失了温度的身子想要一直贴着，好像这样便能从那温度里渡回一丝活气似的。
　　他当然是不想死的。
　　只是，不知自己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周子舒感受到颈侧那人微弱又颤抖着的气息，忙握紧了他放置在自己腰侧的手。
　　“老温，坚持住，不要睡！”
　　温客行感觉到阿絮握住自己的手，也缓缓地回握住了他。
　　他噙着血色的嘴角把整个人都衬托得惨白起来，却同时生出一丝脆弱妖冶的美感。温客行轻声笑了笑，说道：“阿絮，原来你就是我那时看到的那束光啊......”
　　“什么？”
　　风声太大，温客行说话的声音太轻，周子舒并没能听清楚。
　　温客行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只是径自继续道：“我以为，我到死也只能和那些魑魅魍魉为伍，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再见阿絮一面......”
　　“温客行！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不是说，让我去哪儿都别瞒着你，不然你不知要到哪儿寻我，可你呢？若非我赶来，你便打算死在那儿了是么！”
　　周子舒话说得急切，一边紧紧拉着温客行满是血污的手，一边又扬了一记马鞭，那马儿嘶鸣一声，跑得更急了。
　　温客行似是被颠得有些难受，全身上下的伤处似乎都能荡出血来。他微微皱了皱眉，却接着道：“阿絮，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么，若不牵扯住老无常，你与成岭，又如何逃得出去......”
　　“那你便可拿自身为饵？温客行，你当我鬼谷无人么！”
　　周子舒其实眼下也并无多少能调用的势力，鬼谷众鬼已悉数退回青崖山，但就算拼上自己的全部身家，那也好过叫温客行独自一人应战，力竭至此。
　　周子舒眼角漫上些许湿意，却又在迎面而来的风中消逝不见。
　　温客行亦靠在他肩头，迎着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他又睁开眼来，近若咫尺地看着周子舒此刻的面庞。
　　“阿絮，你别哭......”
　　“我最见不得你哭了......”
　　周子舒执拗地抬手一抹，没来得及滴下的泪珠消散在了风里，却换上了一道从温客行身上沾染来的血色，触目而惊心。
　　周子舒不是没感觉。身后脱力靠着自己的人，也不知伤了多少处地方，偏生他那一身红衣叫人什么也看不出来，血迹深深浅浅地将衣衫浸透了一遍，却也只像是渐次晕染出的布料似的，若不是有些触手的地方被血污凝得僵直，根本不知这人到底承受了多少。
　　“阿絮......”
　　那人又絮絮叨叨起来，周子舒只想封了他的嘴，好让自己不会每听到一个字心里便抽搐地疼。但他又怕他什么也不讲，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自己，再也追不上。
　　明明自己才是应该先死的那个人，却为何会变成这样。
　　温客行断断续续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阿絮啊，我现在好像明白，你那时为何会因为顾忌心疾的事，一直推开我了。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若我亦知今日有此一劫，定也不会像之前那般来招惹你了......
　　“若本就无情，便不会伤心了吧......
　　“我不想阿絮......为我伤心难过......”
　　“你别说了！”
　　周子舒出言怒呵，只恨脚下的马儿不能跑得再快一些。
　　“不行啊，现在不说，我怕便没机会说了......
　　温客行皱着眉，似是忍受着极大的痛楚，也不知是因为身上的伤处，还是心上的不舍。
　　“阿絮，你是这江湖之上，最让我为之心折的人物，不是仅仅因为，你是个美人，而是，你才是那江湖中本该有的侠义之士，那是我在朝堂之中，最向往的存在......
　　“可直到我亲入江湖，我才知晓，这江湖和朝堂都是一样的，哪有那么多乱臣贼子，罪大恶极，不都是凭一张嘴，想怎么说怎么说罢了......
　　“你于人间执掌鬼谷，我亦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人，所以啊，我说我们才是同路人，阿絮你偏不信......”
　　周子舒听他有一句没一句的，也不知思路一时飞到了哪儿，竟有些零零碎碎的。他恍然想起，那时他曾经对他说过，自己和他永远不会是同路人。这句话自己都已经忘了，他却还记得，可见那时他一定很受伤吧。
　　那个时候他觉得，老温出身官场，想要的东西太多，有些事物他注定不能割舍，又如何能和他一起放下一切、退隐江湖呢？他是人间富贵鸟，他只是将死离群雁，注定无法比翼双飞的。然而他不知，老温看似光鲜的权力、地位，不过是他20年青春换来的一场噩梦罢了。就算阿絮是鬼王，他也愿意同他一起做鬼，总比孤单单一个，人不人鬼不鬼晃荡在人间强。
　　“阿絮，我好累啊......”
　　温客行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一双眼也再无力睁开。
　　周子舒闻言心中一惊，忙去握他的手。
　　“对不起......”
　　周子舒还没来得及答话，便感觉到那人的双手一松，头也沉沉地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温客行！”

　　......

　　赶到鬼谷时，马儿几乎都要断了气。
　　周子舒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背着人便往鬼谷里冲，待到人被大巫和七爷带回房中时，自己也已是狼狈不堪，一身血污。
　　张成岭慌张地跑过来。
　　“师父，你也受伤了吗？”
　　周子舒神思有些恍惚，闻言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浅色的麻衣一路上不知沾染了温客行多少血，竟是斑驳得骇人。
　　周子舒在那人身上看不出，却从自己身上看出了冰山一角。
　　心里不禁又狠狠抽痛了一下，所有梗在心头的思绪，瞬间便又翻涌了出来。
　　周子舒当下歪头呕出一口血来，随即便捂着自己的心口也软倒了下去。
　　“师父！”
　　张成岭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
　　“乌溪前辈！乌溪前辈！我师父他......”
　　大巫本还在房内替温客行处理伤处，这厢周子舒却又出事。他略显急切地向一旁的七爷示意，让他先替温客行稳住内息，自己便又出去看周子舒。
　　乌溪拨开惊慌失措的张成岭，一手为周子舒探脉，脸色不禁更加难看了。
　　“你们二人，都是不惜命的！”
　　乌溪怒喝一声，让张成岭将人一同扶进来。

　　这一夜算是忙坏了大巫和七爷，本为医治周子舒带来备用的草药，几乎在这一夜之间用了个干净，不得不又差遣韩英带着鬼众出去采药。
　　周子舒不过是因为急火攻心再一次发了病，及时服药后没有睡多久便醒了。张成岭拉不住醒来便要寻温客行的师父，一路吵吵嚷嚷地跑来了大巫这边。
　　大巫猜到来人，先是眉头一皱，他叮嘱过周子舒放心静养，这人却一醒来便坐不住，刚想起身去将人打发走，却被一旁的七爷拉住了袖子。
　　“乌溪，让子舒进来吧，他若看不到温兄，定是无法安心的。”
　　大巫沉默片刻，终究还是默许了。
　　再一次见到温客行，周子舒的手仍是颤抖的。
　　救他回来时他根本来不及细看这人的情状，只是闷着头一路往鬼谷赶，生怕错过分秒的时间。
　　此时此刻，那人安静地躺在那儿，沾满血渍的红衣也已褪去，换上了件轻薄的白色亵衣。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脸上，终于衬得那人的面容有了些血色。
　　“只是失血过多，好在送来的及时，吊住了一条命，好好休养生息，问题便不大。倒是你，子舒......”
　　周子舒恍然回神。
　　“你是怎么回事，你的心疾怎么如此严重了？”
　　乌溪很是责备地看向周子舒，七爷不由又在身后拉了拉。
　　周子舒愣怔了片刻，又看向温客行，缓缓道：
　　“他无事便好了。”
　　“子舒！”
　　乌溪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七爷和张成岭一同拖着往外走。
　　房门被张成岭一关，里面便就只有周子舒和温客行两人。
　　周子舒站在原处怔怔望了那人片刻，后才缓步坐到他床边去。
　　温客行还昏着，人事不知的样子，却是难得的安静。周子舒伸手想去摸他的脸，却被颧骨之上依旧清晰的一道血痕刺痛了眼。
　　那大概也是苦战之中被乱剑所伤的吧。
　　周子舒知道这人最爱臭美，每次还非要哄得自己夸他好看才开心，若是在平时，他一定得端着镜子对自己伤春悲秋好一阵，然后再买着惨，讨他说一句“不嫌弃”才肯罢手。
　　可是现在，他却是躺在这里，没有话，也没有动静，倒是叫周子舒不习惯得紧。
　　他最终还是伸手抚上了他的面庞，亦落下一颗晶莹的泪来。
　　何德何能。
　　他周子舒能遇到甘愿以性命相托之人。
　　他忽然觉得，自己原先纠结的那些生生死死，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人生在世，如天涯行客，万千红尘之中相遇已是莫大的眷顾，又何故为那还未发生的事情兀自心忧。
　　生死有命，世道无常，就算明日便要折了性命，今日也要和心爱之人携手走到破晓，才算不负此生。
　　周子舒想着，缓缓低下头去，在温客行安静的唇上，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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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七爷和大巫的人设，因为没看过《七爷》的小说，仅根据剧里的戏份可能对人物性格把控得不是那么准确，如有出入就当做是ooc吧，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