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欢》连山益

2、第二章

　　三层的别墅。
　　漆黑了两层。
　　只有一楼客厅，沙发旁一盏落地台灯，亮着。

　　苏默捧着一本书，被灯光笼罩着。
　　咨询师说如想修复婚姻关系，首先要建立沟通渠道，荐了本书：《非暴力沟通》。

　　修复还是破裂？
　　之前修复占70%，在西藏破裂解脱占70%。
　　可是再回到这个家，是合，是离，又各自占据一半的心域。
　　在苏默心里来回拉锯。
　　将她的灵魂拉的生疼。

　　这盏落地台灯有些别致，下部分是三只脚的胡桃木小圆桌，桌子很小，只够放一盆花卉、一个水杯、一本B5规格的书。小圆桌上插一杆台灯，亚麻布的圆台形灯罩。
　　风格极简，是苏默买的。

　　她心之所需，亦是极简，一子一夫还有，爱。

　　苏默看墙上的挂钟。
　　11：30了。
　　PM。

　　屋内屋外，一个字，静。
　　太静了。

　　苏默是不喜别墅的，现在不适合。
　　别墅要养花，要剪草，适合养狗晒太阳的太太，适合慢下来静下来的艺术者。而她，孩子读书每日要接送，上班也要点卯打卡。

　　还有，太空了。
　　三层，只住三个人。
　　人气刚散出去，就飘没影了。
　　房子空荡荡的，人心空落落的。

　　至臻坚持买。
　　他要住宅跟他的身价相配。
　　他厌烦之前的住所，厌烦每早上班两车相遇、脾气大的胜，厌烦每晚下班后的团团转的找车位，厌烦楼上邻居的衣服不甩干就晾出来，厌烦有些人恶意拖欠物业费导致物业更加不作为。

　　他坚持买了自己中意的别墅，却不怎么住了。总是在凌晨回家，早上六点人已经不见了，问他，他只说忙。

　　门外传来刹车声，今晚，他回来算是早的了。

　　周至臻推门而进，他年近40，不只没有发福，还有些偏瘦；五官斯文，又褪去了青涩，换上金钱带来的有底气的自信、自若。
　　看起来也不过是30刚刚出头，戴着金丝眼镜，儒雅至极。

　　儒商，是他一直维持的门面。

　　他低头换鞋，西装裤包裹出腰胯轮廓。
　　至臻腰很细，人近中年也没有加粗，三年前他嘲笑某些人大腹便便，说那是生理衰老的先兆，他拍拍自己精瘦的腹直肌，拉苏默摸他的腹横肌，问她：老公是否还龙虎精神？

　　但此时，他不发一言，越过苏默，直接上二楼。这盏再晚都会为他亮的灯，昏暖的灯光，没触动他心肠的一丝一毫。在沙发上苦候着的苏默，他亦作不见。

　　上了二楼，临近一个卧室门，他脚步忽然刻意放轻，像猫收起它锋利的爪子，只剩下柔软的肉垫。他缓缓的去拧动门把手，轻轻推开，门内漆黑一片。
　　周泽早已熟睡。

　　他在黑暗中走进，在床边蹲下身，看儿子熟睡的脸，盯了五分钟，很满意，基因遗传的不错。

　　周至臻缓缓起身，惦着脚走出，复将门轻轻的关上，扯松领带，解纽扣，去洗浴。

　　在他要推淋浴间的门时，苏默挑了件他还算关心的事开口：“卢廷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周至臻停住解纽扣的手，走了几步，站在楼梯前，冷冷俯视：“你，又，借出去多少？！！”

　　“不，”苏默摇头：“我没有接。”
　　卢廷打电话时，Andrew端着咖啡进来了，要她马上去看心理医生。

　　周至臻听完这几个字，没言语，转身，继续脱衣，眼镜也摘了下来。

　　苏默扶着红木楼梯走上二楼时，他正在仔细的将他的领带挂好。
　　他吃穿都很仔细的，之前纵然一双运动鞋穿几年，都穿的干干净净，洁白无渍。

　　“至臻，卢廷…也是曾多次借钱给你的…”苏默说。虽然已经还清了，但是，如今的钱，与，二十年之前的钱，如何相比？

　　当年，卢廷有200块就能借给至臻100块，如今，怎能说那100块早已还清了？

　　周至臻一如往常并不回答，让苏默的话自觉的消散在空气中，也让苏默的心在漆黑的夜里往下坠落，一直坠落，不见渊底，只有失重感的揪心。

　　这三年，他经常冷着她，当她不存在，当她的声音也不存在。

　　他当她不存在般，伸手去推洗浴间的门。
　　“至臻！”苏默提高分贝，“卢廷…睡在你下铺整整四年，是你最好的哥们，你…你真的不打算救他么？”

　　“救？”周至臻没有回身，头微微侧摆，“没的救的。不要理他。”

　　“放高利贷的人心狠手辣...”苏默抬头期求：“至臻，我们不能见死不救，看在创业时，卢廷帮你的份上，我们再…”

　　“死？”周至臻冷哼，截断了她的话，说：“他不会死的，他脑子那么好使，最坏结果不过是去金融诈骗，被判个几年，正好，把瘾给戒了。”

　　一个字一个字冰凉凉的从周至臻的薄唇中吐出，苏默突然打了个冷颤，他摘去了眼镜，形如三角的丹凤眼无感无情，过高的鼻梁瘦可见骨，薄成一条线的唇拒人千里。

　　苏默耳边蓦地响起一个声音：“那个姓周的一副凉薄寡义相，生性凉薄之辈不可托负！默默，你若是嫁他，就不要认我这个爸！”

　　生性凉薄？还是，过于理智？
　　相恋七年，婚姻一十四年，二十一年之后苏默才看看分辨出来，可是有先见之明的爸爸已经不在了。

　　苏默怔怔的，脑子里回荡着这二十一年了，他说过的一个又一个的大道理…淋浴房门已经关上了，里面的水声越来越清晰。

　　他的衣服挂在外面的衣架上。

　　苏默靠过去，闻了闻。

　　粉红色的甜香。
　　还是，她熟悉的，香水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