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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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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勤,小可汗的狼跑进了鹰师,不知道怎么回事,对着可敦的帐子低吼不已——若不是人拦着,都要扑上去伤了可敦了!您快去看看吧!”
阿诗勒隼赶到的时候,只见李乐嫣哆哆嗦嗦地挡在牙帐门口,面对着涉尔和他身边咆哮的灰狼。在他们周边,跪了一圈瑟瑟发抖的奴隶。
他见李乐嫣一脸茫然又无助的神色,就知道她是半个字也听不懂。不过,她若是听懂了,恐怕会更难受——几乎没有人替她说话,基本都是求李乐嫣,让她叫涉尔进去查看一番便是。
“让什么让!”
隼万万没想到,长得跟兔子般软弱的永安公主,说话也有如此强硬的时候。
只见李乐嫣的眼角微红,眼睛里已经盛着些许泪花,阳光一照,恍若星光灿烂。她将颤抖着的双手收拢交握于腹部,仍是昂着下巴说道:
“小可汗就算是疑心,也得拿出证据来才行。不然,我的大帐说搜就搜,将特勤的颜面置于何地?”她深吸了一口气,“再说,大唐与突厥和亲,百年交好,是大可汗的意思。小可汗如此疑我,又将大可汗的颜面置于何地?”
“你别用父汗压我!”涉尔的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之前西里对你格外凶狠我就觉得不对!如今,又对着你的大帐嘶吼不已,分明就是你在帐子里藏了东西!不让人搜,便是心虚!刚来几天,就敢把细作带进来,你胆子也是够大!”
“不过,你敢把细作藏在帐子里,也是傻得很。还是说,阿诗勒隼压根儿就不进你的大帐,你也不怕他发现呢?”
“说什么新婚燕尔,阿诗勒隼如今又在哪儿呢?”
李乐嫣一时语塞——前脚才放出去的狠话,如今就给人抓着了把柄。可她是坚决不能让的,这不仅关乎她个人,更是大唐的颜面。
再说了,她也不会说突厥话,这要是让人进去了,便是涉尔说什么是什么。若是中途混进去了东西,那她真是百口莫辩了!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听到隼的声音。
“涉尔,你有什么事找我,为难她算什么?”
午后的日光洒在少年的长发上,铜红色的发尾微卷,生着柔和的光。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被照成了蜜金色,温暖的色彩滤去往日的犀利和冷酷。
那样冷厉的一个人,偏是有这样温柔的瞳色。
少年朝她招了招手,低沉的嗓音依稀能听出几分暖意,“永安,过来。”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确定有他在的时候涉尔不敢随意闯入牙帐后,才飞快地跑到他身边来。
隼低下头问道:“怎么回事?”
“小可汗非说我在帐子里藏了东西,还说大有可能是个细作——非要搜牙帐。我不肯,叫他拿出证据来,他却说是我身上的气味引得他的狼嘶吼不已,定是有问题。这如何能算作证据!”
他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没有立刻回答——因为,隼对李乐嫣也是心存疑虑。他知道,涉尔的狼如此不屈不挠地赖着李乐嫣肯定有问题。但此时,若是李乐嫣当真带了细作进来,必定会牵连到他。
如今,只能先打发了涉尔,之后他再慢慢跟李乐嫣算账。
“永安是中原人,还是大唐的公主——在男女大防之说上,更为慎重。不让你进去搜,情有可原。更何况,她是鹰师的可敦,你如此贸然进去,她以后如何在鹰师自处?”
他转动着左手食指上的戒指,缓缓地说道:“你若是疑心,我带人进去搜就是。若真有细作,抑或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决不轻饶。”
他伸手推了推躲在身边的小姑娘,“走吧,进去看看。”
隼带着人在帐子里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四处都干干净净的,十分整洁,半点灰尘都没有。只是在帐子边上多了一张书桌,上面铺着素宣。
他一时按捺不住好奇,走过去瞧了瞧,只见那画纸上画了一轮皎皎的满月,下方是一片被风浮动的草原。一只兔子立在草原上,抬着两只前爪,仰着头望向空中的月亮。
矫情,他在心中腹诽着,草原上的兔子哪有这样的闲心和大胆?如此张扬,就不怕被鹰抓走做了点心吗?果然,只有中原人才会有这样离谱的想法。
直起身,他偶见李乐嫣立在榻边,神情有几分不安。隼的眉心一跳,莫不是她真的藏了细作?或是藏了密件?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小姑娘从榻边拉开,伸手便抖开了她的被褥和枕头。
小姑娘着急地朝他扑过来,“你做什么?!”
果然有问题!
阿诗勒隼将她箍在臂弯里,双手钳着她的腕子,用自己的皮革腕甲堵住了她的嘴。
“你若是不怕把涉尔引进来,就使劲喊!”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要是想活命,就老老实实交代你藏了什么东西。”
怀里的小姑娘抖了一下,轻轻地吸了吸鼻子,而后“嗯”了一声。
只见她先掀开了垫在榻上的狼皮,从下面取出一方锦帕来——上面也绣着一轮明月,旁边是几朵流云。满月旁绣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白兔,兔子一手抱着个石臼,一手拿着木杵,脚边落满了金色的桂花。
只是不知为什么,是只绿眼睛的兔子。
她询问又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却被阿诗勒隼瞪得一缩脖子,乖乖地蹲下去,在他震惊的目光中,从那低矮的、如何都不可能藏进去人的床榻下,拽出了一个藤条框子。里面,卧着雪白的一个毛团。
阿诗勒隼好气又好笑地走近了一步,谁知道小姑娘竟怕得立刻将那个框子挪远了一些。
“这是什么玩意?”
“兔......兔,兔子。”
阿诗勒隼被她气笑了,一时之间没什么说辞,只能连说了三个好,然后一把薅起兔子的耳朵,把它拎了出去。
果然,涉尔的狼见了他手里的兔子,号得更凶了。他手里的兔子受了惊吓,狠命地挣扎着。这一动,便又蹬裂了腿上的伤口——鲜血涌出来,引得灰狼双瞳泛绿,眼看着就要扑过来。
谁想,李乐嫣竟是先了涉尔的狼一步——她跑过来,一把将他拎在手里的兔子夺下去,抱在怀里。平日里总是有些羞怯又温柔的眼眸,此时也带了几分狠意地盯着他。
“你做什么?!”
李乐嫣见阿诗勒隼的眼神在她身上一晃,便看向了她背后——那双褐色的瞳孔骤然一聚,她下意识地转头,却是见那匹狼挣脱了涉尔手中的绳套,张着大口朝她扑过来。
太近了,近得她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把兔子抱进怀里缩成一团。
但愿别咬花了她的脸——那样,她的尸身被送回长安时,兄长和母后必定要难过的。
只听得皮肉撕裂的声音和两声接连而至的钝响,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散发着腥甜的气息,溅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睁开眼睛,瞧见一只手挡在她的面颊前,将她虚搂在怀中——那只手的食指上,带着一枚银色的指环。
阿诗勒隼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耳畔,李乐嫣隐隐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涉尔的狼死相很惨,身首异处,可他也没什么能说的。毕竟,因为一只兔子而差点伤了鹰师的可敦、大唐的公主,他可是半分也不占道理。
闹剧落幕,涉尔带着满肚子的气离开了鹰师。而众人见他们的特勤面色不善,亦是不愿多留,见二人都没什么命令,便也作鸟兽尽散——
只留下阿诗勒隼和李乐嫣两个人站在牙帐的门口,谁都不说话。
春日的微风拂动着李乐嫣额角的碎发,她搂紧了怀里的小兔子,用袖口捂住它的伤口止血。她低着头,悄悄抬眼,见阿诗勒隼的弯刀已经归鞘。可他沾了血的左手......阳光落在他食指的指环上,将上面的红宝石映得越发耀眼。
“说吧,哪儿来的兔子。”
“捡的。”
“捡的?”阿诗勒隼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这草原上的兔子,是你说捡就能捡得到的?还有,这洞穿的伤口分明就是箭伤!”
“特勤既然都知道,又何必多问?”
“你自己惹得事,还不老实交代?!”
小姑娘低下头去,撇了撇嘴,“之前偶然碰到几个勇士在烤野物,这兔子爬到了我脚边。我想着好歹是条命,不能见死不救,就趁着天色黑带回来了。”
她停顿了一下,又低声补充道:“我想着,反正养着也不麻烦——就是每天拔点草,喂点水,也不会拖累鹰师......而且,我自己能照顾它,不会麻烦别人的!”
“什么时候捡的?”
“大概半个月前。”
“半个月......”隼眯起了眼睛,李乐嫣看着他只觉得背后发凉,“贯穿腿部的箭伤,才半个月便能恢复到这个程度,你没少给它用伤药吧?”
说到这儿,李乐嫣的头埋得更低了。隼只能看到她的发旋,以及她那一双红透了的、隐约从发丝间露出来的耳朵。
“是......”
“你们中原有一句诗是怎么说的来着?”他沉吟了片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说的便是你这样不知民间疾苦的贵女!”
“我没——”
“你可知这草原上的草药,千金难求——不过是你用的这些,在战场上,便能救一个突厥勇士的命!这只兔子,便是一个突厥孩子在冬日两三天的口粮!”
“不只是突厥,就算是你们所说的大唐,也有无数的将士是因为缺药而死在战场上的!”
阿诗勒隼冷笑了一声,“想来,从前李承鄞也不会给你讲这些吧?你作为公主不用知道,但你作为鹰师的可敦,就必须明白!”
小姑娘低着头,沉默了很久。久到隼都等得不耐烦了,才听到她低低地哽咽了一声,而后便是她细弱蚊蝇的柔软声音,“我知道错了,对......对不起。”
隼原本以为她要开始哭了,可小姑娘却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角,抬起头来盯着他说道:
“绝不会有下次了。我会想别的办法把它养好,绝不会再去找巫医要伤药了。”
他突然发现,李乐嫣的眼睛其实不是玄色的,而是一种很深的褐色——阳光一照,便成了温柔的金棕色。
“但是,特勤,你能不能让我养着它?求你了。”
小姑娘的眼睛还有点红,但神色却分外坚定。分明是求他,可隼却觉得,若是他不答应,李乐嫣便要上来跟他拼命了。
他打量着眼前的永安公主,目光在她和她怀里那只兔子之间来回移动了几次——
这哪里是在求他放过那只兔子,分明是不肯放弃另一个自己。
阿诗勒隼刷一下抽出腰间的弯刀,看着李乐嫣笑道:“我若是说不呢?”
她后退一步,抱紧了怀里的兔子。那一双圆圆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特勤,求你再考虑一下。”
她想了想,又说道:“我会证明,我是个对鹰师有用的人的。至少,我的用处,比几口草料大。”
他挑了一下眉,把玩着手里的弯刀,不置可否。
两个人就那么僵持着,阿诗勒隼等了很久都没等来李乐嫣的妥协。
“好啊,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说着,他把弯刀重新插入刀鞘里,转身离去——
那就让他看看吧,这只兔子在鹰师的狼窝里,究竟能活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涉尔实惨,没有感情的工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