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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寒雪溯风夜无眠,子夜时分,我从沉睡中醒来。

      “青珂,青珂……”母亲跪坐在我的床边,眼泪簌簌的流,“青珂,你难道就这样扔下娘了么?你难道真的这么狠心。”

      “母亲。”我低低叫唤,心痛的似要昏厥,可是意识却异常的清明,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跪在地上,倒在一旁的凳子,断了得白绫,原来……我还活着,我长长呼出口气,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青珂,青珂…….你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母亲的手抚过我的脸庞,却是颤抖不已,“你可别再吓娘了,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说着又是泪如雨下。

      砰!门被踹了开来,我看到五哥哥和父亲急急走了进来,父亲一脸的怒容,“你好……好啊,寻死觅活啊……这事要是传了出去,苏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净了!”他指着我,我从没有看见过父亲发这样大的脾气,记忆中,父亲一贯是镇静沉默,而这会儿,他涨红了脸,好似生生掐的出血来,“你别以为死了就算了,你死了,这尸首我也得给你抬到白家去!”

      “你们都是死人么?这一屋子人,都看不住小姐,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父亲一脚朝离他最近的阮月踹去,我看到阮月嘴角渗出了血芯子,却只是跪在地上瑟瑟的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如果小姐再有三长两短,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他就像一阵盛怒的飓风,席卷过一切,又再次离开,而我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五哥哥只是在一旁急得跺脚,却帮不上忙,直到母亲伴着父亲离开,他才走了过来。

      “青珂,你怎么这么傻,只要活着,什么都会好起来的,你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难道你想那白绍怡把你的灵牌娶进门,然后再和其他女子欢好?我瞧他倒是不介意这样,反正过门的只要是苏家的人就成,就算是块牌位,他也不会在意。”五哥哥的手抚过我的发丝,又轻轻帮我掖好了被子,“可是青珂,这样值得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值得,我只知道,我不愿意去白家……不愿意……

      皆云中京尚双彩,城北素衣城南白

      我家在城北,那个挂着高高苏府牌匾的房子就是我家,听说不知哪一代的老祖宗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皇帝大喜便把城北整条巷子都赏给了他,同时赐名素衣巷,而苏府就在素衣巷的尽头。那个有着高墙深瓦,朱红色大门镶着金色门环,以及门前有一对白色狮子的深宅大院圈住了我十八年的青春,在我尚不懂得反抗的时候,它又把我余下的半生卖给了城南的白家,一个和苏府有着同样大宅子,同样身份和地位的家庭。

      我在出生前就被许给了白家,这是我的太爷爷和白绍怡的太爷爷在世时定下的,我觉得他们一定对这门亲事感到很满意,所以在我出生之前他们就了无遗憾的离开了人世,以至于连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

      太爷爷活着的时候,他的话在苏家就是绝对的圣旨,而他死了,遗言更是成了圣旨中的圣旨,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一家老小兢兢业业的坚守着太爷爷的遗命,每时每刻,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有一队的丫鬟婆子跟着,生怕出了什么闪失。而我,十分的讨厌她们,尤其是每当我要做些什么的时候,那些丫鬟婆子就会拿太爷爷的遗训对我耳提面命一番,我对她们的恨意就在这一遍又一遍几乎能倒背如流的遗训中渐渐加深。

      所以我偷偷爬到了树上,又让自己重重的摔了下来,在我无数次的反抗企图摆脱身后那一长串的人却终是无果的时候。我希望我能摔死,那样我就不用嫁去白家,嫁给一个我从来都不认识的人,嫁去一个和苏府一样,甚至更大的牢笼,我觉得我像笼中的鸟儿,从这个笼子换到那个笼子,从这个饲主换到那个饲主,可是我还是在笼子里,一直在笼子里。

      可惜,我没有死,也许是树还不够高,也许是我命够大,我只是摔断了腿,然后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当我再次能行动的时候,树上的叶子都已经落光了,原来那些丫鬟婆子都不见了,换来的都是我所不认识的新面孔,她们脸上连一丝笑容都没有,只是那双眼,盯的更加的紧了,我不知道原来伺候我的那些人都去了哪里,但那以后我再没见过她们,而每次出去,我身后的人却是又多了一倍不止。

      “五哥……哥……”我哽咽,似有千言万语,却是话到唇边一句都说不出,只是眼泪不停的留,“五哥哥……帮我……帮我……”

      “你现在这副模样,你叫我怎么帮你。”他皱眉。

      “我只想,只想……再见他一面……五哥哥……”我死死拉住他的手,那是我在这浮生混沌的世界中最后的希望

      “罢了,罢了……”他叹息

      从我收到白家的庚帖那日起,我就知道我和白绍怡的婚事正在按着既定的方向被提上了日程,太爷爷做的事情从来不会错,他活着的时候是,死了也是。

      红色的彩礼箱子并着一只被绑了翅膀的活雁搁在一旁,母亲拿了红色庚帖递了过来,笑着说:“你父亲说,白绍怡品貌俱佳,是不可多得的人物,你安心嫁过去,不要多想。”

      红色的庚帖正中金粉写了四个大字,天作之合,洛城的红底撒金纸,富贵至极。里面整整齐齐的罗列了白绍怡的生辰。

      忝眷弟 薰沐端 拜
      启
      德望 翁 老兄先生大人阁下:
      不揣寒微,仰攀高门。
      伏承冰言,敬求
      金诺。
      并将小儿三代命名开列于后,恭呈
      钧鉴
      三代讳
      曾祖白敬、祖白曜扬、父白宏赦
      年庚命名
      学名绍怡 行序长
      现年二十岁,生于已未年正月初四吉时
      长命富贵 金玉满堂

      “母亲放心,太爷爷定下的人定然是好的。”我知道这都是父亲的意思,没有见到我进了白家,他是不会安心的,而母亲,只是顺从惯了,她一直都是贤妻,从不会逆了父亲的意思。

      “这份是你的庚帖,你父亲的意思,不能失了苏家的体面。”中京的绘红描金纸,素来是一纸千金贵。

      忝姻眷弟苏澜薰沐端甫拜
      启
      大姻望 翁 亲家先生大人阁下:
      不弃葑菲,仰攀
      高弟 愿籍鸿音,谨遵
      台命。
      遂将小女三代年庚开列于后,恭呈
      钧鉴。
      三代 讳
      曾祖苏昌、祖苏泰、父苏澜
      现年岁一十八岁,生于 癸亥年四月二十八日吉时
      好合二姓,永偕百年。

      原来太爷爷的名字叫苏昌,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名字,从来他在苏家都是神诋一样的存在,然而此刻,拿着这个写着他名字的纸,我意识到他也只是个人,是人,就会有错误,比如现在,也许把我嫁到白家,会是他那一生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不知道他在地下会不会觉得不安,因为在这一刻,他的曾孙女,我,是如此的恨他。

      我想我一定要做些什么,否则怨恨一定会把我吞噬,哪怕我死了,灵魂也不会得到安宁。我想一头撞在这柱子上,撞死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可是那样我一定会被葬进祖坟,白家的祖坟,父亲一定会把我的牌位嫁过去,而他们也一定愿意接纳我的尸首,不,不,是苏家小姐的尸首……

      这一生已经太苦,我不愿做鬼再受到束缚。

      我想逃跑,或者逃婚,我可以买通送嫁的喜娘,给她我所有的珠宝首饰,如果她有足够的胆量又有足够的贪心,可惜,她没有。她只是一个再老实本分不过的妇人,我不忍心让她为我受到牵连。

      我想了很多法子,又一一否决了它们,当白家迎亲的队伍到达苏府,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干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如果还有什么我可以做的,那就是带上我的弱水匕,那是我抓周时死死抓住的东西,父亲便把它送给了我。

      我或者会用它杀了我的丈夫,那个名叫白绍怡的男人,或者是自杀。

      红色纯衣纁袡礼服如同牢笼,重重压在身上,让人透不过气,我看到父亲满意的笑容,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过了今天,他就是苏家真正的主人了,太爷爷最后的遗训就是我的婚礼,这以后再也没有可以束缚他的东西。

      白绍怡冠圈两侧的充耳,随着一次次的叩首不住的撞击地面,发出悦耳的叮当声,我越来越紧张,心跳似欲破胸而出,我想拔去发上一尺二寸的长笄,解开那束住女次的丝纚,然后大声的说,我不嫁!这样我的父亲以及整个苏家一定会颜面尽失,这是我所乐见的,我几乎能想象那种场景,混乱,愤怒,以及父亲大声的喝斥。

      可是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直到礼成。怀里冰凉的弱水匕,似乎是我在这混沌世界中唯一的清凉和理智,它冷的就像是清晨替我梳头时母亲滴落在我手背上的泪水,而母亲是我在苏府唯一的牵挂。

      我的头发很长,漆黑但不浓密,比起青玉的一头乌云秀发,我那些只能算是稻草了,每次母亲帮我打理发丝的时候,总是这样说。

      “青珂,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们担心。”

      “我们?”我眨眨眼说,“担心我的,只有母亲。”

      “青珂,你别怨他。”母亲紧紧拉住我的手,“你爹爹也是没有法子,他是爱你的。”

      他爱我,可是他更爱财,爱权,爱苏家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一切,我在心里叹息,“母亲,我都明白。”

      青庐里十分的安静,外头的喜悦喧闹一点没有影响到这里,我呆呆坐着等着我的丈夫,那个我从出生就开始憎恨的人,虽然我从没见过他。

      边上有人送来了酒食,如玉的酒杯,斟满了微红的酒,幽幽香气弥漫,我抬头望去,深邃的黑瞳洋溢着淡淡的笑容,“苏姑娘。”

      “你是……”我一定认识她,这个笑的云淡风轻的女人,这个眉心又一颗朱红色美人痣的女人,“李姐姐……”

      喃喃的话语是从我的嘴里出来?我不确定,我低低的唤她李姐姐,她笑的一脸灿烂,“苏姑娘好记性,我还当苏姑娘早把我忘了呢。”

      早把她忘了?她在说什么?我满脸莫名,我怎么可能忘了她?!

      我认得她,她是莱阳街上黄粱酒肆的老板,可是十三年了,为什么她一点不老,一点没有变样。

      那年我五岁,和母亲走散在莱阳街,我记得那黄底红字的酒字旗帜,我记得她穿着嫩黄色的衣裳,也是这样的笑着,她给我吃好吃的酥饼,还有那再也没有尝到过的黄粱酒,如茶似酒,回甘苦涩。

      “李姐姐,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

      “谁说没变,我都老了。”她把手里的酒杯往我手里一塞, “兴许下回你再见到我,就认不出我来了。”

      我饮过她递来的酒,依旧是记忆中的味道,“下回……这下回也不知要多久……”

      她收去空酒杯,低着头浅笑,“苏姑娘你说笑吧,大家街里街坊的,想见面还不容易么?况且我这酒可好着呢,没准你喝了我的酒,梦里都惦记着我呢。”

      梦里么?我不知道,我也笑,“你怎么会在这里。”

      “送酒来啊。”她指了指桌上的酒食,“今儿白府的酒,可都是从我那进的,说起来,还是托了苏姑娘的福啊。”

      是福么?我怎么不觉得,只是苦涩在心头慢慢荡开。“我真羡慕姐姐,当炉卖酒,好过我豪门绣楼。”我叹了口气,只是说不出的苦闷。

      “羡慕我?”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世上不知有多少女子羡慕苏姑娘,家世好,相貌好,现在配了个郎君,更是好中好,哪像我,清苦人家,当炉卖酒,撑到头,也不过是喝高了,醉生梦死一场。”

      “醉生梦死有何不好,世界则陵迁谷变,沧海桑田。人身则昔日朱颜,今朝白发。心念则忽焉喜乐,忽焉哀怒。时令则昼夜转运,寒暑迁移。天道则阴晴晦明,风云不测,日月互催。人事则穷通得失,富贵循环,兴衰靡定。世情冷暖炎凉,昨日逢迎,今朝怨骂,无时无地无物不在无常生灭中转变。人于众生之中,不过蔓草一茎,本无从所适,能醉生梦死也是种福气,所以,李姐姐,你是个有福的。”

      “瞧你说的,这样说来,那人还不如天天喝醉了躺床上做梦呢。”

      “我倒是宁愿自己这会儿正在发梦呢。”

      “恩,谁说不是呢,你可不就是在梦里和我说话呢。”她看了我一眼,伸手收拾着桌上的酒杯,“我出去送酒。”

      门,开了又关,我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此时,寂静的青庐只剩下我一个人,风吹动轻柔的幔帐,安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了,我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

      眼泪划过脸庞,湿痒酥麻,入口苦涩。

      其实我一直醒着,只是白天变作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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