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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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奇怪得紧，昨日也没见天黑得这么早！嗖嗖的阴风在他们周围打着圈圈，呼呼做响，四周的浓黑像是一条湿粘的大蛇，用粗大阴冷的身体把他们从头缠到脚。
凌兰想把虎子抱在怀里给自己壮壮胆，谁知这小家伙竟怎么也不肯过来，长长的爪子紧紧的钩住南宫旭的衣服，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叫着，一幅坚持到底的死样子。没办法，凌兰只好裹紧南宫旭的外袍，紧挨着他持灯的手臂，一小步一小步的在黑暗中慢慢行走。
虽然隔着衣物，但凌兰手臂上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之人皮肤上的温暖。凌兰的心里又是一阵小鹿乱撞。浓得化不开的黑色遮挡了一切，将天地间渺小的两人层层叠叠的包裹起来。黑暗中，时间仿佛一条无尽的甬道，若是能一直就和他相依相偎的这样走下去，该有多好啊！想到这里，凌兰的脸颊又热了起来，忍不住吐了吐舌头，自己也真是的，走个路也可以胡思乱想，真是服了自己！
“收帐顺利么？” 凌兰没话也要找话说，她可不想再胡思乱想下去了！
“还好，那两家店的老板都很好说话，没有太难为我一个伙计，痛痛快快的就让我把帐收齐了。”
“是么？”凌兰微笑，她知道的。这个男人的身上有一种力量，不管是谁，都很难拒绝他的要求，仿佛他说的话就是神的旨意。
五年前她在朱雀神庙初遇到他时是如此，当时气得一定要把大娘休掉的爹是如此，在爹口中素来难缠的那两位老板也是如此。这个南宫旭呵，真的没法不让人偷偷注意他呢！
“南宫……我今天，又想到了一个新的绣样……”
……
很少见的南宫旭并没有及时应答，凌兰抬头看去，只见他一脸凝重地注视着前方如墨一般的浓黑。凌兰奇怪，前方一片茫茫的黑暗，什么也没有，南宫在神情专注的想什么呢？正奇怪间，前方不远处突然闪现出一双金色的瞳仁！
漆黑浓厚的夜色中一双幽然诡异的金色瞳仁……
凌兰能确定那是一双眼睛，因为除了眼睛，不可能再有别的什么东西会包含这么强烈复杂的感情：嘲讽、怨恨、嫉妒、恶毒……凌兰倒吸了一口凉气，紧紧抓住南宫旭的衣袖。那双金瞳在黑暗中闪了闪，随即又突然隐没，仿佛从没有出现过。
“南宫，刚才……刚才那个，是什么？”
南宫旭转过头，笑得云淡风轻：“大概是只小猫，看上我们家的虎子了吧！”
南宫持灯的手紧了又松，神色如常脚步未停，只是淡淡道：“二小姐，我们快些走吧，外面起风了呢！”
话音未落，大风骤起。这风不若方才的阴冷回旋，而是带着秋季里特有的干燥高爽扑面而来，只一会儿便吹散了四周如墨的浓黑雾气。四周店铺和住家里初上的华灯又开始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因为路上的耽搁，等凌兰和南宫旭回到凌家大院时，家里人早已吃过了晚饭。厨房的灶台上只剩下些残羹冷饭。好在福婶方才给凌老爷熬药的火还没有熄，凌蓝正好可以用这余火把剩下的米饭熬成两碗热气腾腾的黏粥给自己和南宫。
正是季节交替的时候，每到这个时节，南宫的伤病总会发作上一两回，这次去收帐，往返便是三天的路程，那个呆子笑得一脸淡然，却仍然难掩一丝疲惫，自己又怎么舍得再让他帮忙热这些饭菜？
凌兰切了一小点姜末放在锅里一起熬着，希望可以祛祛今儿个夜里的寒气。
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月亮照出一片温柔的白银，凌家上下早早便睡了，只剩下主屋里不时传来凌老爷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凌兰端着饭菜走过院子，正好听见大娘在和凌老爷低声抱怨着：“老头子，我们都老了，你的身体也不好，有什么事情就让君儿帮你分担些吧！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还要个父子兵呢。他也不小了 ，该帮家里做点事了。不指望自己的儿子帮衬着你，难道还指望个外人？什么事都亲历亲为，瞧把你累成什么样了！”
“你还说！”凌老爷的说话声比咳嗽声底气足多了，“那小子学什么不好，偏偏和街坊间的那几个小混蛋混在一起……”
凌兰微笑。爹有力气骂人了呢！看来，他的风寒快好了。
大大方方的端着食盘自姐姐的房门前经过，不怕她会突然出现来刁难她，这几个月只要天一黑，姐姐就会偷偷溜出去，似乎在约会什么人，才没空找凌兰的麻烦呢！
南宫旭的房间在柴房的隔壁，确切的说，是在柴房里间隔出的一间小屋，四面漏风冬寒夏暖，简陋到只有一床一桌二椅，可他却仍然住得安然，似乎就连皇宫宝殿也不比这里舒服多少。
房门虚掩着，凌兰腾出一支手推开单薄的木门，月光立时把这小小的陋室染上了一片银白。
“南宫，饿了么？这里有热呼呼的米粥哦！”
……
朱雀神庙。
朱雀神庙已经有千年的历史，它经历了千百年来的风雨，也见证了这个国家千百年的荣辱枯荣，这些年来朱雀神庙几经修缮又几度荒芜，人们只有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才会想起寻求神的庇佑，而当灾难远离，他们便会迅速遗忘。
当人们转身离去，神也无能为力。
现在的神庙依然秀美壮丽，却已失去了当年的风光，只剩下一副空空的架子，丛生的藤蔓缠绵般攀援着昔日的雕梁画柱，顽强的苔藓在潮湿的地面上肆意生长，这里不再是神在人间的行宫，而成了一些小动物们的避难所，以及少数淘气孩童的冒险天堂。
南宫旭拾级而上，脚步缓慢而坚定。夜风轻掀着他的衣角，他单薄消瘦的侧影看起来像是秋夜里一杆孤独的旗。
他来见一个人。
他早该在七年前就结束那个人的性命，那时的她只是一个孩子，张皇失措，内心充满着绝望。尽管她就是预言中一切灾难的本源，可他不忍心杀死一个孩子。
“那个人”，就是红莲。
他知道她早就回来了。今早在城外跟踪他的那个人，便是她吧！可是等他转过头去找，她却不肯现身，果真还是执拗的性子呢！
没想到方才，她又突然出现，还送了一团幻霾给他做了见面礼。五年未见，看来她的法术和力量又进步了，竟可以做出那么好的结界。
可是那样诡异的力量……
他知道红莲一定会在神庙里。五年前，他们就是在这里分开的。那一夜，她用决绝的方式宣告了他两年多努力的失败，从此远走高飞不知去向；而他，遇到了兰，他的二小姐。
不自觉地，南宫旭的嘴角挂上了一丝暖笑。兰是一个好姑娘……
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朱雀神庙便完全展现在南宫旭的眼前：凄凄的荒草给宏伟巍峨的神庙平添些许苍凉之美，柔白的月光静静地撒上神庙的房顶屋檐，静谧安详。此时此刻，朱雀神庙更像是沉睡中的圣女。
走进神庙，穿过大神厅，绕过耳室，踩着冰冷的大理石阶梯缓缓向上，向上。红莲喜欢孤独地站在高处，神色鄙夷的俯瞰远方的城池和村庄。这个时候的她是绝然独立的，闪闪的金眸中燃烧着对世人冰冷的仇恨和敌视。
神庙顶上有着巨大拱门的观星台一定是她最喜欢呆的地方。
果然不出所料，当南宫旭踏上残破的观星台时，他就看见了红莲。
从高耸的拱门向上望去，一弯巨大的上弦月悬挂在幽蓝的苍穹下。轻柔的月辉斜斜的投撒在红莲身上。薄纱般地月色勾勒出红莲少女妙曼的曲线，仿佛一道美妙的剪影，在夜色中分外的邪媚和诱惑。
她的身上已经看不到昔日的青涩和单薄，反而散发出成熟的风韵和妩媚。
红莲转过身，金色的瞳仁闪烁着倔强的光芒，凝视着面前的男子。
他还是那样的一张温和的笑脸，还是那样的一双坦然平静的眼，那安详平和的神态仿佛穿越了世间所有的烟尘浮华，投射在茫茫虚无的宇宙中，带着亘古如初的神一般的宽容与悲悯，如冬日里朝阳一般温暖，静静的，缓缓的，在女孩面前流淌着自己温柔的笑意。
红莲觉得这样的笑意能将所有的东西都融化掉，包括自己坚持的信念和无穷无尽的恨意。
红莲心中冷笑：南宫旭，你还想用这种怀柔的方法迷惑我么？
她已不是七年前孤苦伶仃的孤女，她现在拥有强大法力，不会再受人欺负也不会再被人欺骗。伤害过她的人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她要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她！
一步，又一步，红衣少女上绽放出娇艳的笑脸，在月华中款款的朝南宫旭走来。美艳妖冶不可方物，倾城倾国的容颜瞬间便让那一轮弯月失了颜色。
婷婷袅袅的身姿若河岸凌波的杨柳，轻盈的步伐像湖面上盘旋的飞燕，划开一圈圈，一道道波光粼粼的水氲。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南宫旭的眼睛，笑容像水中盛开的莲花，纤长的玉指羞答答的挽住肩头垂落的青丝，眉目中自有一段掩不住的风流媚态。
没有一个男人不会为这种清纯但不失娇媚的神态所打动，红莲对自己的美貌有充分的信心，南宫旭也不例外，她一定能剥下这个男人脸上道貌岸然的假面具！
虽然她好想像小时候一样，小鸟儿一般扑到南宫旭温暖的怀里，耍赖撒娇，把自己的不开心痛快地哭出来，把烦恼抹到他一尘不染的袍子上，使劲地抓他那张令人生气的笑脸……
然而，她一次又一次地警告自己，自己已经不是五年前的小姑娘了，现在的红莲就是世人口中那个不折不扣、十恶不赦的妖女！她要的，也不止是他温柔的笑而已——从一开始就不是！
所以她慢慢地走过去，一定要慢慢的，慢慢地走到南宫旭的面前，慢慢地展露自己惊人的美貌，慢慢地诱惑他，毁掉他，把他从神的位置上拉下来，和自己一起堕落……
想到这儿，红莲的心情大好，美艳的笑容羞落了一弯冷月。
仿佛走了一千年，她终于站在了他的面前，站到了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他的地方。
红莲抬起头，柳眉微蹙，媚眼如丝，呵气如兰，红唇轻启，幽幽怨怨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消瘦男子，凄美的笑颜让人心醉。
湿润的金眸注满相思，哀怨的眼神能让一万个男人认为无论怎么回事，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
红莲认为南宫旭也不例外，只要他是男人。
她的哀婉凄美能让任何铁石心肠的男人心动，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平头百姓，还是牛鬼蛇神，抑或是山精鬼怪。
她等着，等着眼前这个男人心律失衡，呼吸紊乱，等着他在她的美貌下失去所有的耐心和自制力，用力把她搂进怀里，然后用身体狠狠的挤压她，用唇吮吸她的甜美，用牙齿细细的啃咬她洁白的颈项和细致的锁骨，疯狂的叫喊着她的名字，粗暴而又温柔的将她撕碎，然后占为己有。
她渴望看到他像其他自许清高的男人那样失去理智，她渴望在他脸上看到与其它臭男人一样饥渴的表情。
所有碰过她肢体的男人，或者觊觎她身体的男人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可是她不会杀掉这个男人，她要留着他，慢慢地折磨他，看着他在自己的脚下痛苦呻吟。
他欺骗过她，这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南宫旭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红莲，眼波如脉脉的流水，慈悲如佛光普照，淡泊得仿佛江头月色。
心灵因淡泊而坚定，思绪因宁静而悠远。
一千多年以前，当南宫旭还在昆仑山修行的时候，自身的修为就已经超过了波澜不惊的境界。在他的眼里沧海桑田只在眨眼之间，在他的心中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人间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只不过是其背后天理循环的自我体现。他的意识里不是“美丑善恶”，而是亘古不变的“天理”。
他是神，但他也是应劫而生，为着天地之间的平衡而来，循天理，守天条那是神的道德之所在。
灭人欲，存天理，这是他为神的信念之所在。
南宫旭幽幽地凝视着红莲。
红莲的心头一阵狂喜。南宫旭，就算他真的是一个轮回历劫的神，这一身臭皮囊却也不过是肉体凡胎！
但是转眼间，红莲就像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般冻得全身僵硬。因为她发现这双如温泉一样温柔的眼还是五年前一般，宽容、怜悯、慈悲，带着一点点对小动物一般的宠溺。
他对她的喜欢，对她的爱，永远像是神对世人的包容悲悯，他对她的感情和对一个过路人的感情没什么区别——甚至和对一条狗也没什么区别！
对红莲来说，这样慈悲的眼神是无情的，在她看来这是神的施舍，只是施舍而已！
她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再一次被狠狠的撞开！
红莲跳开，笑容越来越美，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但眼中的柔情却已被凄厉的恨意所取代，声音绝望而颤抖：“南宫旭，我恨你，更恨你这双眼！”
捏指成诀，虚空中一股飓风化做两柄炙热的利剑以迅类雷之势直直的向南宫旭的双眼刺去！
南宫旭展袖，轻轻一挥手，两柄利剑立即化成了无形，却也逼得自己倒退了三步。
红莲仍不罢休，笑容绝美，邪魅的眼暴射出妖冶的精光，眨眼间更多的利剑想南宫旭呼啸而来。
南宫旭再次展袖挥手，利剑再次回归虚无，这一次，他又倒退了三步。
红莲再攻，南宫旭再退！
直到把南宫旭逼入墙角死路，红莲方才停手。
“为什么不还手？堂堂的神君，难道就这一点能耐么？你以前教训我的威风到哪里去了？——还是，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南宫旭不说话，紧闭的双唇抿着，红莲凌厉的进攻也不能让他开口，一只手扶着高大的拱门，极力克制住不停的咳声。
咳声一直不停，只一会，便折弯了他的腰。
红莲眯起眼，有什么东西自她眼中一闪而过：“你……受了伤？——谁能伤了你？”
南宫旭轻轻摆手，强自咽下胸臆中的痛楚。
红莲突然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夜里，自己那倾尽全力的一击……
“难道，是我？”那一次她真的倾尽了全部了力量，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她的力量会有那么可怕，可是……“你那次，为什么不躲开？”
红莲不知道如果当时南宫旭躲开，那股力量就会反噬到年幼的红莲的身上。作为一个神对众生有不可推脱的保护之责，即使对方是妖。
可他真的没想到，红莲当时的力量会如此之大，自己的这条命也险些搭进去了。也苦了二小姐照顾他这么些时间。
红莲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她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他！跺了跺脚，狠狠道：“南宫旭，你是个傻子，你是个傻子！”
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红莲转身，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月色苍白如南宫旭的脸。
一口血箭喷洒在冰冷的石阶上，南宫旭缓缓弯下挺得笔直的身躯。
月如钩，夜色将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