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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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水镇与春水镇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中间隔了一座玉带山。
陈原盗走玲珑球与凝霜袋之后，就是一路马不停蹄地逃到了春水镇——不同于甜水镇，春水镇上有一玉姓家族世代修真，可惜人不如起名冰清玉洁，行事无所顾忌有如邪魔外道，却正适合陈原将两件宝物转手。
而且以陈原眼力虽看不出这两件宝物是什么来历，但有价无市是必然的。在春水镇这样的小地方，他说不得还能在玉家得些保命的好处，以免裴澍循信赶来，将他除之而后快！
只是他也没想到，他不单没等到裴澍前来寻仇，甚至连将法器转手都没来得及……
春水镇。
“廿三今天寻到活计没有啊？”廿三从鱼摊旁经过时，卖鱼阿婆偷偷拉住了他：“今天主顾少，小鱼死掉两条，廿三要拿去哇？才刚死掉的，新鲜得很咯！”
廿三圆而大的杏核眼倏地亮了，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旋即，他又像在顾忌什么似的，硬是强迫自己摇了摇头。
“今天没有得钱。”他说。
他今早又因为不小心惹事被东家辞退了，一文工钱都没给地被赶出来。一起做短工的人都在背地里议论他，说卖鱼阿婆捡回来的廿三是个天煞灾星，他在谁身边，谁就会被他克得霉运不断，因此也不会有人愿意借钱给他。
阿婆心里一紧，忙拉着他问：“你是不是又被辞退了？这次又是为什么呀！”
“他们要抢我的球。”廿三的手隔着衣襟按了按肚腹，那里有块奇怪的凸起，是个圆圆的形状，“我不肯给，他们就抢，我们就打起来了。”
他们那么多人一道，都没打过我。廿三在心里默默补充。
“唉……好好的活计，你怎么就丢了！连新搬来的这一家都被你给得罪了，你还要怎么在春水镇过活哇？”阿婆可惜得直咂嘴，一想起廿三的生计又没了着落，恨不得替他回头给主家赔礼去。
这孩子刚到春水镇的时候性子活泼得很，很爱笑又会撒娇，勤快又乖巧。这才一两年功夫，脸上连点笑模样都不见啦……
廿三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只因阿婆知道了要生气，便默默垂头不言语。
卖鱼阿婆打量廿三一阵，忽然探身把用叶子随意裹了裹的小鱼塞进廿三怀里，大声奚落他道：“看什么看，拿去拿去！反正死掉的鱼也卖不出，莫要一直挡在这里误了老婆子的生意！小叫花子配死鱼，老婆子瞧着正正好！”
原本被卖鱼阿婆与廿三的交集吸引的隐晦目光顿时收回去，四周看热闹的人听了阿婆的话，都小声议论起来，原本已经作势要走的人又嫌恶地飞快越过慢慢后退的廿三，折返回阿婆摊子前。
“阿婆的鱼最新鲜，与我称两条。”
“阿婆晓得我家人口多哦，帮忙挑几尾胖胖的好哇？这鱼活蹦蹦的，家去给小孩子煲锅鱼汤最相宜……”
廿三独自站在人群之外，冷淡地注视着红尘喧嚣——所有人，所有人都将他排斥在外，视他为会带来无数灾厄的洪水猛兽。
除了捡他回来的阿婆。
晌午时下起了大雨，镇上没人肯收留廿三，卖鱼阿婆家的儿女来给阿婆送麦饭，却发现他在阿婆摊子前徘徊，当场逼着阿婆发誓不再与廿三来往。
“就是他才让铃铛病死了，铃铛难道不是你亲生的孙女吗？！要不是他带着铃铛去抓鱼，铃铛也不会掉进河里得风寒病死！你要是舍不得那个野种，就与我们断绝关系跟着他过去，我们不要再来往了！”
“你不要说这样的话……阿生啊，娘不会再帮他了，真的不会再帮他了……”
被训得抬不起头的阿婆低声哀求怒气冲冲的儿子，不敢再看廿三一眼。倒是阿婆那个脾气又急又臭的儿子刘生瞪着廿三，作势扬起拳头：“看什么看，你这阴煞灾星！还不快滚！”
廿三低下头。
他也还记得央他一起去抓鱼的小铃铛。
小小的个子，脸蛋又黑又瘦，一口小牙倒很白亮，五六岁的年纪就已经整天帮着她娘照看弟妹。
那时她娘生了新的小妹妹，刘生舍不得把辛苦捕来的大鱼给家里婆娘吃，也不准自己娘花铜钱给她买些鸡子吃。小铃铛为了给刚生过小妹妹坐月子的娘烧鱼汤，就三天两头地偷偷跑去河边自己摸柳叶鱼。她长在水边，平日里水性是很好的，也很小心；可那最后一次，她捉住了好大一条鱼，高兴得蹦起来，落地时却踩着了一块满是青苔的石头，没站稳掉进了河里，鱼也从她手中挣脱了。
小铃铛那天不但没能给娘烧一碗鱼汤，还在河里呛了水。
廿三虽然当即手忙脚乱地把她捞出来，可小铃铛一路湿淋淋地吹着风回家，又被爹狠狠打了一顿责怪她贪玩，当晚就发起了高热。刘生不舍得给她看郎中，还是廿三自己掏钱，连夜冒雨去请了——那时他还能在镇上找到一点短工做的，请郎中很贵，他的工钱勉强够用。
郎中说铃铛只是很寻常的受凉发热，只喝两三剂药就能好，刘生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花哪怕几十个铜钱给她抓药治病。
廿三已花光了自己的钱，郎中不肯赊药给他。
一个五六岁、瘦得像麻杆一样的小孩子病了却没有药吃，能熬多久呢？
四天。
四天之后，世上就再也没有一个叫小铃铛的、又黑又瘦的小丫头了。
听说玉带山里有药草，可是廿三不认识，郎中也不肯告诉他哪些能用，哪些不能。他只能亲眼看着小铃铛飞快地衰弱下去，异常滚烫的小身子在某天迅速冰冷。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起又乖又安静的小铃铛，他的眼睛和胸口就都酸胀胀的很难受。他去问阿婆，阿婆不说话，只是望着不远处的河面抹眼泪。
河面上，铃铛爹的小渔船漂在那里，等着捞起一网又一网的鱼。
明明害死小铃铛的是她爹刘生，最后却是唯一努力试着救过她的廿三成了春水镇人口中的“天煞孤星”，甚至待他最好的阿婆都对此缄口不言——她虽然很喜欢廿三，待他也很慈祥，但在廿三与刘生之间，她总是要选择自己的孩子的。
可是铃铛就不是你的亲孙女了吗？廿三很想这样问，但看着神色狰狞的刘生，他只是沉默地抱紧了鱼，在阿婆心虚游离的目光中转身向镇子外走去。
雨越下越大了。
沿途走来，春水镇仿佛空无一人，只有廿三被淋得落汤鸡似的闷头往镇子外面走。他没有地方可住，只好暂且在镇外的树林中栖身。万幸现在是夏日里，他还能胡乱找些果子野菜的用以充饥。
下着雨也生不了火，廿三早吃腻了果子，就坐在低矮的树枝上，觑着四下无人，从怀里掏出个圆溜溜的巴掌大小的线球来。
那线球串在一道泛着柔和光泽的络子上，底子是浅浅的积冰色，使胡姬彩、蓼蓝和奶白的丝线在上头穿绕出许多精致又暗含规律的花纹，线球下面还缀着一颗镂刻有奇妙纹路的银铃铛并一束足有一尺长的月白穗子。
这线球晴天时尚且不显，如今在暗处竟散发出盈盈的微光来，分外显眼。
雨水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滴落在线球上，旋即顺着线球的弧度滑落到铃铛上，又依着底下流苏摇曳的弧度一路丝滑地甩了出去，并不停留。一声微不可闻的嗒哒声响后，那小水珠儿就从来处来、往去处去了，再看这线球，还是如往常一般柔顺、干爽又漂亮。
廿三将那线球随手挂到头顶的树枝上，令它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一双黑黝黝的杏核眼就随着线球和流苏穗子的摆动左转右转。
他就真跟只被逗得摇头晃脑的小野猫儿似的，本还气鼓鼓地噘着嘴，这会儿看得兴起也记不得什么生气不生气了，伸手就要去勾那垂下来的流苏玩儿。流苏也是奇妙，被廿三没轻没重地拍来绕去都没有半点要打结的意思，反倒像是天边被掬来的一捧月光，在少年手中温柔地飘来荡去，百转千回。
廿三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只是一个小小的线球，就能让他忘记所有的不愉快，在不遮风不挡雨的树枝中间淋着雨专心玩乐。
雨不知何时停了，换了漫天星斗爬上来，将星辉洒到廿三身上。
少年枕着树枝和衣而眠，抱在怀中的线球散发着微微的光。
玉带山山脚。
萤蝶飞得实在太慢了，裴澍不得不勉强自己按捺住脾气，一步一步地跟在它身后跋涉过整座玉带山。这玩意儿就好比俗世大户人家养的猎犬，能一路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主人想要的东西——不过猎犬追的是味儿，萤蝶追的则是灵气、阴气、魔气。
谢天谢地，翻过玉带山之后，萤蝶身上泛出的光骤然明亮了许多，忽闪忽闪地，正是即将找到目标的意思。
裴澍抹了把脸，恶狠狠地抽出了碧琼。
陈原，孙贼！今儿就让你瞧瞧我们逸春山是怎么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
……
仿佛梦中忽有所感，廿三猛地睁开了眼。面前正站着一个灰头土脸、破衣烂衫的疯道士，手上提着柄与他极不相称的雪亮干净的剑，似乎在比量着如何给他喉咙来一剑。
廿三被惊得一哆嗦，下意识往后一滚——
咚地一声响，刚惊醒的身体还不甚灵活，廿三面朝下直挺挺地砸到了地上！
裴澍脸一抽，很能感同身受似的一哆嗦：嚯，这摔得可真够瓷实的……
她还来不及伸手去扶，那少年已自己慢吞吞地爬起来。他从泥坑里摸出个缀着流苏和铃铛的线球甩了甩，当着裴澍的面大大方方地重新塞进自己怀里。裴澍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是她的玲珑球！她下意识握紧了碧琼，目光灼灼地望向少年。
此地大约才下过雨，少年一张脸在树下的坑洼中溅得满是泥点子，却挡不住那一双独特的，黝黑圆亮的眼瞳。
“我说过了，球是我的，不给人。”
他心中满是不耐，与裴澍强调了一遍：“我捡到的，就是我的，你们不能抢走。”他还没玩够呢，这群人怎么这么讨厌，从镇子里追到镇子外，明明都说了很多遍不给了！
“你这人……年纪不大，脸皮还不薄。”裴澍被这少年人的蛮不讲理惊呆了，一时之间口齿都不利索了：“这玲珑球乃是我、我师尊亲赐的宝器，何其珍贵，把千百个你摞一块儿都不够填！数日前我一时不慎，这才被贼人盗走！我，我这叫作追回赃物！”
难不成这年头，丢了东西讨要回来，还叫“抢”吗？！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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