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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   自那夜心惊过后,吴钺有意避开此人,她说不清缘由。李清平太过坦荡,堪称肆无忌惮,且毫不遮掩,吴钺只能凭着直觉行事。

      如此数年过去,吴钺上京赶考,归来,贺州稀奇古怪的传闻也不知增添了多少,至少再无人提及元贞二十四年的那场望海宴。其实不仅是人,就连神也会被取代,从此再无踪迹。

      从她母亲入朝为官以来,家中两位姐姐也随之入仕,贺州吴氏如日中天,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做臣子的到了这个地步,自当懂得进退避让,由此家中商定,将在吏部名录上的吴钺姓名划去,以在族中侍奉祖母为由,彰显孝名,从选官中退了下来,留在贺州打理家业。

      吴钺不置可否,她自小聪颖,少年老成,与生俱来就有一种处变不惊的从容沉静,在人中向来游刃有余。她比两个姐姐资质不知高出了几倍,但因年纪所限,总归是棋慢一步,这一步之差,就此断送了无数心血。她从箱笼中取出从前做的文章,在归乡后,每逢初一十五,就寻个由头在火盆里随意烧了。饶是如此,竟也烧了足足一年才烧完。烧完那些东西,她彻底成了一个管家,日日迎送往来,流连在各种宴席上。

      人情不过两个字,却不知道要比做文章要难上多少。文章若是做得不好还能重来,但人情若是毁了,是要花上大功夫才能补回来,实是有些得不偿失。

      而人情往来,最紧要是就是在往来这上,如何往,如何来,终归是能寻出个章法,说难也不难。只是时日一长,难免生出些许厌烦,推脱不掉的宴席总是千篇一律,枯燥一如从前在学堂苦读。

      但吴钺做事从来都是耐心有加,她这人有个好处,越是厌恶的事越能摆出一副耽于此道的样子,从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所以当酒宴过半时,主人命人将今日的新鲜玩意带上来助兴时,她也不过是笑着举杯沾了沾唇,酒意未入眼中。

      而那这次所谓的新鲜玩意,竟是一群面容稚嫩的少女。

      吴钺才知道是自己分心时听岔了,其实那人说的应该是“玩物”。于是宴中客人嘻笑不已,各自从中挑了一个拉到身旁。酒若是喝过了头,难免要因醉生事,也就不单单只是喝酒了,总要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此宴的主人显然精于此道,见状只是暧昧地笑笑,着人将醉酒的客人连带挑选的少女一并送进厢房。

      有些事不做就是不合群,吴钺从善如流地领了一个下去。她离席的时间也挑得十分妥当,既不会因为过早离去显得敷衍,也不会迟迟不走显得急色。她将那少女带回房,屈膝坐在塌上,侧头听着院中的动静。少女跪在她脚边,头垂得很低,吴钺看见她细长的手指紧捏着衣角,像极了刚出巢的雏鸟。

      她很白,牛乳般细腻的肌肤。吴钺不知怎么有几分熟悉,命她将头抬起来。少女顺从地抬头,眸色浅浅,在灯火下像含着一汪水。

      吴钺心中如遭重击,仿佛有什么东西随之轰然倒塌,记忆中长久被刻意遗忘的一幕再度浮上水面,数十年前香火焚燃的神殿,静悬的经幡,披着五彩衣衫的少女。吴钺曾在她面前跪下,如饮醇酒般难以自拔。她并非信众,也未有话要说。她跪得未免太过心甘情愿,以至于多年后回忆起来,只觉得蒙耻受辱。虽然如此,也难以遏制自己去想那人当时的面容。但那份美却像是初春的残雪,只可意会,一旦拨云见日就会随之消散。

      她勾起少女的下巴,指腹揉弄着细腻的肌肤,像玩赏玉瓷古器,在心中冰冷地估算她的价值。少女泫然欲泣,身体抖得如同筛糠,吴钺厌烦中更有种无名的怒意难以宣泄,她让她跪到外屋门边,自己隔着珠帘打量着。她讥诮地看着那少女,仿佛是在看着往日的自己,是意难平,是受辱蒙羞。只恨外头跪着的不是李清平,她突然起了个念头,倘若外头跪着的是李清平,那就——

      吴钺低头看了眼榻上花团锦簇的锦被,几乎像是顿悟一般想通了其中关节要处。那个人实在是太适合床,适合淫/靡,适合乱欲。她端庄而挑逗,高贵而下流,生来有种矜贵,可越是高不可攀,越能激起人的欲|念,这真是绝无仅有。

      吴钺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她没有去喝放在桌上的茶,只是推开窗,望着雨夜中灯笼发出的红光,像在看一个过于绮丽的幻梦。

      这梦终止于她见到李清平的那日。

      新帝登基后四五年里,朝中局势大变,抑制豪强,清丈土地的新政推出后,贺州世族的根基被彻底动摇。皇帝要向内阁塞自己的人手,就有人不得不让位。吴钺这次上京,正是为了此事,因为退下的人中就有她的母亲。

      许是看在吴阁老退让的份上,皇帝也有赏赐,吴家也算是保住了几分颜面。到底是曾入阁的臣子,就算是退,也要退得风光。吴钺应对京中人情往来,与贺州并无二致,倒是赚得了些许名声。过了几日,她奉母亲之命前去拜见一位上官,未想主家中正有客人拜访,本要避退择日再来,却被人请到后园等候。

      京中时局尚且晦暗不明,吴钺知道此举大有深意,笑吟吟随着管家在园中散步,听见脚步声从院墙那头传来,像有许多人正走过来,吴钺正要去凉亭中避一避,那管家却道:“来的正巧,吴小姐不如与她们见上一面,这也是我家主人的意思。”

      吴钺心中冷笑,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脚步声近在咫尺,一群人从月亮门后绕过来,领头的是一位身着宝蓝官服的年轻女子,顾盼间有种志得意满的飞扬神采。她身后那几人也都穿着同色的官服,其上绣着云鹤,一看便知,这是一群风宪。

      管家从中介绍,那些人一听她是吴阁老之女,顿时脸色就变了,为首的拱拱手,显是有些怒意,道:“师座就在书房与张大人说事,恐怕一时半会难出来,我们就在这园中逛逛,赏一赏张大人家的景致。”

      管家道:“也好,我家主人早已吩咐下去,晚上设宴,宴请陈大人与诸位访客。”

      吴钺终于明白了,这群人的老师就是那位力倡推行新法的陈尚书,怪不得那女子摆出一副仇敌相见的姿态来。只可惜吴钺无官在身,可等闲视若,不用放在心上。她知道母亲派她来必然有用意,倒也没与那人计较,全了礼节不落面子便可。

      游园碰上这等恶客,再好的风景也是扫兴。吴钺与那些人绕了一圈,众人好像是去奔丧,都阴沉着脸。行至出处,先前那女子似乎忍耐不住了,正要开口,却听一个声音遥遥传来:“怎么都在这里,倒让我好找。老师与张大人议完了事,已经准备告辞了。”

      吴钺回头看去,那人站在婆娑树影里,深红色的官袍如血,但她眼角的绯意却更甚于此,唇色也是血涂般的鲜艳。她的视线从吴钺身上漫不经心地掠过,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那是李清平。

      她修长的脖颈被衣领严严实实裹住,头发束得整齐,从头到脚都是一丝不苟。但她眸光转动时,眉眼间不自觉流露出的风流意韵是如此的活色生香。当这个人站在那里,就难以再让人将目光移开。

      她依然坦荡,这坦荡绝非是昳丽的容貌所致,而是天性如此,容貌不过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因她的不在意,反倒显得更为夺目。

      吴钺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些,暗道这可真是要命。

      李清平朝那群人道:“别耽搁时间,该走了。”

      她们擦肩而过,除却那目光交错的短暂片刻外,再无别的交集。

      从那次无意遇见之后,直到吴钺在京的行程快结束前,她都不曾见过李清平一面。

      吴钺还记得那日正是立秋,她二姐匆忙来寻她,说族中有位堂亲犯了事,已被下到大狱,她们在京中为官,碍于身份不好行事。请她去拿着文书去狱中探望,顺便将消息从牢中带出来。

      吴钺依言而往,暗自猜测这其中到底有怎样的波折。只是她没料到,连文书都还没递上去,就先被人拦在了大理寺外。如果不能进门,那之后一切的假设都全是无用。她心知是这又是一场博弈,人人都以为她母亲离京,就代表吴家退了,但世上的事怎么会如此简单,退与进都是同等的艰难。

      一朝失势,下场就是如此。吴钺站在官邸外,袖中的文书始终没有拿出来。往来的官员跑腿的小吏皆报以异样眼神,吴钺倒未曾觉得受辱,只是思忖着,是否要回去再去二姐商量商量。

      她转身走向停在巷后的马车,掀帘时才觉得不对——车里已经坐了一个人,见她上来,还特地向里头让了让。

      吴钺与她并肩坐在车上,赶车的人不知去了何处。她扫过那张端正的脸,心中涌起几分微妙的刺激感,道:“怎么,那日不是当作不认得吗?”

      李清平道:“现在也可以继续不认得。”

      吴钺微笑道:“那你何必坐在车里,不如下去好了。”

      李清平面不改色:“认不认得又有何干系,难道你很在意这个?”

      她穿着那日吴钺见她时穿的袍服,手与脸都是一致的白,吴钺垂下眼,渐渐有些失去耐心:“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李清平转过头,看着她道:“把东西拿出来,我是来报恩的。”

      她们靠得很近,近到吴钺能闻到她衣上的熏香,那是种难以描述的味道,有些像寺庙中香焚尽后透出的幽冷。吴钺收了笑容,冷冷道:“我还不知道,这是何时欠下的恩情。”

      “从前的事,”李清平说道,“拿来,我进去转呈,等会你就能去狱中见人了。”

      吴钺把文书从袖中抽出来给她,李清平伸手来拿时,她握着她的手指道:“你这么好心?”

      李清平任她握着,如同默许了这种放肆。吴钺缠住她的手指,微微用了些力气,李清平眉心一动,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取过文书,随意道:“我本来就很好心。”

      吴钺慢慢松开手:“是吗?那真是多谢了。”

      李清平颔首,越过她掀开帘子下了车,吴钺看她离开,忍不住道:“一件衣服的恩情,难道也需要报答吗?”

      李清平回头一笑:“那是自然。”

      吴钺心道那你何不将身上的这件衣裳扒下来给我,她目光落在李清平束的严整的衣领上,猜测那袍下是怎样一种风情。

      吴钺心知有些事不能急,一步一步来,总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就算一时错过了,以后也有机会再拿回来。

      在狱中见完人的第二日,她便回了贺州。

      从她母亲退出内阁开始,吴家就有了败落的迹象。两个姐姐也被放到他州为官,再难返回中枢。后来的四五年里,吴钺接替族长一职,人人都感叹她的运气是如何如何好,若她当年名字未从吏部选官的名册划去,也就没机会留在贺州,恐怕也当不了这个族长了。

      吴钺应付完一众心怀鬼胎的族亲,行事照旧滴水不漏。她自然明白,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运气之说,那不过是安慰人的一种说辞。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多年苦心经营的结果,要是都归咎于运气,未免太过牵强。

      但后来有一件事,让她隐约相信运气一说并非全是虚词。

      省去繁琐的过程,这运气所得的结果就在她床榻里,睡的昏天地暗。锦被缠在她的腰腹间,昨夜留下的殷红痕迹还留肩头。吴钺拨开她的头发,注视着她的睡脸,霎时间有种深陷梦中的错觉。她用力把李清平摇醒,李清平睁开眼与她对视,懒洋洋道:“做什么?”

      她手臂上尽是昨夜荒唐时留下的指印,唇上的伤凝成了暗红色。吴钺看了看道:“你是来做玩物的,倒问我要做什么?”

      玩物闻言微微一笑,明丽难言。她赤着身体坐起,像刚从花林中归来,身上的痕迹如同沾染的花瓣。她托着下巴看着吴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接着舒展手臂,意态闲适道:“主人,你怎么不来为我穿衣?”

      吴钺一把将她压在床榻上,在她耳边道:“做玩物要有玩物的样子,你要是不会,不如让我来教你?”

      李清平道:“你来教我?那到底你是玩物还是我是玩物?”

      她张腿跨坐在吴钺身上,解开她的衣袍,俯身在她脖颈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顺着那起伏的柔软一路吻了下去,微笑道:“既然你说我是玩物,那就让我来教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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