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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窥视(二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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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瑶表现出似对火的畏惧,巫阴也察觉。但赢弈转移羲瑶的注意力,化解了此事,他也就未再为此担心。
在禘祭帝雉之后,将再祭祀一位先祖。
规制不高的祭祀无需人牲,祭制也简单许多。
献上祭物后,焚香,祭酒,祭拜,颂词,即完成祭祀。
赢祝领着众人,站在赢弈身后完成最后的祭礼。一切便结束了。
大殿中地面干涸的两滩暗红血迹,让宗庙之中的氛围并不如表面一般平静。
羲瑶在赢弈身侧稍后一些的位置站着,也能感受到平静下的压抑。
因祭祀已经结束,赢弈转过身来,目光在羲瑶的脸上一掠而过。
赢祝克制着脸色的阴沉,“孤与王后要去看望公子霁。诸位也回去吧。”
殿中卿士无人再提黑鸟之事,一个个行礼退下。
赢祝看向羲瑶,“恶鸟扰乱祭祀,不知可另有其意。望神女能卜出个结果。”
羲瑶点头行礼。
赢祝便看向巫阴,“少祭司带神女回去好好歇一歇,尽快给孤答案。”
巫阴应声,“诺。”
他又看向赢弈,“羿儿也回去休息吧。你的伤今如何了,还需要修养吧。”
赢弈答:“有神女费心,恢复的很好。多谢父王挂念。”
赢祝吩咐鲍庸留下处理宗庙余下的杂事,召了巫咸一同离开。
姜钦看羲瑶一眼,随赢祝而去。
羲瑶向身侧的赢弈看去,他的目光看过来她就受惊一样地收回视线,往后退了退。
巫阴走上前,“小瑶,回去了。”
羲瑶点点头,站在巫阴身边,还是抬头又看了赢弈一眼。
他总让她心里不安。方才的祭舞,又或是旁的几个瞬间,他浓墨一样的眼里,像黑雾要把她吞没。
跟着巫阴离开宗庙。
羲瑶抬头看向天空缕缕的层云。
今日的禘祭,前些日子准备之时便算到不吉。
只是接连选了几个日子,都不太好。过几日更是要下雨。赢祝于是未做更改,照旧进行。
果真是不吉。却也好是蹊跷,竟公子霁还因此受伤。
宗庙内。
赢弈看着羲瑶的身影离开,垂眸扫了眼地面留下的血迹,而鲍庸正在不远处吩咐宫奴将祭品烧剩的残渣填埋。
赢启也还未离开,此时大殿中的人几乎都已离去,仅剩些宫奴,他走到赢弈身侧,“王兄,怎还不走么?”
“回去吧。”
两人一同离开宗庙。
走在王宫的回廊,赢启忍不住说:“今日这事真是大不吉。不知父王会如何处置。神女会卜出什么。”
赢弈看向廊外的天空,湛蓝之间缥缈层云蜷蜷如钩,“天意难参透。许是有什么寓意,但也都不重要。”
赢启不禁看他,“许是上天也看不过霁王兄所为,将这运道给了羿王兄。”
赢弈笑,“这算什么运道。人当尽自身之力,达自身之愿。上天神灵的意思,摸不透看不着,无处依从。王弟也当相信自身,能得所愿。”
赢启垂眸不语。
云天之下
赢祝、姜钦走入赢霁的寝院,花草青石小径间,女侍引二人前去赢霁的屋子。
屋中
医师已经为赢霁取出短箭,上药包扎后离开。
箭未伤及要害,并不严重。但伤了骨头,要养一阵。
约手掌长的短箭被放在屋中的小案上。
杞微坐在床沿,想要劝赢霁躺下来歇歇。
赢霁坐在床边沉静不语。
今日之事,于他很是不利,“扶樗呢?”
杞微沉了目光,静了片刻才站起身,“我让她过来照顾你。”
她话落,向外走去。赢霁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阿娘,你不要为难她。”
“我不曾为难她。”杞微道,“你知我不会为难于人。我只是没让她进来。”
“阿霁,你是要娶贵族女儿的。她帮不了你。你什么都不答应,于她难道是益事吗?”
“我不想阿娘干涉我。”
“姻缘难道不随命吗?”
“做王的话,不都是如此。”杞微转过身,眉眼间忧愁,“如你父王那样,不就是命吗?”
赢霁垂眸,不再言语。杞微叹了一声,出门去。
门前,扶樗垂首站着。杞微还未出门就看到她,“公子霁召你去里头伺候。”
扶樗抬眼,又低头,应声,自杞微身侧走过进去里屋。
看到赢霁,“公子,您的伤怎么样?”
“倒是无碍,养一阵就好。”赢霁答她。
四处看看,屋中已是无事要做,扶樗干干站着,并未上前,不知说些什么。
赢霁亦未说话。杞微方才的话,让他本就因宗庙一事烦乱的心,更纷杂。
片刻,才道:“不必担心我。无事的。我娘,没有为难你的意思。”
二人没说几句。赢祝与姜钦已至屋外。
扶樗闻声退到一旁。
赢祝看着素衣单薄坐在床边的赢霁,“霁儿的伤如何?”
赢霁站起身行礼,“回父王,需要养一阵。”
姜钦的目光担忧地看着赢霁,赢霁向她点头。
赢祝眸光瞥见案上的短箭,走过去俯身拾起,“便是这箭伤到霁儿么,不像是宫中护卫的箭。”
赢霁看着他。眸光微暗。心下不知赢祝的关怀是否出于真心。
今日一事,必是猜忌更多吧。
长生。
若是只想要长久的生命与权利,只为享乐人间。
为何要娶妻生子,让他们成为无意义的附庸者。
赢祝离开时,带走了短箭。
……
轻云蔽月之下,羲瑶的屋中点着灯火。
白日的事,她算了几遍。
皆是空。
黑鸟搅乱祭祀,仿佛只是巧合。
没有任何昭示。
但羲瑶想着赢弈接替赢霁主持祭祀,抬眸朝她看来的那一眼。
一切却似又只为他接替赢霁。
且向王上解释这一事,并不能只是空空二字。
她要如何说呢。
正思虑着,出神。阿汝禀报赢霁前来。
她愣了下,抬起头。
公子霁今日受伤,怎这个时辰还来这儿。
赢霁站在阿汝身后,恭敬地向他行了个礼,“神女,打扰了。”
并未避着阿汝,也知避不了。执意要让她退避,必要让巫阴怀疑。
赢霁走上前,在羲瑶面前坐下,“我有几事,想询问神女。”
阿汝行到羲瑶身后站立。
赢霁问的事,她得一一禀报巫阴。
他道:“白日宗庙黑鸟乱祭之事,此时可有结果?”
羲瑶摇头。取绢帛提笔写:未算出并非厄示
赢霁松了口气。只是转瞬眸光又暗了下来。
于他而言,怎么都无法算作是件寻常而简单的事。
他又问:“神女可能为我算一算我个人之事?”
羲瑶点头。
“我心中一直惦念的一人,可能得成全?”赢霁问这话,脸上带着忧思。
是比起前面所问一事还要乱他心思的事。
羲瑶不禁想起王后姜钦也困扰着说过给她听的事。
她取蓍草算了一卦,解卦的手一顿。
抬头看赢霁,思索如何措辞。
她提笔写:不宜
此事多半不能成。许有殇。
但既是这般结果,他就算此时知晓亦是不能改变。
赢霁看她的神色,沉默许久。
“我知道了。”
又问:“虽白日黑鸟之事非厄。那我之箭伤,是何为呢?”
羲瑶未想到要筮于此,听他一问,才恍然这也算是白日禘祭乱事的一部分。
她垂眸又算了算。
此问询并非如黑鸟一事无结果。
她算到,是为人为。
一时惊震。那样的混乱之中,有人故意射伤公子霁。
羲瑶仔细研究蓍草的卦象,得到隐晦的“天权”指示。
猛然想起,那一日晚。
天权星方向的两人,可是公子霁与公子弈?
羲瑶想问眼前的赢霁,可若她此时问,赢霁必然怀疑伤他的为赢弈。
赢霁见她脸上一瞬的惊色,“神女算出什么结果。”
羲瑶不知要如何将此事告知他,短暂犹豫,只写到:是人所为
赢霁见她的字,脸色略微阴沉。站起身向羲瑶道谢行礼后离开。
羲瑶心绪混乱地看着他的背影在屋中烛火的光晕里消失。
那晚园圃间,是否他与公子羿呢。
若是他与公子羿,今日受伤的又是他。
天权所指,岂不为——公子羿。
羲瑶不能相信。
她不想信。
她必要弄清楚,那晚除了赢弈之外的人,是谁。
不能问赢霁,她便只能去问,赢弈。
羲瑶不知怎么去见他。
她自昨日就已不必再去给他治伤。
羲瑶看向窗外,夜空云层遮住了月,黑夜朦胧的什么也看不清。
她不敢再于夜里偷偷溜去见他,问这样的事。
她已经知道他许多秘密,夜里送上门刺探他更多秘密,她怕会被他秘密的杀掉。
许是上天也阻止她去刺探这件事。本卜算要几日后下的雨,半夜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羲瑶睡得不沉,被窗外的雨声扰醒。
阿汝夜半来关了窗,她这会儿听到的便都是雨珠打在窗扇细纱上的声音。
“卟”“卟”“卟”像在敲鼓。
羲瑶睡不着了。
快要入夏,雨声伴着雷声,闪电将屋中照亮,一瞬又恢复黑暗。
这些日子以来,她尝试的那些药方并无效果。
阿汝次日过来时,雨还沙沙的在下,天空灰蒙蒙的,羲瑶横睡在床上,被子一半都未盖在身上。
她赶忙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尚且正常,将她叫醒。
羲瑶还未想好怎么答复赢祝,巫阴来时,她便将这事推给了巫阴。
巫阴看着窗外不歇的雨,收回视线又看坐在床沿已经穿戴好,挽着双螺髻的羲瑶,“也好。外头下雨,小瑶就不要到外头走了。沾湿了要生病。王上那里,我去禀。”
羲瑶将卜筮的结果写在他手心,包括赢霁受伤是人为一事。但隐瞒了,与曾卜到过的天权星相关。
她心虚地看着巫阴。见他并未追问或是察觉,心中松一口气。
她还不知这要怎么去验证。
天虽下雨,密密的如透明的珠帘。
王宫中诸事却并未因此停摆。
朝事改到了赢祝的王寝偏殿里。
朝事毕后,齐昭撑着伞,到翠微殿。
走入长廊,收起伞,抖了抖伞上雨珠。子壬领着他去见赢弈。
天色昏暗,屋里点起了灯照明。
齐昭走入内室,“公子羿。”
赢弈站在窗前看雨,闻声转回身,引着齐昭到案边坐下。
“王上传唤了昨日入宗庙射杀黑鸟的侍卫盘问,未问出什么。长庚行事稳妥,倒是不错。”齐昭与赢弈道,只是又蹙起眉,“那黑鸟是怎么回事?祭祀前宗庙不可擅入,公子羿难道还做了这种事吗?”
袭击先祖排位,扰乱禘祭。
齐昭实在不能赞同这般做法,即使赢弈不在意招致先祖神的惩罚。
赢弈摇头,似笑非笑,“我亦不能入宗庙。此事与我无关。我先前的打算你知道,不过借那乱事让原本的计划更顺利。”
“谁能知道神的意思呢。为何会如此想只能询问神女。”
齐昭沉默思索了一阵,觉赢弈不必与他隐瞒,信了他的话。
看向窗外,自昨晚便一刻不停的雨帘,“帝雉是会佑于商的。”
赢弈不似他忧虑,“若神有所示,神女会知晓;若神无所示,两只鸟罢了,该担忧的只有公子霁。”
“卿士昭实在担心,不如亲自去问神女。”
齐昭未再多想,“王上也在等神女的结果,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了。”
说了些朝中的事,齐昭离开。窗外的雨依旧,未有停的意思。朝外看去,庭中的景色都因雨帘而遮掩的看不清。
赢弈端起手边的小陶碗,喝了口水,已经半凉。
昨日二鸟,都认其为不祥之兆。他倒不觉如此。
那难道不是将神女送到他面前吗?
她这次又能算到些什么呢。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让天地间绽亮一瞬。
银白的电光,也映在了坐在案前赏雨的赢弈身上。
雷鸣贯耳,吓得窗前的羲瑶一个激灵,退了两步。
她的屋里也点起灯,本正站在窗前看雨。
昨夜的雨打湿了西南窗扇的窗纱,一早阿汝就命人换了新的。今日外头无风,雨珠直直地自天空一颗颗断线般坠落下。连她的视线都遮掩了。
巫阴离开后,羲瑶就忐忑着,他会如何向赢祝禀明。
“天权”一事更占据了她整颗心。
若代表商天命气运的人是公子羿。
那他不就能杀掉巫阴哥哥。
她要答应他提的,背叛巫阴哥哥替他办事吗?
她如今已经是瞒了巫阴哥哥许多事。
她的心事也越来越多。
还是说,她可以将此事告诉巫阴哥哥。让巫阴哥哥与他合作呢?
巫阴并未直接去见赢祝而是先前往了含元殿,等巫咸前来。
商讨过向赢祝的答复,方才去见赢祝。
他本是想借此事,让赢祝立太子。但想到赢祝的性子,可能适得其反。
巫咸同他看法一致。
那这件事,简单的过去即是最佳。而赢霁的伤,那人要找出来。
赢弈在屋里也得知了,“羲瑶给出的答复”。
黑鸟只是帝雉不满祭品,而赢霁是有人故意趁乱射伤。
神女依旧能算得这样准确,那算到他了吗?
还是不敢说呢。
天命便是让这样的神女听命祭司吗。
羲瑶虽算出了结果,但此事并未就此简单结束。
射伤赢霁的人毫无线索,唯一的办法即是处死当日进入宗庙的所有王宫护卫。
赢祝探望赢霁时将这个解决方法询问了赢霁,他并未同意。
坐在床沿边,微微敛眸,“儿臣只是受了点伤,既然不知何人,那便算了吧。”
在赢祝离去后,杞微站在床前,脸色忧愁,“阿霁,那害你之人不能放过。我听王后说,有卿士向王上谗言,道你是那黑鸟。才会在护卫射伤鸟时,受伤。”
“道你不吉。”
赢霁面上沉静,看不出神色,“神女不是已经给出答案了么,与我无关。”
“可那些人在王面前如此说你,王会全然不信么?”
赢霁想着宗庙之中的事,心中隐约怀疑赢弈,却无证据。那日赢弈的举动此时想来,有些反常。
赢弈与赢启前来看望赢霁之时,刚巧,巫阴带羲瑶前来。
这两日的雨,始终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走在庭间都撑着伞。
巫阴与羲瑶同在一柄伞下,伞柄握在巫阴手里。
羲瑶浅青的衣裳,发间系了两条纤细的发带,行走时微微飘动。
赢弈看到两人,目光落在羲瑶脸上,“少祭司还带神女来看望公子霁吗?我受伤时,少祭司可是让贞人给我治。实在厚此薄彼。”
巫阴眸光淡淡的冷漠,未接话。
羲瑶往身侧巫阴的身边又凑了一些,看着赢弈。
虽然巫阴哥哥不允许,但她还是给他治了。为何这样看着她。
羲瑶随巫阴先进了长廊,巫阴收起伞。赢弈与赢启随后也走进长廊,收了伞。四人两前两后,在长廊中走了一段,踏进赢霁的寝屋。
赢霁着素色薄衫坐在屋里的案后,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出神。
扶樗叫了他,与他禀报,他才回神。
一抬头,看到赢弈。
巫阴本是想让羲瑶替赢霁看看伤得如何,但见到赢弈的一瞬便想起羲瑶给他看伤时的事。心中顿时生出抗拒。
他不想羲瑶再给任何人看伤。
羲瑶的手被他抓住,莫名地抬头看他,见他脸色不佳。
似乎是因为见到赢弈。
巫阴哥哥真是很讨厌公子羿,那他还有可能放弃公子霁与公子羿合作吗?
她又回头去看赢弈,被巫阴拉到了身前,一脸茫然。
赢弈看着羲瑶的目光被遮挡便落到巫阴身上,“少祭司带神女前来,是为替我王兄看伤情吗?听闻王兄伤到了骨头。”
“她在屋里闷,我带她出来走走。”
赢霁的思绪被两人的对话吸引,他看着羲瑶。
带神女过来,应该是给他看伤的吧。宫中的医师,必然不及神女。
赢弈闻巫阴的话,淡笑,“原来如此,那倒也没有厚此薄彼。”
羲瑶记得,巫阴出来时不是这么说得。
她摸了摸身侧大一号的佩囊,里头还装着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