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珠》不尽雨

22、试探（二更）

　　羲瑶压着慌张脑海中找着借口，她将手里的果子拿出来给巫阴看，与他写：奇伢给的

　　巫阴见她眼眶有些红，“怎么了，在哪儿受委屈了么？”

　　羲瑶摇头，写：想起些不开心的事

　　巫阴心有怀疑，目光又落到她手里的果子上。
　　奇伢？
　　这种果子他见赢弈手里有。奇伢他见得少，倒是不确定。

　　又温声问：“方才去哪儿了？”

　　羲瑶与他写：伤口疼 在马车里找药

　　羲瑶不知巫阴信不信，看他面上露出的笑温和，“别乱跑，让我担心。”
　　她点头，巫阴没再深究。
　　跟在巫阴身后，将果子吃掉。

　　依旧是酸酸甜甜她很喜欢的味道。但想着赢弈的话，心情低落。并非他想得那样，她只是还有些怕他。

　　今晚……

　　——
　　赢弈看羲瑶的身影跑开去到巫阴身边。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去寻奇伢。
　　奇伢正同长庚一道，要前往旦亳。

　　望见赢弈，奇伢将方才未说的话说出口，“公子羿的伤势还需修养，不宜去旦亳。我让长庚与我同去，还有其他人，人手够了。”

　　赢弈道：“留在这儿也无事，少祭司、公子霁的眼皮底下待着让人不快。况且要不了几日就得回殷，沂水的情况我再看看。”

　　“也罢。”奇伢不再劝，“走吧。”

　　巫阴将羲瑶送到阿汝身边，让她注意着不要让羲瑶乱跑。
　　而后寻了一人询问，“小臣奇伢在哪儿？”

　　“小臣吗，方才与公子羿一道，前去旦亳了。”

　　巫阴敛眸，面色沉静，回身到羲瑶身边，看她乖乖地坐在石头上听着阿汝说话，脸色温和下来。
　　想着羲瑶这几日下来似乎和赢弈多有熟悉。

　　“小瑶。”

　　羲瑶听他唤，抬头看向他，一脸纯真乖巧。

　　他道：“身为神女，不应与太多人接触。祭司做为神在人间的使者，有义务照顾好小瑶，让小瑶与人间凡众保持距离。免去他们对神女不该存有的妄想。”

　　羲瑶眸中清亮的光点微微暗淡。巫阴站在她面前与她却好似隔着一堵无形的墙，好似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他的身份而该做的。其间毫无感情。

　　她站起身走向巫阴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轻轻写：哥哥在说什么
　　巫阴垂眸看她，察觉到她敏感的情绪，捏了捏她的脸颊，“在说，让你不要轻信别人，会被人利用，哥哥会担心。”

　　羲瑶松了口气，扬起笑容看着他点点头。
　　伸手抱住他。

　　自从进宫后，她就觉得巫阴哥哥不一样了。她不知该怎么办。
　　巫阴哥哥心里，什么是更重要呢？

　　她又想起她的夜明珠。她还要去拿回她的夜明珠。
　　公子羿确实不可信，这人极坏！只是偶尔，好那么一点。她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

　　“小瑶，在想什么？”巫阴的声音问来。他方才就叫了羲瑶一声，她没回应，他才察觉她走神了。
　　羲瑶回神抬头看他，退开一步与他写：在想哥哥的话 我会听哥哥的

　　巫阴看着她，“只有我的话是可信的。”
　　羲瑶一顿，点头。

　　入夜，众人都已歇息。
　　照明的火光皆熄灭，仅余月轮挂在漆黑的天际。

　　羲瑶害怕做噩梦，未睡。数着时间，等着身侧阿汝睡着，呼吸平稳绵长，缓缓坐起身掀开窗帘看向外头。
　　一顶顶草蓬里也已不见光亮。

　　小心翼翼爬出马车，落地，朝着前两日的树跑去。
　　赢弈已经坐在大石上，手腕压着膝盖，把玩着那颗夜明珠。

　　羲瑶停在三丈外看着他。夜明珠莹莹绿光照着他，就算坐着也不比她矮多少，隐在斑驳的树影里。
　　她觉有些震慑。

　　转身又跑开。

　　赢弈眉头微挑，望着她来了又离开。

　　不一会儿羲瑶跑了回来，手里拿着药瓶，走到赢弈面前。
　　她在他手中写：给你换药

　　赢弈唇角微扬，一手握着夜明珠，一手解上衣的系带。
　　羲瑶低着头，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夜明珠上。

　　“我倒以为你只记得这颗夜明珠。”赢弈泠泠的声音道。解开了两层衣裳，袒露缠着布带的胸膛，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羲瑶低垂的睫羽颤动，有些想说的话在心中犹豫。

　　她将手中的药瓶也放到赢弈手中，替他褪去一半的衣裳，解缠绕伤口的布带。
　　解至一半，想写字问话，又见他手中都拿着东西，作罢。

　　小心翼翼将药粉撒上将将结痂的伤口，又从佩囊取绷带围着他的脊背至胸前一圈圈缠绕上。
　　呼吸时有时无地洒落在赢弈颈间。

　　他问：“神女相信天的旨意吗？”
　　羲瑶一怔，对上他如夜空一般的黑眸，点头。
　　他笑意恣肆，“我不信。”

　　羲瑶垂下眼帘，继续手上的动作，并不反驳他的意思。神色平和。
　　她已然清楚他是这样的人。虽她是神女，但他在她面前从未掩饰过不敬。对天，对神，对她，对赢祝。

　　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在眼里。除了他想要的王位。祭天那晚，他便表露出了欲|望。

　　赢弈见她安安静静不似以往会有些惊惧，目光观察地落在她娇俏的小脸上。轻嗅到甜香的气息。
　　拿着药瓶的手微微收紧，忽然手臂搂住了她的腰背，羲瑶顿时贴着他的胸膛趴在他身上，吓得僵硬的呼吸都停滞。

　　她丝毫不敢动。

　　赢弈偏过头，鼻尖便凑在了她耳侧，近得呼吸都落在她耳廓，很痒，她却不敢乱动。
　　“神女知道天意会有什么吗？”他问她。羲瑶不能说话，自然无法回应。

　　她感觉赢弈的唇落在了她后颈上，温温软软润润，柔软贴着柔软，整个人僵得如同被冰封住。惊恐的水意溢出泪腺。
　　热意的呼吸酥酥痒痒洒在敏感的后颈。

　　他只是碰了一下，些许温存，而后问她，“你说我会死吗？”

　　一如往常，并不需要羲瑶的回答，兀自说给她听，话音冷冷清清。
　　“神女，先属于天帝而后属于王，赢祝应当也不敢碰你。”
　　“我看看，神会不会惩罚我。”

　　羲瑶只觉胸腔的心脏快要不会跳动。身侧之人如此可怖超出想象，完全猜不出他还会做什么。

　　赢弈察觉她害怕得动不敢动，轻笑了一声，“我不会将你如何，怕什么？”
　　“天若要惩罚我的话，我便是活不了，更不必怕我。”

　　羲瑶不懂他是不是疯了。她趴在赢弈肩上许久都未从恐惧里抽神，身体僵着无法使唤。
　　赢弈却淡然自若，由她趴着缓缓回神。

　　待她扶着他的肩膀起身，眼里还盈着水色。赢弈将夜明珠递到她手中，看着她，不禁指腹蹭过她的略带晶莹的眼角，“回去睡吧。”

　　羲瑶略退了一步，低着头犹豫着。
　　她，她回去会做噩梦。

　　可她不好意思说。

　　遂站着不动。

　　赢弈看她低着头也不走，猜不出她所想，玩笑道：“难道是怕我死了么？”
　　羲瑶脸颊微热，想了一会儿借口，将夜明珠又放回他手里，拿起他另一只手中的药瓶，在那手心写：手臂的伤还没换药

　　赢弈愈发不是很明白她，她要留下也不多言。
　　羲瑶于是将他上手臂处的伤也给换了药，手臂的伤口因较之胸口处的浅，恢复的好些。

　　换完，又在他手心写：疼吗

　　赢弈想说不疼，但却思索了一下才回她，“疼要如何？”
　　羲瑶顿住，她是担心才这样一问。但疼得话，她也没有办法。

　　抿唇想了一会儿，写到：我只能祈祷你不疼 我也不想你疼

　　赢弈浅笑，“你希望的话，那就不疼。”
　　羲瑶心口一悸，想到巫阴说得话。

　　这人可坏了，不可信。
　　可怕的很，不能相信他的话。

　　但她又觉得，上天应该不会只因那一个亲不像亲的触碰，就要他死的。

　　她在心中狠狠甩了甩脑袋阻止自己再想，一想起便恐惧极了。

　　赢弈以为她包扎完会离开，将夜明珠给了她，兀自套上衣裳。羲瑶站着却还是没走。
　　她显得局促。

　　赢弈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脸颊上，“怎么了？”
　　羲瑶再三犹豫才与他写：能陪我吗
　　他看着手心一笔一划写过的字，淡淡应，“嗯。”

　　他的目光像是只箭，而羲瑶的脸蛋就像是靶子。他盯着不放，羲瑶心里七上八下。

　　他不信任她，怀疑她有所目的。

　　羲瑶提着一颗心，小心的在他身侧坐下，坐在石头的边缘上，与赢弈隔了一拳的距离，连衣角都不相触。
　　她将夜明珠揣进袖子，遮掩了亮光。

　　赢弈往一侧挪了些给她让出部分位置，让她能靠在树干上。羲瑶未察觉，僵僵地坐着，坐了会儿开始迷迷瞪瞪犯困，愈来愈困，自然的无意识的就靠到了树上。
　　眼前视线迷蒙，望着枝叶缝隙间透过的一柱柱月光。

　　明明不敢睡，刚刚还被赢弈吓到，但羲瑶不知不觉仍是睡了过去。
　　脑袋靠着树干微微歪着，越来越歪，直至歪倒在赢弈手臂上，要歪到他怀里去。

　　赢弈伸手扶了一下她的身子，她才稳住靠在他肩膀上。

　　他睡意不浓，看着树影遮掩外的月。又偏头看肩膀靠着的羲瑶。若有所思。

　　羲瑶还是有些做噩梦，发出些低低的泣声。赢弈再次侧头看向她，难得声音温和柔软，“都已经过去了，不必害怕。”

　　她在梦里低低哭了会儿，睡沉。

　　赢弈靠着身后的树干也闭目休憩。至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天地。微凉的风拂上脸颊。
　　林深处，鸟啼一阵阵，轻盈扎耳。

　　赢弈醒了，睁开眼，清润的墨眸里映着微光的碎金。
　　羲瑶还在睡，歪着头靠在他臂膀上。他侧眸看过去，晨起的嗓音如拂面的风，冷淡，略有沙哑，“醒了。要让你的婢女发现了。”

　　她颊上淡淡的粉晕，赢弈伸手，掌心覆上去，掌下暖暖的，并未因睡在外头而受凉，收回手来。

　　“再不醒，我要把你丢到林子里去喂狼了。”

　　身边的人依旧呼吸均匀，睡得没有半点反应。

　　赢弈有些恼，他侧过身，看着羲瑶因失去支撑倒进他怀里，垂着眼帘望着她，唇角轻勾，几分冷冽，“让少祭司知道你在我这儿，当也无碍吧。”

　　羲瑶摔了一下，赢弈的胸膛结实，她额角撞疼了，手心撑着他的胸膛抬起头，迎上他冷淡的目光。
　　心一惊当即清醒了一半，坐直身。

　　看着地平线铺洒开的日光，意识到天亮。她又叨扰了赢弈一夜，心中歉然，却来不及有所表示，急急忙忙跑开。

　　赢弈知她必然如此，目光淡薄看她跑远。
　　片刻后，又觉此番情绪多余。如何为此不快，她本就是巫阴的人。

　　站起身，微拍了拍褶皱的衣袍，回去草蓬。

　　羲瑶掀开马车的帘子，阿汝已经醒了，似乎是刚醒坐起身。她有些不安。

　　“瑶姬怎得这么早，不在马车里？”

　　羲瑶上了马车，从袖子里掏出夜明珠，与阿汝写：我的夜明珠不见了我去找
　　大概知道借口不太可信，她又写：不要告诉哥哥

　　看着阿汝，她微皱眉头显然是会告知巫阴。
　　羲瑶心里焦急，又写：不要告诉哥哥

　　阿汝看她很担忧的模样，犹豫纠结地点了点头。

　　若是以往，瑶姬的任何事她都会禀报少祭司。
　　但如今，她觉得自己不一样了。她已是几次纵容瑶姬独自离开，替瑶姬隐瞒一些事。

　　看她犹豫着答应了自己。羲瑶一把搂住阿汝，十分亲昵地抱住她。
　　因写字实在费事，她有时喜欢用动作表达。

　　阿汝也能感觉出羲瑶抱她的意思：谢谢阿汝
　　她沉默不语。

　　羲瑶没有再睡，和阿汝下了马车。清晨的阳光很淡，风微凉。
　　她看到早起的奇伢，跑上前去。

　　奇伢见她似是有话想说，伸出手给她写字，一边笑道：“神女今日起得早啊。”
　　羲瑶点点头，写：果子还有吗

　　奇伢一怔，不太明白羲瑶问得什么。忽然又想起来，赢弈在路上摘过果子，于是答：“神女稍等，我去找找。”
　　羲瑶点头，看他回去草蓬里。

　　奇伢见赢弈，刚巧草蓬中无旁人，“公子羿的伤，不让人看看么。”
　　赢弈坐在竹制的简易小凳上，手拿木棍在地面沙土上画着图，闻言抬头，“看过了。有换药。”

　　奇伢疑惑，他何时让人看得。
　　“路上摘的那种果子，还有吗？神女方才向我讨要。”

　　赢弈手里动作一顿，奇伢见他似笑了一下，从腰侧佩囊掏了两颗给他，“没了。”
　　奇伢看着手中两颗小果子，掂量着，“应该够了。”

　　他将果子给羲瑶。
　　羲瑶回到凉棚，阿汝在煎药。她将一颗递给阿汝。

　　阿汝怔愣。羲瑶一副它很好吃的表情，伸着手等她接。
　　阿汝接过，一时不知如何言谢。

　　该是谢赏赐。但羲瑶那欢喜和她分享的神色，她自知不该这样说话。
　　最后道：“谢瑶姬。”

　　羲瑶笑着摇了摇头，“嗑呲”一口咬在自己手中的果子上。
　　心中可惜：回到王都就没有了

　　巫阴坐在一旁看着羲瑶。看她从奇伢手中要来的果子，信了她的话，未再多想。
　　看她递了一颗给阿汝。

　　她总是有取之不尽的善意。
　　让他增添许多麻烦。

　　巫阴叹息一声。

　　旦亳与兆安的事处理的都差不多，启程回王都。
　　两城的贞人、族尹与百姓都来送行。谢神女带来的福庇。

　　此处的事也传扬出去。商在天下的威望更甚从前。
　　赢弈骑在马背上，于此事的情绪并不高涨。

　　目光落在羲瑶的马车上，看到她自窗口探出半个小脑袋。
　　神女在天下人心中越神圣，献祭一事越重大，无可转圜。

　　她并不想死吧。

　　队伍里随行的王都护卫较来时少了四五人。而多了一个骑马跟随的长庚。

　　赢霁看着跟在后头的长庚，放慢了速度与他并行，“你是？”
　　长庚拱手行礼，“公子霁，鄙人往王都探亲，想着跟随你们一道更稳妥。”

　　赢霁并未多想，点头。

　　赶马十几日，回到王都-殷。
　　赢祝已提前等候在宫门前，迎接神女归来。

　　姜钦在他身侧，一同站在众臣之前，迎接羲瑶等人。

　　马车在宫门前停住，巫阴、赢弈、赢霁、赢启四人解开马身上拉着马车的绳索，驱着马退至两侧，让开路。
　　羲瑶由阿汝扶着，下了马车。

　　赢祝一见她，面上大喜，“神女为孤得民心，孤已在此等候神女多时，快请回宫。”
　　羲瑶看到他身侧的巫咸，心中还惦记着要被献祭的二人。

　　她本就是为那二人性命才有此一行。她拉着身侧阿汝的手写：那人牲二人此时可无恙
　　阿汝看着她写的字，替她向赢祝问到：“王上，神女询问离宫前那用来献祭于天的二人，此时可安好？”

　　赢祝神色一怔，偏头看向身侧巫咸。巫咸道：“神女舟车劳顿，先回宫中歇息。旁的事，进宫后再言。”
　　赢祝应，“先进宫吧，此时还站在宫门口呢。”

　　羲瑶点头，不再多言。垂下眼帘有些不太好的预想。
　　轿辇前来送她回奉天宫，她不禁又看巫咸一眼。

　　坐进轿辇里，纱帐摇动。羲瑶的心也跟着不安定。

　　回到寝院，风尘仆仆，阿汝服侍她换了身衣裳，又去浴池洗浴。
　　浴池里，雾气缭绕，水面漂散赤红的花瓣，羲瑶没于其中看着腕上留下的痕迹。
　　新生的嫩粉色还未完全褪去。白玉夔纹细镯坠着颗玉铃铛，圈在腕间。晃动时铃音低低的，清脆悦耳。

　　随着铃音，不由得想起此次旦亳一行的许多事。
　　她趴在了池边暖玉铺成的堤岸上，粉润的唇瓣微微张开，发出声滞涩沙哑的音节，“呃……”

　　睫羽微垂，神色落寞。

　　她天生便不能言语。巫咸说天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