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明珠（一更） ...
-
赢弈当即偏过头，险些被她撞到下颌骨，手掌握紧了夜明珠才没滑落。
晦暗的眸微敛，犹豫后伸手揽住她细细的腰，偏回头来看她披散的头发。
脑海划过些疑问，思索着，“怎么了？”
羲瑶双手抱着赢弈的后背，整个人都紧紧贴在他身上。
赢弈听到她低哑，凄涩地发出两个音节的声音，很轻的，分辨不清是什么。
他忽然想起，她哭时也很安静。那马背上的一声“嗯”与现在的两个音节，都当是十分艰难。
听不清，只感觉像呜咽。
她抱着他也用了力气。
“白日的事情还在害怕？就快回殷都了，不必怕。”赢弈的声音清冷冷的，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如此。
羲瑶摇了摇头。
不是白日的事情，不仅是白日的事，她有好多害怕的事。
她不知自己可以找谁诉说。她同样害怕赢弈，他曾威胁过想要杀她。
可没有人。没有人可以找。
她知害怕无用，她只想这样安心一小会儿。
至少这一刻，这样她能感觉到安心。
偷这一刻安心。
她摇头，赢弈便猜不出她所为何事，心中何想。由她抱着，她衣上带着的寒气与他裸|露的肌肤沁出的热意相合融。
睫羽微垂的眸里似暗湖轻荡起波光。
不自觉嗅了嗅她发间的淡香气。
今日见她时一身脏兮兮的，此时香气较那时浓了些，想是睡前打水沐浴过。
神女。
巫阴看得紧，不该想。
赢弈搂着她腰的手握起她一簇发丝，指节穿插其间，指腹间捻了捻。
但若做了王，她不就是他的了么。祭司又算的了什么呢。
上天会不允许吗？
赢弈抬眼看向枝叶遮掩之外不见星点的天空。又往羲瑶发间凑了一些，鼻尖与唇瓣触碰到她的发丝，距离她颈侧的肌肤不足一寸。
眼底映着月，直视着夜空露出些笑意。
神可管不了他。
他问羲瑶，“不睡来给我看伤，不怕巫阴知道？”
羲瑶松开了他，低头抓住他的手写：我答应你的我不会忘恩负义
“刚刚与我说了什么？”
羲瑶一顿，抿唇不写。赢弈也不说话，等她写。她拗不过，脸上难掩羞耻地写：害怕
“你不是摇头不怕么？”赢弈问后见她又没了回应，知道她摇头可能还有别的意思，“快天亮了，去休息吧。”
羲瑶蓦然抓紧他的手，略显慌张，犹犹豫豫才又写：能陪我一会儿么
赢弈默了一息，“嗯。”
两人一站一坐在树下静默无声。羲瑶低着头，赢弈垂着眼帘，气氛似乎僵持。
羲瑶还是想靠近他，但赢弈的气质寡淡冷僻，尤其看人时让人心凉，她不是很敢靠近。方才已经是大着胆子。
她又去牵他的手，没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才再走近一步搂住他。轻轻地，逐渐搂紧。
赢弈依旧未有任何情绪外泄，任由她搂着。
对羲瑶一见到巫阴就将他抛之脑后他至此仍心有不快，不过压的丝毫不露。
安安静静，也不说话。
羲瑶因此迷迷糊糊又开始犯困，趴在赢弈肩上重量都压了上去。知晓此时赢弈并不会伤害她，心中安定，不想回去马车里，宁愿站着半睡不睡。
她怕回去躺下再做噩梦。
赢弈听到她小蚊子似的，在他耳侧又哼了声什么。太轻太哑，实在难分辨，作罢。
她好似从来不开口，今日却很乐意发出点声音。
直到天边露出一抹微光，带着温度驱散黑夜。羲瑶猛然惊醒松开抱着赢弈的手臂，退了几步，人还恍惚着，转身就慌慌张张跑向马车。
赢弈看她轻手轻脚进了马车里，垂眸看着还在握手中的夜明珠，收了起来。没有回去草蓬，穿好身上挂着褪了半边的衣裳，系上衣带靠着身后树干闭目小憩。
将脑海中昨夜冒出的想法稍压了压。
到底是巫阴、巫咸、赢霁的人，有几分可信。
虽他没那么在乎可不可信。
羲瑶侧卧在兽皮毯上并没有再睡，迷迷糊糊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看到一旁靠着车壁摆放的昨日早晨那个梅青药瓶。
公子羿竟然陪她直到日出没有回去休息。他是不是都没动过啊？
她只是瞌睡，未睡沉，他一动她就会清醒，那早该回来了。
他竟然不生气？应该没生气吧，她还好好的呢。
窗外的天越发亮，羲瑶听到躺在身侧的阿汝起身的声音，衣料窸窸窣窣。当即闭眼装睡。
阿汝为不打扰她，起身后便安静出了马车。
昨日一事使得两城百姓都人心惶惶，早早起了的凑在一块儿议论。
虽那一家四口连烧剩的残骸都已在祭坑里被掩埋，可他们仍旧害怕仅此不能得到上天的饶恕。
神女为他们祈福，为他们看病。那是上天降下的恩泽，他们之中却有人企图独占神女。
天帝的神女，企容凡人有一丝一毫的亵渎。
巫阴起身后就被四处站着的百姓目光注视着。想要从他口中听到一些安心的话。
他不吝，微带笑意，“既然冒犯神女，不敬上天的人已经处决，也献给了上天，此事便也算过去了。”
虽这样说着。他眸底的冷寒并未散尽。
赢弈靠在树后，听到巫阴那扬声告示的话，起身走出了暗处。
巫阴一眼就看到他，移开视线离去。赢弈回了草蓬里，打算再休息休息。
赢仲站在火堆残烬旁默然不语，地面泥土上还隐约可见暗色的血。奇伢行至他身侧，“仲相，于此看什么？”
赢仲闻言看向他，叹息一声，目光又望向天空，半晌也没说出句话。
奇伢大概猜测到他想着些什么，未深究，“我有一友人，欲前往王都殷，可否随几位王上的公子同去？”
他话落，长庚走上前向赢仲行礼，“见过仲相。”
赢仲打量着他，“自然可以。一道还好有个照应。”
长庚再次作礼，“多谢仲相。”
赢仲忽然看向方才的草蓬，“这几日公子羿……”
“公子羿虽不在此地安抚帮扶百姓，但同我在旦亳劳累许多。沂水治理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奇伢接过他的话。
“我知晓。”赢仲答，“他的伤势如何？”
“虽与人说无碍，但还是要休养一阵。不过人手倒是够了。”奇伢说到此处笑了一声，“公子羿叫我恐吓兆安那些一身力气却不敢去治水的，果真是有效。”
赢仲闻言又往草蓬看去一眼。
羲瑶起身后，如往常要去看伤病百姓的情况。巫阴握住她的手到凉棚坐下，先看了她腕上伤处恢复的情况。
他解开她腕上的素绸，重新洒了药，“今日就休息吧。”
羲瑶听出他仍介意昨日的事。
“此行出来有些日子了，也该回去了。”
可还有百姓的伤病未愈，沂水水患的事也并未完全平息。
羲瑶抓住他的手想写什么。巫阴打断她，“小瑶，他们与你无关。”
巫阴的话说得很冷。羲瑶看着他的目光怔着。
巫阴哥哥本就不耐这些事，现在更厌烦了。
她不知如何答他。她还是放心不下。
巫阴打算启程回殷都的事也与赢霁、赢仲告知。赢霁未表态，赢仲有所犹豫。
此处之事，并未完全解决。
巫阴不欲多言，只道：“王遣神女惠泽这些人，他们却想带走神女，若是王知晓此事，二位以为会如何？”
众人心知肚明。
赢祝会平了这两地，将这儿的百姓全充作奴隶，关押留做祭祀人牲。
赢仲虽不赞同此时离开，可他无法约束巫阴不将此事向赢祝禀报。
“那几人少祭司已然处置，旁的人都是无辜的。”
“无辜？”巫阴反问得凉薄。赢仲不再多言。赢霁也未说话。
要离开返回殷都的事就这样传开，百姓间愈发惶惶。
有人向巫阴求请，望他能再留些时日。
巫阴脸上带着笑，目光却冷。对方当即不敢再言。
不敢求巫阴，那些百姓便都求到了羲瑶面前。
“神女不管我们了吗？”
“那家人冒犯了神女，我们已经将他们处置，神女还是不能原谅我们吗？”
“求神女不要抛下我们。”
“神女走了，我们要怎么办？”
羲瑶看着他们跪在面前不知所措。她没想离开，她也挂念着他们。
可……
她看向了站在不远的巫阴，他望着这些人，脸色愈加冰冷。
草蓬里，赢弈坐在席间盘玩着夜明珠。赢启坐在他不远，“王兄这是哪儿来的？”
难道出门还带着这么大颗夜明珠？一般这种物件，只有祭司才会有吧。
赢弈微微抬眼，笑意不明，“抢来的。”
“啊？”
“想要的话，除了抢，还能怎么得来？”
赢启觉他话里有话，但不知他除了指手中的夜明珠还指什么。从少祭司那儿抢的？
他也听闻了外头，巫阴打算回殷都的事。心情甚好。
“少祭司打算回殷都，终于能回去了。”
赢弈不言，站起身来，收起夜明珠，走出几步又回头看赢启，“事情还没办完，王弟高兴的太早。”
赢启蹙眉。听出他还打算留。
赢弈直接去见了巫阴，两人站在凉棚下，四周气息冷得凝固。
“少祭司如何这般看我不顺眼？”
巫阴脸带淡笑，“公子羿多想。寻我所为何事？”
“来此不过才几日，连伤病之人都还未好。沂水还淹着旦亳，不知会否再次溃堤。少祭司可是太急了？”
“我只需保证神女无恙，王上安稳。他们对神女动了心思。”
“少祭司不是处置了么？”
“难保不会再有痴心妄想之人，伤及神女。”
赢弈眸光微动，转瞬敛了飘离的思绪，“神女既这般重要，那少祭司口中的，为了天下百姓而献祭神女之事，岂不奇怪。”
巫阴神色倏然几分凌冽，望着赢弈却并未回答。
“此事我觉少祭司还需要再考虑一下。”赢弈道，目光深邃而探究地又问，“你们献祭神女，所求为何？”
空气越发冷凝。二人静立着，却似争锋相对。
“公子羿对上天的旨意有异议吗？神女本就属于天。”
“哦，上天的意思，我还以为是祭司的意思。自然不敢对上天有异议。”赢弈的神色里，巫阴只看出些外泄的轻蔑。他话落就转身离开。
赢启站在不远并不明显之处看着两人，但谈话声音不大，模模糊糊什么都听不清。
只从二人神色判断，谈的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羲瑶与赢霁都在草蓬中，羲瑶给伤病的百姓诊脉、看伤，赢霁分发汤药。
阿汝照旧在熬药。
巫阴改变了主意，同意再过几日离开。羲瑶心有不解却也欣喜。两地百姓听闻他们会再留些日子，向羲瑶送来许多东西。
肉干、肉脯，陶器、骨器、青铜小物件。
虽对于羲瑶来说都很普通，王宫中祭司所拥有的与赢祝所赏赐的，贵重精美目不暇接。但于这些百姓而言已是他们十分珍贵的东西。羲瑶感谢着收下。
此前救下的五名女子也送来东西。其中一件玉镯，玉料虽不金贵却很是精巧，羲瑶一眼就喜欢，细细的玉镯刻满夔纹，坠着颗玉铃铛，声音润而清脆。
若非她此时腕上有伤，她立马就想戴上。
让阿汝将送来的东西都收好，羲瑶欣喜地拿着铃铛玉镯去给巫阴看。
羲瑶不知巫阴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赢仲、赢霁却是知晓，是赢弈去见过巫阴，二人定说了什么。
羲瑶找到巫阴，姣美的脸像朵刚绽开的桃花，因心情欣喜而泛粉。她拿着细玉镯，指节纤细，肤色如雪，铃铛在晃动中轻响。墨色的瞳中水光亮晶晶的闪烁。
巫阴并不想她因这些凡尘俗世间广众的平民而如此欣喜。但他并未打断羲瑶的开心，以微笑回应了她。
“这么喜欢，那等伤好了戴上。”
羲瑶点头。
入夜后，坐在马车里的兽皮毯上准备入睡时，羲瑶才猛地想起她的夜明珠没拿回来。
那颗大夜明珠，一直是她很喜欢的。
她忘记了，赢弈却似乎没有还回来的意思。
思及此抿了抿唇。
他不会是想吞了她的夜明珠吧？那么大的，她也只有一个。是巫阴哥哥送给她的。
阿汝见她忽然坐着一动不动，“瑶姬，怎么了？”
羲瑶看向她。肯定不能与阿汝说，但她要怎么拿回来啊。
她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外头，只有月光。那草屋里定然什么都看不见。
便与阿汝写：睡吧
吹灯躺下后，羲瑶闭上眼。祈祷着今夜不做噩梦。
她今日都不敢去看那火堆。
天空月静，树影轻摇，簌簌细响。偶闻几声林里的虫鸣。
微风撩了撩窗帘，车厢中寂静。月光似轻烟，浮动入其间。
晦暗之中，羲瑶皱着神色，睁开眼坐了起来。
梦里杂乱，许许多多的东西，许多她惧怕的东西。
……
次日，羲瑶躲开人群与巫阴，想要去找赢弈。阿汝因她吩咐着在煎药，遂并不会跟随她。
她想起阿汝在马车中告诉她：“奴没照看好瑶姬，让您受到伤害险些失踪，若没找回来您，奴就只有一死，您虽寻回奴本也是要受刑，少祭司考虑您十分关心奴才免了奴的刑罚。”
她当时听完感觉很难过，拉着阿汝的手想写什么，最后伸手捧住她的脸轻摸了摸做安慰。
她在的话，她会没事的。
巫阴哥哥好像只在意她的事，除此外都好冷漠。
可巫阴哥哥真的，在意她吗？
羲瑶越想越低落。
在她进王宫前，她一直以为，她对巫阴哥哥就如巫阴哥哥于她来说一样重要。
在一棵树旁，羲瑶见到赢弈，淡淡日光洒在他身上，他背对着她正与奇伢说着旦亳的事。奇伢先看到她，羲瑶不知他如何猜到她来寻赢弈，只听他与赢弈说：“公子羿，神女想是来见你。”
赢弈转过身，目光投来，羲瑶顿时局促。后退一步想走。
他却已与奇伢说：“一会儿过去旦亳再谈。”
奇伢欲言又止，应了声，“好。”转身离去。
而后，他就站在原地看着羲瑶，羲瑶看他不说话也不过来，只能鼓起勇气过去。
她矮矮的，头顶才到他胸口，正犹豫要不要去抓他的手写字，就听头顶的声音落下来，“来做什么？”
羲瑶抬头，吐出一个字，“唔。”
而后一脸懊恼。
赢弈伸手给她写字，她便抬手写：夜明珠
他没声，羲瑶抬头，看他眼里有些笑意，他道：“方才想说珠？”
羲瑶的神色越发懊恼。所以她从来不发出声音。
她知道自己的声音很难听也发不出几个音节。
赢弈敛了笑，那夜明珠很大，沉甸甸的他并不随身带。
他从身侧佩囊掏了颗果子放到羲瑶手心。
羲瑶看着手上的红果子，白皙泛着阳光浅金的小脸上恼怒。
这个怎么能比她的夜明珠。强盗！
“我不带在身上，太沉。”赢弈说着，神色间有所思量，而后垂眸看着羲瑶，目光深沉，“晚上来树下找我取。”
羲瑶低着头，握住了果子，有所犹豫。
她下意识是想拒绝。可想到昨夜的那些噩梦，动摇。
赢弈见她安静的不应，情绪渐淡，“那便暂时放在我这儿，让少祭司亲自来取。”
羲瑶蓦地抓住他的手，着急地写：我没说不可以
赢弈看她低着头，伸手将她的下巴抬起，“看来我还没颗珠子重要，昨日何必救你。”
他的话不重，语气随意。羲瑶却咬住了唇，眼里溢出些水光，一时间委屈至极。
不是的。
赢弈松开手，羲瑶垂眸后退了两步。
还不等羲瑶想要解释什么，他的话打断她的思绪。
“少祭司当是在寻你了。”
羲瑶顿时一怔，抬起头，转身急慌急忙地跑开。
羲瑶见到巫阴，他确实在找她。蓦地她想起手中还拿着赢弈给她的果子，想要往身后藏。
巫阴的目光瞥到，“小瑶手里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明珠（一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