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司契

5、过去

　　六年那场车祸发生之后，慕深每每做梦，都会和海有关。
　　还是那片海，一望无际，海天相连。
　　慕深站在沙滩上，海浪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海岸，冰冷的海水一次又一次舔舐着慕深的双脚，恐惧感催使着他逃离海岸，但是下一秒，汹涌的浪潮席卷而来，将他整个人卷入深海，他还来不及挣扎，整个人就已经沉进了深海。
　　还挣扎么？
　　不挣扎了吧。
　　他的视线在海水中变得十分模糊，他任由身体沉入更深的海洋。
　　却恍惚之间，又看到了一束微弱的光。
　　慕深醒了。
　　这会儿赶上下课，班里的吵闹声此起彼伏，前桌郭励和孙培柱正热情地回过头来招呼着新同学陆离，他没有抬头，趴在小臂上听他们聊天。
　　“你从京城转来的？怪不得说话有股京城味儿，我操，那你还回南城来考试，户籍没改么？”前桌孙培柱回过头来，“不过京城户口确实不好拿。”
　　“有也没有用。”陆离说，“想回这儿考，这是故乡，比较亲切，有京城户口也拦不住我。”
　　“你这亲切故乡倒是能让你在高考时亲切地感受到人间疾苦。”郭励说。
　　“确实，就东省这难度，我真服了。”孙培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脸苦命，“我要是考不上大学，就回家去给我奶奶家掰苞米去了。”
　　“我苦命的柱子啊，家里还有几百亩地等着你回家继承啊。”郭励摁住孙培柱的头，孙培柱发出一阵惨叫的声音后，他才收了手，“奥对，还没跟你说呢，你同桌叫慕深。”
　　“我知道。”
　　“你知道？我去，我们深哥都已经火到京城了么？”
　　“我想想该怎么说啊……”
　　慕深也想知道，于是侧脸看向了陆离，陆离没有发现慕深已经醒了，他低着头没有说话，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嘴角渐渐扬起了笑容，那对梨涡随着少年的笑容显现出来。
　　陆离隔了会儿才缓缓开口：“慕深去年是不是参加过一个奥数比赛，然后又跟着省队去京城参加决赛了。”
　　“应该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吧。”
　　“我朋友也参加了，结束之后他们拍了张合照，我看到了深哥，所以我就记着了呗。”
　　“我靠，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嘛。”郭励边说边站起身来，他活动活动身体，踢了踢孙培柱，“起开，我去厕所。”
　　“就两分钟了哥，你还去啊。”
　　“下节自习，又没老师。”
　　说完，郭励就慢悠悠地走出去了，孙培柱像是被传染了一样，郭励刚走他就跟着上去了。
　　慕深听完陆离讲的事情后，开始回忆他所说的那场比赛，但是他隐约记着，那场比赛还没开始，他就因为身体原因退赛了，所以他并没有拍那张陆离口中的合照。
　　陆离撑着下巴，他往慕深那边看了一眼，发现慕深已经醒了：“你醒了啊。”
　　“嗯。”慕深也不打算睡了，他撑起脑袋，和陆离对视，他开口，“我没……”
　　话到嘴边，突然响起上课铃声打断了慕深的话，慕深看着陆离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好看，眼尾上挑，眼神澄澈，仿佛是深冬里仍在流淌的泉水，慕深思索片刻，直至上课铃结束，他也没再开口。
　　“怎么了？你刚刚好像要说什么？”陆离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慕深的身上，他见慕深没有继续往下说，开口追问。
　　“没事。”慕深吐出两个字后，陆离却嘿嘿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想说你没有拍那张照片？”陆离笑着看慕深，慕深沉默不语，但是陆离却捕捉到了从慕深眼里流露出的刹那间的诧异。
　　“我说对了吧。”陆离眉眼间神采飞扬道，“你们比赛有三轮，第一轮的场地就在我们学校，我兄弟是志愿者，有你们的名单，我闲的没事干的时候看了眼，就看到了你的名字。”
　　慕姓并不是很常见，还都是来自南城，所以陆离在看到慕深名字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确定了名单上的那个慕深，就是他认识的那个慕深。
　　时隔不到一年，那时因看到了慕深的名字而炙热的血液仿佛从未新陈代谢般流至今日，所包含的浓郁情感依旧如那时一般从未消减。
　　只不过遗憾的是，陆离一直期待见到的慕深，那天却没有参加比赛，但是陆离却为了弥补这场遗憾，从京城奔赴而来。
　　那是慕深所不知道的，经过漫长岁月累计在陆离心中的期待。
　　“嗯。”
　　“对了，虽然没给你提前说我是南钢的转校生是我的问题。”陆离幽幽地看向慕深，“但是你走的时候不叫我一声是不是太不仗义了。”
　　“……”
　　……
　　陆离将画稿打包发给责编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快两天没睡的他，感觉自己在交稿的那一瞬间，灵魂直接出窍了。
　　海风吹动他的窗帘，外面响起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他朝窗外望去，窗外一片灰沉。
　　这几天天不好，阴沉沉的。
　　他走到窗前，坐到了窗台上。
　　陆离凝望着不远处的海，他的眼中映着不远处的山，映着阴天里灰蒙蒙的海，时不时会有风吹过，但吹到他眼边时，却刮不起一点波澜。
　　陆离还是会莫名其妙的就开始发呆。
　　如果不是电话突然响起，可能他还要再放空一会儿。
　　“喂，这么晚你打电话干什么。”突然响起的铃声把发呆的陆离吓了一跳，陆离接通电话，语气里有些烦躁。
　　“这两天的微博你看了没有？”
　　“微博？没有看，赶稿赶忘了……啥？”陆离立马打开微博，微博给他推送了很多条消息，他还没来的及搜索，就看到了他想看的内容。
　　【慕深：我喜欢的人。】
　　陆离点进这个视频。
　　视频中，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人依旧淡漠，低沉的声音依旧能让他感到放松。
　　然后，他听到他说。
　　“这首歌是我写给一个人的，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看这场颁奖典礼。”
　　“如果你在看的话。”
　　“我很想说——你还好么？”
　　“我很想你。”
　　“我希望你可以像我想你一样想我。”
　　视频中慕深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与陆离的心跳融合了一样，一字一跳，猛烈地撞击他的胸膛。
　　“陈默让我帮忙联系一下他，我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喂？陆离？”孔戎等了半天陆离都没有回话，但是他听到了视频的声音，一次又一次。
　　陆离在循环播放慕深记者会的视频。
　　“陆离？”
　　“嗯？”
　　“没事儿吧你，看了得两三遍了吧。我刚刚说的你听到了么？慕深的事儿。”
　　“听到了。”陆离停顿了一下，他双眼不离地盯着视频中的慕深，手掌捏紧了手机，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但是因为眼中水雾漫漫，他看不清楚自己的手掌。
　　“孔戎……我现在是不是真的正常了。”
　　孔戎听到陆离这么说，那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他是不是真的正常了？
　　他真的可以去找慕深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