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司契

10、耳朵

　　杨述一共离开了三天，到达南城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店里，杨述打家里的电话没有接，就猜到慕深应该去店里呆着了。
　　出租车到达一棵杨树的时候，杨述还想着要怎么吓一下慕深，但是当他透过窗户看到店里还坐着另一个人的时候，倒是先把他吓到了。
　　他透过窗户仔细一看，是之前在店里休息过的那个叫做陆离的少年。
　　有情况。
　　杨述的直觉是这么想的。
　　果然，他看到慕深一直在低头做题，陆离坐在慕深对面，无所事事地盯着慕深，偶尔开口说几句话，他背对着慕深，不知道慕深有没有说话，但是通过陆离的面部表情，杨述猜到，他弟的反应应该就“嗯”、“哦”、“好”三个字中的一个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杨述猜到，因为慕深的回答一般都是这几个字。
　　他还没多看一会儿，陆离就起身了，然后急急忙忙地跑了，杨述扫了一眼店里的表，快十点半了，他才想起来，周日南钢中学没有晚自习，但是学校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十点半关宿舍门，所以陆离再不回去就要被关在外面了。
　　这是什么灰姑娘情节。
　　陆离跑得快，没留意到站在窗户边的杨述，但是慕深却看到了，他哥倚靠着墙，视线朝向学校，慕深疑惑地打开窗户，杨述突然回过神来，和慕深对上视线。
　　“晚上好。”
　　杨述没等慕深说话，直接冲进一棵杨树。
　　“木头你带人回家了？”杨述一脸震惊地看着慕深，这仿佛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但是这话说的总有那里不太对劲。
　　“……？”
　　“就是刚刚那个陆离，我看到了，你俩有说有笑。”
　　“……”
　　如果慕深没看错的话，他哥刚刚的那个位置，只能看到他的背部，哪来的有说有笑。
　　“没有。”慕深淡淡地回答，他把陆离看过的书收起来放回抽屉里，“他自己来的。”
　　“你把他留下了！！”
　　“……他自己留下得。”
　　“我的天，你给他看你得书了？！”
　　“……”
　　他哥这次去云省是生病了么？
　　杨述看到慕深脸上的无语后，就收起了自己浮夸的演技，不过他对这件事确实略感震惊，慕深自从车祸之后，整个人就变得不爱交际，更不用说有朋友来家里玩了，虽然只是在店里，也有可能是他弟弟嘴里说的，是陆离自己来的。
　　但这些都是杨述希望看到的情景——慕深能和同学朋友一起。
　　“不逗你了。”杨述从货架上拿了一桶泡面，一边拆一边说，“陆离认识你。”
　　慕深知道杨述的意思：“嗯。”
　　“我对他的名字也有点印象，你小时候应该和我提到过。”
　　“记不清了。”
　　杨述走到饮水机前接好热水，端着桶面坐到慕深对面，他看着慕深做题，慕深的眉眼更像父亲一些，尤其是从侧脸看上去。
　　车祸之后，慕深就是杨述一手带大的，他偶尔看到慕深的模样，就会想起养父慕岚和养母申悦，就会不自觉考虑到，他到底有没有照顾好慕深，他虽然给了慕深较为不错的物质生活，但是却没能让慕深变回曾经那个开朗的少年，至少他一直没有彻底打开慕深自己画的牢。
　　杨述一直为此努力，却也只是让慕深对自己敞开心扉。
　　这不是慕岚和申悦想要看到的慕深，也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杨述不禁想到那个叫做陆离的少年，慕深会不会因为这个少年而有所改变呢。
　　……
　　慕深这两天听了杨述的话，乖乖把助听器戴好了，主要是杨述给老高说了，让老高盯着他有没有好好戴助听器。
　　其实不止是老高盯着他了，盯慕深助听器最多的人，是陆离，一旦他摘下助听器，陆离就会看着他，直到他从新戴上助听器。
　　比如现在，陆离就坐在他旁边，看到他摘下助听器后，明明还和和郭励他们说着话，见他一直不戴上，干脆直接停止聊天看着他，慕深无奈地看着陆离：“我不想戴。”
　　“嗯？像是撒娇，那让我考虑一下。”
　　“……我没有。”
　　“那就不行。”陆离直接驳回。
　　“别盯着我。”
　　“那更不可能。”少年嘴角扬起笑容，嘴角的梨涡透露着少年的喜悦，“你不戴助听器的话，有时候都不理我，这不方便我一直赖着你。”
　　慕深淡淡地扫了陆离一眼，余光里的少年笑得一脸得意，慕深没理，也没动手戴上助听器，陆离没说话，慕深趴在桌子上，头埋在手臂上，闷闷地说了一句：“别管我。”
　　慕深看不清楚陆离的脸，但是他隐隐约约间听到了陆离说了一句话。
　　陆离说——那可不行。
　　慕深微微侧头，伸手将助听器握在手里。
　　他不喜欢戴着助听器，通过助听器听到的声音和通过耳朵听到的声音还是有些区别的，即便他摘掉助听器后，有很多声音他都听不见。
　　慕深还是更加喜欢用自己的耳朵去听清楚这个世界的声音。
　　最早的时候，右耳听到的声音要比现在大一些，而且周围都是些十二三岁的孩子，总是会用好奇的眼光看他的耳朵，所以那个时候的慕深犟，不愿意戴助听器，顶多就是当着杨述的面时，会戴着装装样子。
　　后来，因为不好好佩戴助听器，以及经常戴着耳机听歌的原因，慕深的听力越来越低，看到杨述老是担心他的耳朵，慕深选择好好爱护自己的耳朵，乖乖地戴上了助听器。
　　耳朵的毛病确实得到了有效控制，各项检查的结果也都显示着，慕深的情况要比以前好了很多。
　　直到高二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慕深突发了一次耳鸣，那次耳鸣和以往不一样，准确地说，那应该叫做突聋。
　　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刺耳得耳鸣声此起彼伏，聒噪的像是夏季的蝉鸣。
　　杨述急急忙忙地带着他去做检查，检查结果也如他早就意料得那样。
　　都是在往不好得方向走。
　　慕深突然就意识到，好像不管他怎么做，很多事情都还是不可挽回的，都还是会朝着它的既定方向发展。
　　所以慕深选择放弃了，放弃了对自己的耳朵小心翼翼，也放弃了好好学习……
　　但是现在还是有人拉着他。
　　杨述拉着他。
　　陆离也是。
　　慕深思索着，困意逐渐袭来，便在零零碎碎的声音中睡着了，他这一觉没有做梦，睡得很沉，最后是被陆离叫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醒来，陆离看着他笑：“睡了一节课了，走吧，体育课。”
　　慕深看了一眼班里，班里已经没人了，就他和陆离。
　　陆离在等他。
　　慕深拿起水杯，他的水杯是没有接水的，但是这会儿却沉甸甸得，不用猜都知道是陆离接的，慕深刚醒，声音有些沙哑：“谢谢。”
　　“不客气。”陆离比了个敬礼得姿势，“为人民服务。”
　　水是温热的，慕深喝了一口，有些干的嗓子舒服了很多。
　　“慕深，你是不是特别不喜欢戴助听器啊。”
　　慕深斜睨了一眼陆离，陆离撑着下巴，他没笑，而是略带了些认真地看着自己。
　　慕深拧紧瓶盖：“嗯。”
　　陆离没有回话，慕深见他不回话，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于是拿着助听器站了起来，一边走出座位，一边熟练地戴上助听器，助听器挂上耳朵得时候，许多声音变得明朗起来，他走出几步，听到陆离喊了自己一声。
　　慕深回头看向陆离，陆离也在看着他，两个人的视线都停留在对方身上。
　　今天天好，四月温暖的阳光洒在陆离的身上，他的头发在阳光下有一点发棕，有些长，卷卷得，细碎得，都带了点光芒。
　　“怎么了？”慕深淡淡地开口。
　　“你要是不喜欢戴助听器的话，那就别戴了。”陆离停顿了一下，脸色微微泛红，他的视线错开，隔了一下又回到慕深身上，“我，我给你当耳朵怎么样？我听力还是不错的……我视力也特别好！就……你要不考虑一下我？”
　　“……”
　　他只是听力障碍而已……不是聋了。
　　慕深没说话，他莫名有些想笑，不过还是忍住了。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