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大朗！》城崽

1、第 1 章

　　1，
　　大朗的回忆里有一首歌。
　　那是他六岁，母亲带他去买菜，偶遇一个在路边唱歌的流浪歌手。大朗的母亲停下脚步，他也呆站在一边认真听着。是一首《桑塔露琪亚》。
　　声音浑厚有力，仿佛是从天上传来。
　　他听着听着，伴随着声音的起伏，他仿佛被带进一个辽阔的世界。那个世界充满光明和色彩，有海鸥从天边划过，穿越过碧蓝的海洋，往天上飞去。
　　他不知道听了多久，反正不肯有丝毫动作。后来他母亲实在拉不动他，干脆把他抱了起来，他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那之后他就吵着闹着要学音乐，他想唱歌。头几个月他母亲只当他胡闹，没搭理他。后来时间一久，渐渐发觉这孩子不是在胡闹，好像真的是打定心思想学这门东西了。
　　她早年离了婚，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经济也不宽裕，要把孩子送去学音乐，这听起来是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但她从来就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人，为了大朗，她敢挑战一切。她也知道这东西必须要找到专业的学校才有可能真正成才。于是从那以后她天天牵着大朗去各个音乐学校面试，但没一个通过。
　　原因，很简单。因为大朗是个盲孩。
　　他生下来就双目失明，看不见任何东西。到哪都需要照顾，可以说是一点自理能力都没有。更何况此时他还不满七岁。即便没有眼睛也能唱歌，但他毕竟是残疾，跟平常的小孩有太大的不同，谁敢接一个这样的小孩去学专业？
　　但六岁那年的歌声，仿佛是上帝的右手，推着他往一条陌生的道路上走去，并且不让他回头。

　　但现实总是不如人意，世界当然也不会因为大朗的愿望改变什么。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终于让大朗的母亲灰心。
　　他还记得那天晚餐十分丰富，母亲的声音带着疲惫的笑意。她说：“大朗，对不起。妈只能煮好吃的补偿你。妈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
　　大朗走过去，踮起脚摸了摸他母亲的头，没有说话。但他做了一个小小的决定，他不想再让自己的母亲受伤，他决定放弃自己的梦想。
　　梦想，至于年幼的他来说，他还不能准确领悟到这个词语的意思。但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能学唱歌了。
　　这让他有点伤心……好吧，是很伤心。不过没敢在母亲面前表现出来。
　　只是在每个睡不着的夜晚，反复问着自己：“为什么我不能唱歌呢？”
　　为什么呢？或许只有风可以回答他。
　　而现在他，只敢在无人的时候轻轻哼着调子，就像在自言自语。

　　他最终还是进了盲人学校。每天努力地练习着如何从黑暗中摸索出前进的道路，如何“摸”出文字，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也一天一天长大。他慢慢学会了自己过马路，打扫房间，甚至还会打扫家务。
　　一天又一天，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那个小小的梦想。
　　但在某一个黄昏，他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想着“黄昏的天空会是什么颜色的呢？”，耳畔却传来模糊而熟悉的歌声。
　　歌声。
　　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提起腿就跑，像在逃亡似的。
　　但一不小心，狠狠地摔了一跤。下颚砸在水泥地上，很痛。
　　他突然嚎啕大哭，怎么忍也忍不住。最后被行人扶起来，他一边哭着一边循着那歌声走去。
　　没走多久，就发现了来源。又是在街道旁，又是一个浑厚有力的男声。旁边还围着不少人，似在低声赞叹。
　　他却一把钻进人墙里，尖叫道：“你为什么要唱歌？！”
　　歌声突然停止了，人们的议论也停止了。世界就好像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他自己的喘气声和心跳声。
　　很好。他想，很好，终于不唱了。
　　于是他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开。
　　但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问：“我为什么不能唱？”
　　大朗愣了一下，脑袋突然清醒过来。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好事？！简直就跟疯子一样。
　　他没理那个人，加快脚步打算离开。
　　背后的那个人，那个歌者，又问道：“你很讨厌唱歌吗？”
　　讨厌唱歌？不，自己怎么会讨厌唱歌？
　　他停下步伐，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我不讨厌唱歌。”
　　“不讨厌？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唱歌？”
　　“因为我不能唱歌。”他说着句话的时候有些颤抖。
　　“你不能唱歌？”那人继续问道。
　　“……”
　　大朗没回答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晚母亲因为加班，所以只有他一个人在家。睡觉时翻来覆去，心里面却止不住地回响着那个人的那句话。
　　“你为什么不能唱歌？”
　　“我为什么不能唱歌？”

　　是啊，我多想唱歌。

　　他鬼使神差地爬下床，按开家里所有的灯光。他虽然看不到光亮，却可以感受到辉煌。是的，此刻这里就是舞台，灯光璀璨，他的世界不再黑暗。
　　“桑……塔……露琪亚——”
　　他因为太久没唱过，所以开始找不着调，连带的连舌头都有些打结。但他却终于看见幕帘一点一点地被卷上去，人群正屏息期待。
　　他要开口唱歌了。
　　“看、看晚霞多明亮，闪耀着金光。海面上微风吹，碧波在荡漾……”
　　他唱。
　　“在银河下面，暮色苍茫。甜蜜的歌声，飘荡在远方。”
　　他唱！
　　“在这黎明之前，请来我小船上……桑塔露琪亚——桑塔露琪亚！”
　　没有丝毫技巧可言，他竭力唱着。
　　仿佛唱响了整个天空。
　　桑塔露琪亚——桑塔露琪亚！

　　在那一刻，他终于看见光明向浪水一般涌来，金色，红色，黄色，白色，缤纷的世界终于降临。
　　他不再受困于黑暗。

　　他不知道，他的身前真的有个听众。他晚归的母亲。
　　他泪流满面的母亲，正捂着嘴巴，抑制住自己不哭出声。她看着眼前自己的儿子满脸幸福，表情是从未有的满足，仿佛获得救赎。
　　她终于懂得。上帝让大朗听到那歌声，而让自己牵引着大朗前进。
　　——向着那个梦想中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