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犬》鸦瞳

7、Chapter 7

　　缘分这种东西，实在是妙不可言。
　　谁能想到躲开散心还能再碰上，那她晚自习早退到底图什么？

　　谢然难以憋笑的样子映在鹿茸眼中，烦得像个苍蝇，恨不得整两块粘蝇板给他拍死。
　　于是她冷笑道：“你养个猪不好吗？非得挑个谢然！”

　　鹿卢的重点早就已经偏离：“诶，我可以养猪吗？”
　　“不可以！这辈子别想！”

　　谢然则是一脸啼笑皆非地看着她，直到人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才柔声道：“现在气消了没？”
　　鹿茸还嘴硬：“就这？怎么也得百八十句吧。”

　　谢然点头：“行，那开始吧。”
　　鹿茸被梗住，瞪他一眼：“我闲的啊。”顿了顿，又问他，“你怎么勾搭上我弟的？”

　　谢然耸耸肩：“吸引力法则？”
　　鹿茸嗤笑：“那你够骚的啊，这小子就喜欢动物身上那股原始的野生味儿。”

　　谢然终于忍不住笑开来，鹿茸也不免侧过头，发出清浅一哂。

　　他轻咳两声敛去笑意，赔罪道：“好了，晚自习是我一着急说错了话，有些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再怎么设身处地，很难感同身受。我也是关心则乱，”

　　“毕竟，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谢然这后半句语调低沉，便有几分压抑的悲伤，也是稍纵即逝。
　　鹿茸没来由对他生出些好奇来。

　　细数起来，他们从做同桌到当邻居，也算有些日子，可除了知道他家有个暴躁的老爷子，鹿茸对他本人却是一无所知。

　　头顶上，这盏唯一的路灯闪了闪，带起滋滋啦啦的电流音。
　　鹿茸抬眸，一只飞蛾在灯罩内撞昏了头，直挺挺落下来。

　　她鬼使神差道：“比赛的事，我会再考虑。”话一说完，自己都有些诧异竟然这么轻易就产生了动摇。

　　她蹙额，看谢然笑了笑。脚边是鹿卢郑重地跪伏在地，双手捧起那只落地飞蛾，眼中闪耀光华：“阿茸，我要养蛾子。”
　　鹿茸：“……”
　　大圣，快收了这神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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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赖床的周六是没有灵魂的。
　　鹿茸和崔女士秉持这一信仰睡过了饭点，直到程昱手机座机换着轰炸个遍，崔女士才眯缝着肿眼泡推门进来：“去你昱哥车行一趟，把鹿鹿接回来，哎呦困死我了，再睡一会。”

　　鹿茸看了眼表，下午一点二十五分。她有理由怀疑崔女士这是打算连轴睡。
　　隔壁卧室门“啪”的一声合上，人弹落在床上没了动静。

　　算了，看今天天气不错，全当遛车途中顺便接个娃。况且，她确实有点事情想请教程昱。

　　程昱的车行也算是紧靠着俱乐部所在。

　　自打鹿南识进去，想要接手俱乐部的人属实不少，图的便是一路跟着识哥闯过来的几个车手。
　　可这几个硬骨头只认人，谈钱属实是对牛弹琴。

　　最难的时候，鹿茸和崔茗女士合计一番，想把鹿南识留给她们娘仨过日子的家底垫出来。
　　程昱知道以后，沉默良久，出去打了通电话，又离开虞城消失了几天，风尘仆仆再回来时，说钱有了。

　　那时候他们才头一次听说，程昱背靠的家族之厉害，绝非小小一个虞城可想象。

　　没人知道程昱这么些年为何不跟家里联系，乍一联系又是怎么把这笔钱要出来的。
　　他不愿说。
　　他们也不会过问。

　　崔女士为这事难得跟她正经一回：“各人都有各人的路要走，谁也替不了谁，相对的，谁也不能真正阻拦你。拦住你的，只能是你自己。”
　　话毕，徒留鹿茸呆若木鸡，崔女士又趾高气昂上了牌场，贯彻她老人家的特色道路。

　　很多事情衍变到今天这个局面，鹿茸很难再去深究评判，捋清干系。
　　但这么些年，她已然养成了破事想不明白就丢给昱哥的行事风格，且这位垃圾回收工具人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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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音街，再会车行。
　　厂房里满斥着浓重的机油味，程昱蹲在辆摩托车前，一身汗衫大短裤，手里高举着扳手，任谁也猜不到他富三代的身份。

　　鹿茸走进去，才发现被程昱遮住的瘦小身形，正一脸认真地趴地卖力干活。
　　鹿茸忍不住揶揄：“程老板如今是非法雇佣童工啊？”

　　程昱听到她这声就乐：“阿茸来了！快来看，鹿鹿大可爱做的，特别萌！”

　　鹿茸视线下移，发觉面前这辆摩托正巧也是哈雷X48，鹿卢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埋头认真钻研着摩托脚撑。

　　鹿茸更费解了：“这干嘛呢？”
　　程昱起身拍了拍兔，摘下手套，带着她换了个方位蹲下身来，终于明白两人搞什么名堂。

　　鹿卢这傻小子，在给脚撑做保护套。
　　他的思维十分有童趣，给脚撑套上了红色带白毛的小靴子，稳定性测试流程正好结束，鹿卢连忙兴奋地把靴子扒拉下来，双手奉上呈给鹿茸。

　　程昱故作吃醋状：“好哇，你个小叛徒，你昱哥陪着忙活这一上午，完事了脑子里就只有她。”
　　鹿卢露出可爱又害羞的笑容，然后一脸期待地仰头看着鹿茸。

　　鹿茸哪里还能忍住，接过鹿卢精心准备的礼物，笑着摸了摸他脑袋，转身出了厂房就准备往自己车上套。
　　程昱嘲笑：“一个两个都是急性子，像了大嫂十成十！”

　　小靴子非常合适，鹿茸的心情也瞬间明朗起来。
　　她有时候总会觉得，鹿卢给他们这个家庭、给她带来的积极影响和治愈力，早已远远超过了那些所谓的隐患和麻烦。

　　程昱又闹了好一会儿，才敲敲打打地检查鹿茸的车身，单刀直入问：“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天呆了这么半天还没走，有事问我？”

　　鹿茸思量了一下。
　　三日前夜里，谢然立在巷口与她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她原本是想查地下赛的细节，话到嘴边，却突然转了主意：“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个男生……”

　　她才开了个头，程昱便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
　　他神色挫败，迎面扑来坐在小马扎上，眼里依稀还有泪光：“哪个男生？是不是你们学校的，几班叫什么名字，他有没有怎么样你啊？上次一起吃饭的时候，睿睿他们好像提起过一个臭小子，是不是他？”

　　鹿茸：“……”
　　我他妈就开个头，你自己能演到大结局是吧？

　　程昱平复了一下“白菜被猪拱走”的老父亲心情，缓慢挥手：“你继续，你继续。”

　　鹿茸便平静道：“就是我一朋友，听周子睿那大喇叭说起比赛的事，他很敏锐，感觉到了其中不对劲，劝我考虑清楚。”

　　程昱皱眉：“周子睿怎么会知道这事？”
　　鹿茸摇头：“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告诉他的。”
　　“怎么会，这种事越少人知道你越安全。”程昱自己考量了一会，才回神问，“所以呢，你想问什么？”

　　鹿茸眼中透着少有的正经：“这位朋友似乎遇上了难题，我不是指生活与金钱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困境，而是这里，”她掌心贴上自己胸口，“有一道自己设限的坎儿……我需不需要推一把？”

　　程昱听到一半就明白了。

　　他收拾收拾破碎的心，斟酌着用词缓缓道：“我的建议是，不要随意揭开别人的伤疤，或许它还没有结痂，需要时间的平复，等以后哪天它自己掉落长好了，这个人或许会愿意主动告诉你……们。”
　　加上一个“们”字，是昱哥最后的倔强。

　　鹿茸思索了半晌，觉得昱哥关键时刻果然挺靠谱的，郁结一扫而空，就准备拍拍屁股走人。

　　程昱有点崩溃：“就为这事扭捏半天？”
　　鹿茸莫名：“本来有点别的想问，不过刚才已经自己想通了。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程昱懵逼：“……没有。”
　　随即得到鹿茸冲鹿卢一声酷拽的“上车”，以及引擎声冲他面门轰鸣离去的霸气。

　　这就是用完就丢的拽姐吗？
　　程昱摇了摇头，酷妹儿终有一天也要长大，今天来看，那日子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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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路上，鹿茸神清气爽，感觉可以扛起十个鹿卢。

　　在那个昏黄的灯下，谢然给了自己一点指明方向的提醒，于是，他变得不再只是她的邻居，她的同桌，更是她要还一报的人。

　　鹿茸从不喜欢拖欠别人，尤其是人情，马不停蹄地加班也要还对方等值以上的回报。

　　她这么想的时候，竟然很快就撞见了正主。

　　书院街与春风街的交汇处有个露天的市场，鹿茸带着鹿卢从那出来时，正巧撞上刚采买完，手拎两大袋蔬果的谢然。

　　鹿茸是那种行动力很强的人。
　　而且她不喜欢磨叽。

　　于是，摩托车靠近谢然的瞬间，鹿茸语速极快道：“又来买菜啊，这么沉我帮你带回去不用客气！”
　　话落，姐弟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谢然手上抢过塑料袋，扬长而去。

　　一路还能听到鹿卢紧张地叫到：“慢点阿茸，菜，菜要飞出去了！”
　　谢然：“……”
　　虽然不用拎着我很开心，但整条街都以为你们飞车族开始流行抢菜了。

　　今天也是谢然为邻居家操心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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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茸的目标就是从小事做起。
　　虽然现在她做不到等价值回报，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终有一天，她能办到。

　　这位被自己粗糙又白目的计划所折服，跟鹿卢姐弟俩一人抱着一大袋菜，蹲在人谢然家门口，宛若人形石狮子。

　　刚出门溜达回来的老爷子吓一跳，门口来回转悠三趟，确认这是自己家，才问道：“姑娘，是不是走错门了？”

　　鹿茸等的都快睡着了，猛一睁眼看到谢然他爷爷，下意识就想逃。
　　等脑子终于转过弯来，她忙起身道：“不是，爷爷，这是谢然买的菜，我顺路给他带回来。既然您回来了，我们给您拎进去就走。”

　　老头顿时来劲儿了，也不暴躁了，脸上也有笑容了，语气温和到鹿茸害怕：“走什么呀，来都来了，爷爷给你们下厨！”

　　鹿茸想起谢然曾经的欲言又止，连忙将这份邀请扼杀在摇篮：“不了不了，我们就住隔壁，我妈饭都做好了，等着回去吃呢！”

　　老爷子一听这感情好，来日方长啊。索性也没留鹿茸，但这送趟菜的功夫，倒是把俩人同班还同桌的事打听出来了。

　　谢然从超市补了点日用品回来，就发现他爷爷不大对劲。
　　有事没事总偷瞄他，还露出神秘如蒙娜丽莎一般的微笑，这笑放在老头身上可不好看，要多瘆人有多磕碜人。

　　谢然终于受不住，问：“爷爷，是有什么喜事吗？”
　　老爷子嘿嘿笑：“对，你的喜事！”
　　谢然：。
　　这好像都不在一个频道。

　　他进了厨房，看到放在储物架上码好的两袋菜，顿时明白过来。他爷爷这八成是误会了。
　　谢然有些哭笑不得，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该解释什么，索性随他去了。

　　想了想，他还是做了几样南方特色的点心，这才掏出手机给鹿茸发消息。
　　“来，开开门。”
　　鹿茸应该是在玩手机，回复很快。
　　“啊？干嘛？我没偷菜！”

　　谢然：。
　　“没说你偷，出来给你个东西。”
　　“马上来。”

　　鹿茸的马上不同于一般女生，是真的很马上。
　　谢然端着托盘出去时，这人披着一件外套，及拉着拖鞋已经站在了他家门口，像是上门催收的。

　　谢然忍不住又露出笑：“刚做的糕点，南方口味，你带回去给家人尝尝。”
　　鹿茸对于谢然竟然这么能干表示极度吃惊。

　　她倒是不客气，连托盘一起接过来，还不忘自己先尝了一个。随后就是接连不断的“好吃！”“窝草”“怎么这么好吃”声中，鹿茸一口气吃了三个。

　　谢然笑得不行：“这东西也别吃太多了，快回去吧。”
　　鹿茸还在与第四块奋战：“盘子呢？”
　　“吃完微信，我去取。”

　　这天下午，鹿家三口是在单调又贫乏的赞美之词中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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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在鹿卢的理解中，似乎出现了一点偏差。
　　周日下午，谢然出门就看到了蹲守在门口的小鹿卢。
　　谢然倒是没有大惊小怪，很平常的跟鹿卢打了招呼，拍拍他头顶道：“哥哥要去趟电脑城，你要去吗？”

　　鹿卢重重点头，然后又回头看看身后跟着的大鹅斗鸡和八哥，期待地看向谢然。
　　谢然骑虎难下：“……那你要让他们乖乖听话。”
　　鹿卢开心地狂奔了出去。

　　直到两人出了五尺巷，鹿茸跟崔女士都还以为鹿卢安然坐于家中。
　　主要是这孩子一旦有了动物陪伴，完全没有出门这个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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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茸周末又在网吧看店。
　　她掏出几张物理和生物的试卷，戴上耳机，一副谁都不爱的表情开始答题。

　　蹲了两天，终于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周子睿的怒火就这么悄无生息散了。他装模作样喝着汽水：“哎，昨天你们真看到她骑着摩托抢了谢然的东西？”

　　张一条举着手发誓：“那还能有假，菜市场很多人都看到了，停都不带停的，呼啸而去，谢然的脸当场都黑了。”

　　周子睿听到想要的情报，心情更是舒爽了。

　　看看睿哥的表情，张一条觉得自己已经掌握到了精髓，于是试探着开口：“这个谢然我早就看他不爽了，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给谁看，瞧，这把我们茸姐惹生气了，还不是照样要破功。”

　　周子睿难得会跟他们讨论鹿茸的话题，摆摆手指头道：“错了。”

　　张一条挺上道：“睿哥，哪错了您指教！”
　　“阿茸不是轻易会生气的人，就凭他，配吗？”
　　“对啊，睿哥说的是啊！”

　　这帮人的对话真的属于吃饱了没事干瞎犯二，隔壁职高的人都懒得多听。
　　聊着聊着，红毛突然指着窗外道：“诶嘿，说曹操曹操到，那不就是我偶……谢然嘛！”

　　周子睿顺着红毛的指尖望去，果不其然，街对面糖果屋外正站着谢然。
　　他身后跟着辆三轮车，车上大大小小十几个纸箱，依稀可以看出有一些是电脑主机和配件。三轮车上还坐着个半大的小孩。
　　周子睿一眼就认出来，那孩子是鹿卢。

　　他的行动先于大脑一步，人从后门冲出去的同时，还不忘指挥蓝毛：“去叫阿茸。”
　　蓝毛背身叹了口气，暗自摇头，还是去喊了鹿茸。

　　周子睿觉得自己抓住了时机，他要让谢然栽在这个三轮车上，再也不能跟他同台竞争。

　　他连过马路都是心急的，生怕下一秒对方就会凭空消失，又恢复成那个他无可奈何的状态。

　　等他喘着气站定在谢然眼前，却看到鹿卢特别乖巧地缩成一团：“然哥哥，还想吃。”
　　谢然吓唬他：“再吃明天就不能吃哥哥做的糕点了。”
　　鹿卢纠结了一下，很快做出选择：“那不吃了，我喜欢哥哥的糕点。”

　　周子睿怔在原地，这什么情况。
　　所以从不跟他们交流的鹿卢，现在是在跟一个刚搬来的外乡人敞开心扉吗？
　　他有点接受不了。

　　他没搭话，谢然也没有主动搭腔，两个人站得这么近，却营造出十足的井水不犯河水感。

　　所幸，鹿茸很快就推门出来了。

　　周子睿凑上去道：“阿茸，这小子带鹿鹿出去你知道吗？”
　　鹿茸呆了，看向鹿卢：“睿哥说的是真的吗？”
　　鹿卢垂下眸，点了点头。

　　谢然见此，摸摸他柔软的头发安抚：“没事。是我看他一个人无聊，带去电脑城转了一圈，没跟你打招呼，抱歉。”

　　这件事可大可小。
　　说大了，鹿卢对人没有防备，以后白天没人看管，被别人骗走的概率大增；说小了，其实还算是好事，谢然应该是鹿卢这么多年第一次想要尝试接触的外人。

　　鹿茸想了半天，问：“你是只想跟然哥玩，还是无聊想找个人玩？”
　　鹿卢连忙拽着谢然衣角：“然哥哥。”

　　鹿茸又追问：“为什么？”
　　“然哥哥的糕点好吃，还带大白他们一起玩，还……会给我买礼物。”
　　最后这个理由的声音变得又弱又细，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

　　谢然忍不住笑了，鹿茸也笑道：“你又贫他什么了？”
　　鹿卢从一堆纸盒里抱起一个道：“盲盒娃娃！”他又指了指散落在自己周围大大小小的盲盒，“这些，全都是小动物。”

　　鹿茸：。
　　原本以为只有一个，现在这是一三轮车的人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