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Chapter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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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老实话，鹿茸对警察有种天然的抗拒。
这也不全是鹿南识的原因。
小时候，她家条件在虞城数一数二，鹿南识常会为一些人情往来赴约，他是个妥妥的女儿奴，就喜欢脖子上架着鹿茸到处嘚瑟“瞅我女儿，有我当年风范”。
或许是那时候见多了有地位的中年男人们和善的一面，等到鹿家骤然倒台，这些曾经和蔼可亲的人面竟比川剧变脸还快，高高在上，铁面无私，仿佛永远只会站在公正公平的一端。
又或者，她只是单纯地厌恶小地方死气沉沉的规矩。
搞不清楚。
跟忙出残影的徐珏打了个招呼，鹿茸拽了头盔和钥匙又出门了。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九月的风还残余着夏末的燥热，暑气从地表消散，又悄悄顺着风的尾巴窜到心里，让人平白烦闷。鹿茸出了城门，引擎声猛然轰鸣，压低身形后，顺着夜灯昏黄的省道飙了起来。
她得确保到北城派出所之前，平复好心情。
别到时候一个没忍住，在派出所给鹿卢一顿竹笋炒肉，姐弟俩双双喜提“拘留大礼包”。
车开得很快，加上夜里人不多，十来分钟，她就到了目的地。
北城这片还在新城改的建设中，派出所的院墙边就堆起一摞又一摞土方，两边都用蓝色的临时隔断墙围起来，看不到里面的进程。
鹿茸几乎没做什么深思，把摩托车停在几个土方堆的死角之间，头盔挂在车头，这才不紧不慢进了派出所大院。
进了大铁门，也没个门房拦路，正前方两层高的小白楼里亮着灯几盏，估摸就是值夜班的办事大厅。鹿茸收敛好表情，淡定地挪了进去。
里面的场面比她预想还要精彩。
原本以为只有鹿卢带着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动物兵团，谁知道一进去，嚯，热闹啊，入目皆是自家人。
还是鹿南识留下的孽缘。
他当年组建虞城第一家摩托车赛车俱乐部时，恐怕不会想到，有一天手下这帮人会带着他儿子派出所一日游。
真他妈离谱。
这会儿牛鬼蛇神们酒劲上来，疯得不行。
长得虎背熊腰的猛汉，非要掐着兰花指，提溜人家值班人员义结金兰，这会儿流程都走到给关老爷磕头了；
收拾得人模狗样的小哥也原形毕露，脚下生风来回走秀，那搔首弄姿的劲儿，指不定心里有个麻豆梦；
老大程昱喝得都分不清是人是物了，怼着人家老警察搭在椅背上的警服一边壁咚一边搭讪，还“美女，加个微信号”……
玩你奶奶的漂流瓶去吧。
鹿茸气笑了。
她还奇怪鹿卢这孩子死脑筋，不让他碰酒精从没私下动过，原来是俱乐部里这帮辈分能当叔的人在自爆。
鹿茸索性也不装了，大跨步走进去，坐在旁边欣赏这出闹剧的值班警察听到响动，抱着保温杯乐呵呵回头。
“谁家属啊？”说话的这个老警察，人挺和气，耳垂吊下来堪比弥勒佛。
鹿茸下巴冲这群人都点了下：“他们都是。”
老警察乐了：“哟，那你家人挺多，”寻思一下又补充，“这么闹腾，放得下吗？”
鹿茸禁不住笑了：“我是鹿卢姐姐，就偷了路标那个小孩儿。怎么没见他？”
老警察这才面色一肃，压低声音道：“睡了，在隔壁呢。”
见鹿茸奇怪，又补充道：“小孩儿估计吓着了，连睡觉都抱着那破路标不撒手，那多沉啊，又带着几只斗鸡，我们也不好靠近，我说你们家怎么养这么些乱七八糟的？”
鹿茸顺着老警察视线往门外瞧一眼，又意有所指地看向这一屋子蛇精，翘了翘唇角：“没办法，父母债。”
听人说子女债多了，乍一听小姑娘笑嘻嘻抛出个新鲜词，老警察“扑哧”一乐，也没多想，顺着她的话道：“那怎么着，这几个你也领走？都喝得爹不养娘不认的，能行嘛？”
“都是一个俱乐部的，家里人不在虞城，我就带走了。”
她一边说，一边迈开步子往那几个戏精身边走去，这个过程中还挽了挽碍事的袖子。“至于怎么带回去，这您不用担心——”
老警察直觉有戏看，笑眼等着下文。
鹿茸还真没让他失望，挨个儿像抽陀螺一样，揪着衣领往下一拽，往后脑壳上来一巴掌，再这么一推，立马就排排站好了。
约莫高出她一头的几个男人，此刻被那种多年“培训”起来的惧意拉扯着，从酒醉中朦朦胧胧掰回现实。
然后，羞愧地低下了头颅。
老警察哈哈大笑起来：“姑娘，你考个警察吧，是这块料！”
鹿茸浅笑：“算了吧，惹起事来也是块料。”
老警察估摸着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还点点头，起身道：“行了，来签个字交了罚款，就把人带走吧。”
鹿茸一怔：“什么罚款？他们酒驾了？”
已经能勉强进行逻辑思维的程昱连忙否认：“没有没有，车，是让警察叔叔开回来的，就在院子里，我可没碰。”
老警察嘿嘿笑着，往隔壁带路道：“春风街的路标，那是公共物品，毁坏了不说还扛着它招摇过市，不罚点小钱说不过去。”
木门是虚掩着的，老警察轻轻推开，鹿茸一眼就看到缩在沙发上的鹿卢。这小孩儿一米五的个头，明明可以很舒展地睡在沙发上，非要搂着根碍事的招牌。
她以前怎么没意识到，路牌底下这根杆儿原来能这么长。
三只黑羽大公鸡静静地蹲守在沙发边，听到门响，立马警戒地探长脖子，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咕”声。直到见到鹿茸的脸，这才一屁股又蹲了回去。
老警察悄声道：“行了，你这直接可以刷脸走人。”
鹿茸轻手轻脚走进去，蹲在鹿卢身边，摇了摇他胳膊，比对身后几个人温柔了不知多少倍。
鹿卢的睫毛很长，轻轻颤动之后睁开眼，见是鹿茸，毫不犹豫扯出个大大的笑脸。
这姐弟俩的长相有六分相似，只是鹿卢身上纯净的气息更浓一些，莫名让人想到天使这样的字眼。
鹿茸那点火气早就烟消云散，把人扶起来道：“走了，回去睡。”
鹿卢坐起身后，看到怀里的路牌，又扯了扯鹿茸的衣摆。
鹿茸回头，小孩儿一脸期待地抱着路牌望向她，似乎……在等一个夸奖？
“……”
她安抚地摸了摸鹿卢的脑袋，回过头，脸色阴沉看向程昱：“给他喝了多少？”
程昱心虚地一退，退完了才慢半拍反应过来：“他没喝啊！”
“我们几个喝了点儿，鹿鹿在旁边吃烤肉的，吃饱了跟鸡玩去了，后来跑回来的时候，背上就掂了这么块路牌，那会儿都上头了，也没觉得不对劲，然后就……”
进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老警察也恍然：“主要这孩子问话也不回，要路牌也不给，加上一身酒气，就都以为他也喝多了。”
鹿茸听明白了，还是鹿卢又犯浑了。
她叹口气蹲下，让鹿卢跟自己对视，平静道：“为什么偷东西？”
鹿卢有些手足无措，紧紧捏住路牌的杆，手指节都攥得失了血色。
“回话。”
鹿卢往沙发里蹭了蹭，声音细得像个蚊子：“我想爸爸了。”
一句话把身后几个大男人整破防了。
糙汉子哭起来惊天动地，也不想想，想爸爸了跟偷个路牌有什么直接关系。
鹿茸只是眼神波动了一下：“这里面不会有爸爸。”说完又补充道，“快了，他很快就能回来了。”
鹿卢眼神一亮，旋即快速黯淡下去：“你总骗我……他答应过我，要带我们去春风街逛夜市的。”
鹿茸：“……”
合着您是山不就我，我偏向山呢？
爸爸，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给您扛个春风街回来？
鹿茸被她弟这奇妙又伟大的孝心震撼到了，憋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这路牌，我付了罚款能带回去吗”。
老警察也被这跌宕起伏的一晚给造懵了，几人面面相觑，他才摸着鼻子咳一嗓子：“旧的就算了，都给弄坏了，交了罚款我登记一下换新。”
鹿茸几人连连道谢。
交完罚款，签好字，一行人扛着路牌浩浩荡荡从大楼里出来，已经是夜里九点多。
鹿茸左右瞧了瞧，吐槽道：“跟你们站一块，像是鬼子进村了。”
老警察笑了：“以后少喝酒，一群老爷们别给人小姑娘添麻烦。”
随即又指着停在院里的车，试探性地问：“开车回啊？”
程昱连忙否认：“那不能够，司机一杯酒，亲人两行泪。”
鹿茸扬了扬眉，刚腹诽昱哥不愧是昱哥，喝多了也不会往坑里跳，就见程昱一拍胸脯夸下海口：“这车哪能用开的，我们推着回去！”
剩下几个铁憨憨特乖巧，立马附和：“对，推着回去！”
九点二十五分的月光下，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扛着春风街路牌的小孩默默站在一边，身后跟了三只公鸡；几个大汉双眼放光，喊着号子包围了一辆路虎卫士，然后四面八方的力碰到一处，正负抵消，车一动不动。
老警察默了几秒，轻轻问：“能回去吗？”
鹿茸叹气：“能吧。车在这放一晚行不？”
老警察笑道：“没问题，让他们明早来开走。”
鹿茸道了谢，对着鹿卢勾勾手指，路过几人身边时，轻飘飘丢下一句“摩托拉力赛，来不来”，几个人立马丢下路虎跟了上去。
走出去好远，还能听到他们吵吵嚷嚷的惨叫声。
老警察站在楼门口望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凉气，叹着“果真年纪大了，还是年轻人火气旺”，哼着小调儿转回接待室。
是鹿卢刚才待过的那间屋子。
他进去拐了个弯，拉开遮的严严实实的布帘子，这才露出里面两个人。
老警察苦笑：“怎么样，你们祖孙两个商量好没有？”
沙发上躺着个老头儿，中山装，戴帽子，看起来就是一副脾气不大好的长相，这会儿背对着人，冲墙壁哼了一声。
旁边坐着的年轻人站起身：“说好了，爷爷签的合同无效，这两天我看好房子就会搬出去。”
竟然是谢然。
他还是下午那身打扮，只是手上多了个文件袋，里面装着一打跟房子相关的合同文书。
老警察有些意外：“老爷子这就想通了？”
谢然看向自家爷爷，淡然解释：“毕竟想爸爸的孩子采取的措施都那么积极，对吧，爷爷？”
老爷子又哼了一声：“你就作吧，我看你能有几个钱折腾。”
谢然浅浅地笑，语气满是安抚：“孙子来投奔爷爷，总得拿点见面礼。”
老警察一听这话就明白，面前这少年或许不差钱。
那这老爷子折腾个什么？
噢，卖了自己的房产，搬去城改都绕道的积水巷集中大院，租了里面一间单间不说，还骗人家房东签了五十年合同，气得小年轻跟老头理论，一路吵到了派出所来。
他只好打圆场：“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说您，太省了也不是事。”
老爷子听这话扭过身来，情绪有点激动：“他有个豆腐！他……”叹了半天，他才一挥手，“你不懂！”
谢然歉意的看了老警察一眼，开口也不知道在跟谁讲话：“都不容易，相比之下，我已经算是有选择权的那个了。”
老头儿没接话，估摸着是觉得反正已经让步了，只别过头表达自己的态度。
老警察带谢然签字，想到今晚的波澜壮阔，感叹：“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谢然知道他意思，附了句：“她比我们难多了。”
“你们认识？”
“一面之缘，”谢然又补充道，“听说过她，鹿茸。”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Chapte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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