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钱流入》奶白釉

57、殊途

　　要让他们搁那儿硬想穿什么去，还真是件麻烦事。简阅感觉不管他们穿得多日常，都能一眼被看出是外人，没点特殊的由头，只怕混不进去。

　　再者，一点自恋因素都不参杂地说，他俩人都一米八的个子，相貌气质出众，不管在哪里都很显眼。这在平时算是优势，但在此种情况下，他倒宁愿自己是张大众脸——最好是丢人群里面找不出来的那种，对方即使见了也会马上忘记、一点印象也不留下。

　　不过简阅没在这问题上苦恼多久，托毛小若的福，他们两天后就得到了荣鑫厂工人的衣服，免去了乔装的思考。

　　毛小若把两套衣服从大塑料袋里拿出来，交到简阅和顾瞿宁手里，碎碎念着：“这衣服可是我托朋友的朋友借的，找了好几道关系，可以说是得来不易。其实有更新的，但新衣服他们自己上工要穿，他们只同意把家里旧的借给我们。虽然是旧的，但都洗得干干净净才送来，不会有什么病菌，你们放心穿。”

　　简阅摩挲着灰色工装胸口前刺着“荣鑫”二字的布勋章，欣喜道：“我们怎么会介意那个？他们能答应借我，就算是帮了我们天大的忙了。你跟他们说，我会重金感谢的。”

　　毛小若耸耸肩：“本来应该推辞才算礼貌，不过我不应该代人做圣人。他们条件不太好，很缺钱，我还是替他们答应下来，谢谢你。”

　　“是我谢谢他们才对。”

　　简阅兀自高兴着，一旁的顾瞿宁忽然抬眉，对毛小若警惕道：“你没告诉他我们是要做什么吧。”

　　毛小若白了他一眼：“我有这么蠢吗？借个衣服而已，人家也不关心那么多。都是兄弟的情分，谁像你似的天天把人往坏处想。”

　　听到毛小若开始对顾瞿宁牙尖嘴利，简阅忍不住打断他，认真道：“毛毛，我知道你和瞿宁有过矛盾，但现在先放一放好吗？瞿宁是在帮我。”

　　“我也是在帮你啊。”毛小若眼球滴溜乱转，嘀嘀咕咕。

　　“瞿宁，小若考虑问题很周全，你多虑了。”简阅又回头对顾瞿宁道。

　　顾瞿宁道：“简阅，我不管你是要端水还是偏谁的心，该问的我要问清楚。”他再次盯向毛小若，严肃道：“毛小若，请你再确认一遍，叮嘱他们不要把曾经借过我们衣服的事对工厂里的其他人说。你知道这对我们有多重要，同时我也是为了他们好。”

　　这层因素毛小若倒是没想到，那些人万一要是说漏了嘴，简阅拿不到证据不说，帮助简阅的他们也一定会遭殃——这种事情，他见的太多了。

　　毛小若被顾瞿宁的话和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身冷汗，不再吊儿郎当，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跟他们说的。”

　　他最后再抬头看了简阅一眼，曾经一起在底层摸爬滚打的大哥，如今变成了身家亿万的商界人士，他心里没有嫉妒，只有祝福和感慨。他最知道简阅一路走来经历了什么，也愿意帮他维护这份事业。

　　“阅哥，万事小心，”毛小若抬眸和简阅对视，眼睛亮晶晶的。

　　简阅又何尝不感慨，自从三年前出国，毛小若没有跟他去澳洲起，他们两人的关系实际上已经渐行渐远了。又或者说，当他答应顾瞿宁，踏入内地的那一天，他和毛小若注定要走上不同的路。

　　简阅重视家庭、卸不下责任，而毛小若喜欢和市井的打工者们厮混，抽烟喝酒打牌又输得精光，简阅在办公室通宵加班的时候，他在凌晨三点的大排档狂欢。他们是如此不同，但简阅并不认为这和他们做朋友有什么冲突——朋友能够互相帮助、互相包容就好，不必要完全相同。

　　可简阅也承认，他的确和毛小若生分太久了，他的圈子没有能用得上毛小若的地方，他们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也越来越少。他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能理解官晨诗的话：人和人的关系不是一成不变的。

　　也许应了那句有的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又也许他也变成了那种曾经自己最讨厌的、因为利益冷落朋友的人。

　　顾瞿宁看出简阅在发呆，拿胳膊肘轻碰了碰他，侧头道：“喂，人家在和你说话，怎么不应？”

　　简阅笑笑，对毛小若道：“我会的。”

　　“哦。”毛小若倒是没心没肺的，没察觉到简阅的异样，自顾自道：“你们几位大忙人行行好，赶紧解决这件事吧。官晨诗都好几周没睡个好觉了，我看了都心疼。”

　　简阅点头：“我们会的，辛苦晨诗了，请他务必注意身体。”

　　“这话你对他去说，跟我说没用。”

　　“小若。”简阅忽然叫了他一声。

　　“干嘛？”

　　“没什么，就是觉得官晨诗的眼光真的很好。”简阅笑笑，刚刚那番矫情的话，他才不能真的说给他听。

　　“那可不是，小爷我是天下第一帅！”毛小若拿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扬着下巴臭屁道，“行了，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咱就别商业互吹了。小爷只能帮你们到这里，剩下的得你们自己加油啰。”

　　“好，路上小心。”简阅把毛小若送了出去，看着他的背影长久地出神。

　　“人家毛小若可比你潇洒。”顾瞿宁走到他身边，淡淡道。

　　“是，这一点上我不如他。”简阅无奈摇头，“我就希望大家永远都在一处，永远不要各走各的。”

　　“可你要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顾瞿宁毫不留情地朝他泼了道冷水，简阅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很受伤。

　　顾瞿宁最怕他露出这种表情，像下雨天淋湿的狗狗一样，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就是会从内心生出一丝愧疚和疼惜。

　　顾瞿宁忍不住伸手揽住简阅的腰，把脸颊贴在简阅的肩膀上：“多大的人了，在商业对手面前也这样？”

　　简阅轻轻把下巴靠近顾瞿宁，蹭着他的头发，闷闷道：“是啊，他们稍微凶点我就举旗投降了，你以后可得对我温柔点啊。”

　　“嗯？以后？”顾瞿宁捕捉到他话语里的柔和，发出质疑。

　　简阅愣了愣，纠正自己的说法：“我是说，合作的这段时间，别怼我了。”

　　顾瞿宁轻笑，把他抱得更紧：“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并不是经不起风雨的温室花朵，这柔软又矛盾的一面，从来只对他展露。不在他面前的时候，简阅比任何人都要坚强沉着，有着独当一面的勇气和魄力。

　　“简阅。”顾瞿宁垂眸，轻声，“我无法安慰你什么，因为你说的，是这个世界的事实。人都会分道扬镳，我唯一可控的，只有自己而已。”

　　“都说‘狼来了’说多了，谁都不会再信，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不管其他人如何，我不会离开你。这个世界对理想主义者很残酷，但我想为你成为那个唯一的例外。”

　　风，好像在这个时候静止了，简阅能听到的，只有两人贴近的、剧烈的心跳。

　　曾经以为不会再为任何事物而悸动的心，原来也会因为话语的力量苏醒过来。这颗心，死于此人，也生于此人。

　　简阅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三年前的伤痛，抵消了吗？就此原谅了吗？

　　他知道自己无论遇到顾瞿宁多少次，都会毫无例外地重新爱上他，他当时在意的，也从来不是欺骗，而是顾瞿宁没抱过真心。

　　可他现在真真切切地听到那心跳，顾瞿宁同他一样，在紧张，也在害怕他的拒绝。

　　一个人的心跳，应该是不会骗人的吧。

　　简阅深吸了一口气，眼眶微红，伸手回抱住顾瞿宁——至少在这一刻，他想抱着这个人，不在意过去或是将来。

　　次日，两人换上工装，一同前往荣鑫厂。根据毛小若的提示，每天早上七点守门的大爷会检查工牌，对于到得更早的工人，则不会检查。简阅和顾瞿宁没有工牌，便选择在七点之前跟着其他早到的工人混进去。

　　工厂临河而建，在工人们正式上工之前，俩人坐在河边吃早餐。

　　简阅拿塑料袋装着包子馒头，行为举止跟工人一个样，唯一有点违和的就是他的长相——简阅他太白了，脸上干净细腻得毛孔都看不见，不像是每天日晒雨淋的人。顾瞿宁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道煤灰，望着他忍俊不禁。

　　“干嘛！”简阅将他的腰一搂，往自己身边带，“你把手弄脏了怎么吃东西啊？指望去河里洗？那河水可脏了。”

　　“没。”顾瞿宁笑眯眯的，“我指望你喂我。”

　　简阅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别过头道：“顾瞿宁，大白天的，不要这样。”

　　“那好，我不吃了总行。”

　　“不行，不能不吃。”简阅惦记着顾瞿宁的胃病，怕他复发，给他分了一半馒头递到他嘴边，“我喂你还不行吗？”

　　顾瞿宁满意地就着他的手吃，简阅从手指红到脖子，又红到耳根，红得身旁的小哥都看不下去了。

　　“诶，我说，你俩是在谈恋爱吗？”小哥笑呵呵的，四仰八叉地坐着，像是看戏。